自從爺爺從海邊回來后，身體更加變差了。往?？梢猿砸话氲娘?，現在只吃了四分之一不到。而且有時候，一天下來，也就吃這么點東西。
奶奶有時候問我，你爸爸什么時候回來。這個時候還不回來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總不能說我爸現在都沒辦法回來，一回來又要檢查，又要隔離之類的。費用還要自己出的。
我只能跟奶奶說，今晚等他下班了，我們再問一下他吧。
每次這樣，我都可以從奶奶眼里看到一種失望的神情。
李欣也有跟我聯系，也有把我爺爺的情況，讓她的父母在國外問一下。但得到的回復，就是現在這個狀況，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我也明白。
我問李欣，那邊的事情好了嗎，公司都正常了吧，她說現在公司也沒什么大波折，慢慢的一切在變正常了。只是有些人，暫時還回不來而已。其它都還好，只是現在大環(huán)境太差了，大家都難。
也說到了林瑜，她已經上班了，只是原來五天的班，現在上成了三天。
李欣還是那個李欣，從來不會因為某個事情，變得悲傷什么的，總是那么樂觀的心態(tài)。
有時候，我也問她，是什么讓她能保持這樣的樂觀態(tài)度的。她只會說好的心態(tài)，才是正視事情的基礎，如果連這個都沒有，就算是一個小事情，在眼里都會被無限放大，導致原本可以簡單解決的東西，變復雜了。
她說的也沒錯，有時候，導致我們決策或處理不當的前提，就是因為自己的心態(tài)都錯了。
我們每天都會聊一下，雖然她知道我需要照顧我爺爺，沒法馬上抽出時間跟她聊天什么的，但她總會在我回復了之后，馬上回復我。而她，卻要一直在等我。
對于我爺爺的情況，我們大家都已經明白了，特別是我?guī)讉€姑姑，都開始說要回來陪一下爺爺。
現在最困難的是，晚上的陪護，現在基本是我一個人在跟，白天我只能睡覺，到了下午四點的時候，就得起床，然后，一直到早上五點多。
這夜晚最怕的就是爺爺要上廁所，需要人去陪。而且現在爺爺的身體已經慢慢的支撐不住了，需要人在旁邊扶著。
每到晚上十二點的時候，也是爺爺入睡了。我也只有在沙發(fā)上，半睡一下，有時候，睡不著，也跟著李欣聊會話，然后，我也催李欣是休息了，跟李欣之間，存在一種微妙的關系，很多時候，我在想，或者現在真的不適合給大家一個機會吧，畢竟，我現在的時間大多數是不能控制的。
日復一日，在無數個這樣的日子里，爺爺的身體越來越差。有時候，已經不能想床了，唯有用著視頻，跟著我爸在聊天。
今晚，爺爺特意叫我連線爸爸，因為他可能想通過這個方式，再見一下我爸，
連線后，我爸看到躺著床上的爺爺，整個臉都瘦了下去，兩邊已經只剩下骨頭了，眼球也有些突了出來。雖然還能簡單的語言。
我拿著手機，看到鏡頭里的爸爸，眼里已經紅了。
我爺爺開口一句話就是
“我可能要不行了，你也不用急著回來了，時間可能也等不上了”
“你再等等我。再堅持一下?！?p> 就這兩句話，我爺爺你便沒有再開口了。
我看爺爺已經睡著了，我拿開了手機，問我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我也想回來，可是一回來，要隔離十四天，這個時間，我一個人得在上海那邊。費用全自理的。你說怎么回”
“那現在全部都在等你回來?！?p> “我明白，你們怎么不帶爺爺去醫(yī)院，或許會有好的轉變呢？”
“沒用了，年齡大，根本受不了。而且，爺爺自己也不想在醫(yī)院呆?！?p> “你們再好好照顧一下，我這邊再想想吧?！?p> 說完這句，便掛了視頻。
我再去進去房間，看到爺爺已經半睡著了。
今晚幾個姑姑都過來了，包括他們的老公?？吹綘敔數臉幼?，都是驚訝，怎么突然間就變成這樣了。
我跟他們說明了情況。這突然間的惡化，大家都想不到。
奶奶看開了。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而她也在在我們面前說，爺爺這輩子雖然沒有大的成就，但現在兒孫滿堂，也活到了這個歲數了，也知足了。
她唯一希望的是，最后一程，別太受罪了。
聽著奶奶的話，幾個姑姑都把臉轉過去。而我也在門口站著。
夢如人生，或許爺爺正在夢里經歷另一個人生。
接下來這段時間，幾個姑姑都不輪換來過來，也為了多陪一下爺爺。
情況時好時壞，有時候，爺爺突然間就來了精神，也能吃小半碗的粥。
有一個晚上，爺爺好像精神好一些，在沙發(fā)里坐著。突然叫我過去，跟我說，想打個電話
去遠在他鄉(xiāng)的兄弟，跟他們道個別，由于今年疫情，他們也沒辦法現在回來。
而我手機里只有一個的電話，看著爺爺，我只能拔了過去。
電話對面有些吵，我只能開了擴音器。
“喂，有聽到嗎。我要回家了?！?p> “四哥，你說什么，我這邊有些吵，聽不太清楚。”
“我說，我要回家了。你跟其它幾個說一下了。”爺爺用盡最大的力氣說
