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什么道理都知道,我知道我現(xiàn)在的處境,我知道我知曉了他的秘密卻跟他爭吵會面臨什么,我不跟他一條戰(zhàn)線不就是在自找苦頭逼著他殺了我。
我也知道他還不想殺我,正因為他還不想殺我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跟我分析利弊勸導我:
“你要想一想,如今你生氣這件事是在逼我做什么。”
我一下子就想通了,我得接受這件事,我得裝作沒有這件事??墒俏夷?,偏偏因為那個人是他,我不知怎么就是不愿意妥協(xié),我就是不愿意接受這一切。我就是對他有奇怪的期望,除了我的衣食性命,我就是希望我倚靠的是個更完美的人,一個更完美的人救世間于苦難的英雄,一個更完美的人哪怕他這句話換個說法也不會挑起我對他的失望。
“是啊,拿我的命威脅我,果真是木懷哲啊。”
木懷哲一下子就被我打到了久遠的過往。久遠的過往里盡是他夜里站在門口的冷酷模樣,久遠的過往里盡是他訓斥我的嚴肅模樣,久遠的過往里盡是他在窗外看著我跟別的男人在床上的無情模樣。
想起了那么久遠的過往,即使晚上他還是熟悉的溫柔也救不回兩個人在床上尋仇。
他兩手撐在我的身旁,話里求和,我冷漠地看著他,話里拒絕。
“夫妻沒有隔夜仇?!?p> “誰跟你是夫妻。”
“我明日辦個大婚娶了你?”
“你可別惡心我?!?p> 冷漠也轉染給了他,氣得他掃興地起身,坐在一旁,話里語里盡是無語和無奈。
“你要氣到什么時候,人也罵了,氣也出了,你還想怎樣?”
我怎么知道我要怎樣,到處都是他給的臺階,到處都是和好的機會,我就是忍不住錯過。
他跟我解釋,“我一開始沒告訴你是因為覺得沒必要把你牽扯進來?!?p> 可我就是忍不住錯過:“我是氣你隱瞞我嗎?”
“那你氣什么?氣……”他才猜測著,話里盡是不可置信,“戰(zhàn)火?”話里盡是理所當然,“世上沒有無辜的人,你當真以為我跟阿昌闊爾王兩個人就打得起仗嗎?”
我當然不以為,我以為這世上瘋子越來越多了,越來越多的對我的不可置信與理所當然,把我才看待成瘋子。
我要怎么跟他講這是兩個駁斥的理論體系的問題,我已經努力說服自己了,可一個人的價值觀早早就被塑造好了,被塑造的那個時候,偏偏我是被另一個理論體系教養(yǎng)的,于是我無話可說,我們倆也只剩了隔夜仇。
隔夜了,也什么都涼了。
天一天比一天冷,可我第二天晚上吵著吵著把他推了出去。
這一推我們倆下一次見面就到了第三天晚上。
第三天晚上,我坐在窄榻旁,聽著有人敲著窄榻旁的窗葉。
我知道窗外的人是他,我不想給他開窗,可是我的手不聽使喚。
我伸手打開一扇窗,看著他跟我一般憔悴,我不知道為什么憑什么怎么會,我覺得心安。
他遞給我一碗藥。
“你病還沒好,吵架都沒氣勢。”
我接過藥碗,喝了一口,還是那么苦,讓人不知自覺地皺起眉頭。
他伸手遞給我一個蜜餞。
我伸手接過放到了嘴里。
我的嘴里含著蜜餞,甜得很,甜到眼睛覺得不公平,便主動地看著木懷哲??粗?,鼻尖泛酸。
窗外吹進來一陣冷風,我就想,如果這是一個電影或者一場夢就好了,那么現(xiàn)在轉場或者醒來就行了,我也不必看著他站在冷風里活受罪,一邊心疼,一邊又偏執(zhí)的就是不肯開口讓他進屋了。
“我去找子珒了?!?p> 他的話里,對我的沉默失望了。
我這是在干什么,接受不了他就離開,能接受就和他和好。我偏要一邊賴著他一邊跟他吵。
吵得還總是魚死網破。我自認為他犯了一個錯誤,明明與我毫不相關。我先是自作主張把他當英雄,然后又動用私刑把他判為兇手。然后我就自認為高人一等,去評判他。
他也是一個人,一個人就因為被揪出一丁點的錯,便是什么都能吵起來,什么話都是錯。一個人就是因為看他不順眼了,就給他判了無期徒刑,翻開刑法一條一條罪責都施加在他身上。說他十惡不赦,說他罪惡滔天,說他無一是處。
他憑什么承受這一切呢?我翻出他遠古的錯,我說我們的起初就是一場錯誤。
“你到底氣我什么?”
“要是你被人逼著假冒皇子,你不氣他?”
這件事之前我們一直都不提,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是那樣的想法?!拔腋兄x他,感謝他給了我一個好好生活的機會,就你那個樣子,一個女人,不知道來自哪里,到了這個地方什么都不懂的樣子,你要怎么生活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
“我怎么知道?因為我處處在意你,我處處留意你!”
處處在意,處處留意,我盡想的是他的在意留意里到底是關心還是監(jiān)視。
“然后派我去做奸細?!?p> 我們之前一直不提這件事,我不知道他居然也把做奸細的事當作我的錯?!笆悄阌H自要殺懷柔,是你親自要上賊船。”
“那我該怎么辦,你要是我,當時,你殺不殺?”
我們之前一直不提這件事,我不知道他居然連這件事也能無理取鬧。“可是你毀了我的期望,你大可不必親自提出來,你以為我當時捆了懷柔是打算干什么?”