“哦，你沒事吧，現在怎么樣了。我們現在也沒辦法回去了”
“沒關系了，知道就好，我要比你們先一步回家了。就這樣了”說完這句，爺爺也沒再說了。
我把手機的的擴音關了，拿到耳邊
“小讓，你爺爺現在怎么樣了?！?p> “現在情況差了些，誰也說不上是哪一天的事了”
“你知道現在的情況，我們也沒辦法回去了。你多照顧他，現在這年頭，碰上的事真多啊”
“嗯，知道，你就跟其它幾位叔公說一下吧，”
“嗯，好，有事記得馬上給我電話。”
“嗯，好”
掛了電話，奶奶問我說了什么。我把電話里的話告訴他。
“這也不能自責了，現在這個情況，都能理解?！?p> 我回頭看看爺爺，他眼睛看著遠方，靜靜的坐著。我過去問了他累不累，要不要進去休息。
他直搖頭。
今天過來的是二姑，她在里面幫忙做一些清潔。在場的還有二姑的老公，還有三姑的老公。這幾晚都是他們過來，坐到晚上十點才走，就是怕突然發(fā)生了，沒有男的在場，只靠我一個，
他們也有跟我說，現在爺爺的情況，基本就是隨時的事情，叫我要做好準備，該準備的東西要提前。別到時全慌了。
這些也跟我奶奶說了。
按我們這邊的習俗，有些東西，要提前買好，而且是要放在祠堂里，聽幾個姑丈說，如果我爺爺最后一下，可能需要到祠堂那邊睡著，這樣才好。
我不敢聽太多這些，雖然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但一想到，心里總是很不舒服。
他們一直在討論的是，我爸爸為什么還不回來的事，說現在這個情況，還需要考慮什么啊。
如果早些日子，就開始回來，現在就算隔離十四天，也可以回到家里了。
我知道他們說的也沒錯，我也埋怨我爸為什么不堅決一些。
但現在這樣，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這一個星期內，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過來，表哥表弟，表姐妹，都差不多來了一遍。
有時候，我奶奶就跟我說，爺爺福氣好，現在都到了曾孫了。奶奶也滿足了，也不打算靠你爸爸了，不回來就算了。
我聽到這句話，心里塞了一下。就現在只有我爸一個兒子了，卻沒辦法守在床前。
姑姑們更是一直在說是爸爸旁邊那個女人的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觀念不一樣。我無法說姑姑們這樣的埋怨是不對，但如果決定性原因是因為現在疫情的問題，才讓我爸這樣回不到的，我想，我爸也不想背上這個罪名。
至于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可能多少會有影響，但真的起決定性的，還是我爸。
或許是跟他的性格相關吧，總是這樣猶豫不決。
之后的幾天，爺爺再也沒有想床了，只能在床上躺著。一天也吃不上半粒米。只能喂著水。
也許是強大的意志讓他一直在堅持吧，又也許是他內心里一直在等待我爸的回來。
一天一天的，慢慢的，他連水都不能吐了。而且全身只剩下一層皮。
聽他們大人說，現在我爺爺就是把身體全排清了，可能就是這兩晚的事情。
我站在爺爺旁邊，看著那瘦得不似人型的臉，已經沒了以前爺爺的樣子了。只是我大聲在耳邊說話，他還能點下頭。然后，也沒能做其它了。
奶奶，姑姑姐姐，都在這里，跟我爺爺說下話。雖然不會有回應，但現在能做的，也只是這樣。
特別是姐姐，沒說幾句，就跑出去哭。我知道她是最難過的。但我安慰不了她。
奶奶，一直在跟我說的是，現在爺爺如果可以這樣就走了，可能就最好了，沒有太多的病痛，也知道大家在這里守著他。
我想也是，奶奶更不適合看著爺爺再這樣瘦下去，最后，連個人樣都沒有了。
誰也不希望自己重視的人，這樣子還要受著痛苦。
以前的我，不懂生死，也不明白為什么電視上有些情景是親人死亡了，會表現得那樣的情緒了來。人的生死，不是常規(guī)吧，現在才明白，原來，當你看著自己最重要人，在等死亡到來的時候，卻是那么的無力，就像是心里知道自己要死了，卻只能安靜的等待，或許腦里在過濾自己的一生，又或許，在為一些還沒有做的事，沒說完的話，在遺憾當中。只能毫無用力的，等待生命的終結。
人如蠟燭，終會有熄滅的一天，只是當這一天發(fā)生的不是那么意外的時候，可能更折磨人。
我站在爺爺的面前，看著爺爺那樣子。
我走到爺爺的耳邊，跟他說了幾句話。
他點了點頭。
早上六點的時候，我過去再看看爺爺，這時候的他，已經沒了呼吸。整個身體平靜的睡著。
我摸了下他的手，已經沒了溫度了。
我沒有哭，只是叫了一下我奶奶，沒一會，我奶奶跟姑姑就下來了。
反而是我姑姑，哭得很厲害。
享年87歲，我爺爺就這樣在今天，離開了人世。
時間是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