“*她!”
是,為什么當時他不在乎地把我送出去,因為我人微命賤,那個不肯配合的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他一副吃驚的樣子:“你把我當什么人?”
“你想知道嗎?你,陰險狡詐,心狠手辣,殘忍無情,還有……”
他氣得打斷了我的話:“你是最沒有資格說這些話的人?!?p> “我怎么沒有資格?”
他跟我細數(shù)為什么我沒有資格:“我知道阿昌闊爾王抓了你,逃走的路上救你被抓到。伯遠侯想要樂陽的身子,我殺了他拼命逃出了青南。這一年多,哪一天哪一回,我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指名道姓數(shù)給我聽聽?!?p> 我跟他講他曾經對我怎么樣,他憑什么拿現(xiàn)在對我的好來堵上我的嘴。我眼里含淚瞪著他,終于讓他想了起來:“便還是奸細的事情。我在雍州沒有多少勢力,難道就把你養(yǎng)在私宅里跟我一起等死嗎?”
我不想跟他一起等死,倘如現(xiàn)在有個刺客闖進來,我肯定不可惜把他推到刀刃上自己逃走。我應該理智一點,跟當初理智地讓他殺了樂陽一樣。
“你都聰明地猜出我的算計了,為什么不能再聰明一次?!?p> 我應該再聰明一次,可是他都對我好了一年多了,居然又要求我再聰明一次。
于是我愚蠢地生著氣。
他憑什么威脅我,顧聞暄可不會威脅我,顧聞暄可不會找女人做奸細,顧聞暄可不會把一片土地糟蹋地戰(zhàn)火紛爭。
人生氣的時候,說的話該有多么傷人啊,可我故意拿顧聞暄貶低他。
一句一句都那么難聽,讓他忍不住跟我爭辯了一句,
“你當真以為顧聞暄也很干凈嗎?”
可我一句爭辯的機會都不給他。
“你為什么非要奪走我的美好呢?”
他的姿態(tài)夠卑微了,卑微到和看他下跪一樣令人心疼了。
“我們也可以……以后我做你的美好?!?p> 可我把那份心疼全都一句一句打到他的心上。
“木懷哲,顧聞暄。你的父母起名的時候對你都沒有那種期望,你不必勉強自己?!?p>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這樣的話該多么難受啊。
“你……你這人說狠話的時候就像凌遲的劊子手?!?p> 那么難受所以他怕跟我一樣揮刀砍頭,轉身就走了。
人迎著日落離開了,再披著星星喝得爛醉的回來,回來自己跨過里屋門檻就倒在了地上。我沉默地坐著,最終忍不住起身去柜子里給他抱了一床被子,扔在他身上。
站著看了一會兒,他喝得迷糊了就任由被子窩成一團待在他身上,我又忍不住蹲下把被子給他展開。
正給他展開著被子,卻一不小心被他伸手拉到了他身旁。他緊緊地抱著我,頭埋在我的脖子里,雙臂用力,緊地我有些痛。
他說:“我的心有這么痛?!?p> 他抬起頭來,臉就在我的臉一旁,我就離著那么近看著一個男人眼窩里堆起淚水。
“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了,為什么我跟阿昌闊爾王有一場算計就不一樣了。”
“你……在我眼里……不完美了?!?p> “你以為我想在你眼里不完美嗎?”
他也不想,既然如此,為何下棋那天他不撒謊騙我呢,他還不如撒謊騙我呢。
“那你為什么還要告訴我……”
“我們的愛里,不是有信任嗎?”
可有信任的愛明明應該是美好的,怎么我們的愛里有了信任就被丑陋的真相糟蹋的那么不堪了。
他又把頭埋到我的脖子里,我掙扎著。
“松開我?!?p> “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我松開你,然后你就永遠離開我了。”
“你勒疼我了?!?p> 他抬起頭,一只手禁錮著我,松開了一只手,伸手撥開了我的衣領,一直到露出我的上臂,他看著我的手臂,上面還存留著紅紅的痕跡,他伸手撫摸著。
“不公平,你的胳膊痛,我看到了我就心疼你??赡憧床坏轿倚耐?,你就不心疼我。”
他翻到我身上親著勒紅的痕跡,一點一點到肩膀,再到鎖骨,再到脖子上。
可是我們還在吵架,可是今日不是個方便的日子。
我平靜著自己的呼吸,冷冷地問他:“你是強盜嗎?”
我沉默,他沒有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求我:“我看著你……”
我沉默,他壓根不記得這幾天是什么日子。
“你扶我起來?!?p> 我扶著他坐起來,轉過頭閉上眼,掩耳盜鈴裝作什么都聽不懂,任由酒氣混合的氣味折磨著我。
我逃命似的起身逃走,只聽著身后咚的一聲響。
我轉頭看過去,這人怎么成了傻子,坐著還能把頭磕到地上。
我聽著他小聲埋怨:“早知道你要謀殺我,我剛才就不跟你那么客氣了?!?p> 聽得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于是他便借著機會抬頭問我:“我今晚能上床睡覺嗎?”
我氣木懷哲嗎?我不氣可我覺得我得生氣。我應該原諒木懷哲嗎?我想原諒可我覺得我不應該原諒。人這東西,無時無刻做選擇不被感性,理性和道德折磨著。
我讓我的猶豫沉默著,被他誤解成了否定。
他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走向了門外。
“我去找子珒?!?p> 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怎么去找子珒,一路上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剛剛干了什么嗎?
“你別到他面前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