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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懷孕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但是的確是在獵場的日子上懷上的。這件喜事，我周圍的人都很高興，顧聞暄的阿娘總有提醒不完的事情要一遍一遍地吩咐她的嬤嬤來家里告訴我。再有常來府里的就是太子妃，說是她阿娘吩咐的，說我母妃去世的早，要她多多照顧我。達(dá)官顯貴的賀禮收了一堆，吉月入庫就花了一整天。甚至兩個月后阿昌闊爾王也從北方送了賀禮。

　　看著我漸漸鼓起的肚皮，顧聞暄每天晚上都要撫摸一會兒，樂此不疲地跟里面那個還沒有人形的小家伙讀一堆的書。

　　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快，我的形象很快任誰看都是一個孕婦的樣子了。吉月開始把與照顧我和肚皮不相關(guān)的事情都分給別人做，整日待在我的身旁。

　　她閑的沒事就會跟我講對肚皮里那位的期望，有時候結(jié)尾會非常釋然地總結(jié)一句：“只要別是雙生子便好?！?p>　　“為什么？”我總是記不住，總是問她。

　　“雙生子是不祥之兆啊?！?p>　　“哦，對哦?！泵孕挪攀遣幌橹?。

　　她總會打趣我：“主子肚子里有個孩子，腦子也變笨了，跟我阿姐以前懷孕一樣?！?p>　　“是嗎，”我是好像腦子變笨了，糊涂地總是數(shù)不清日子，“顧大人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不覺就到了年關(guān)，顧聞暄開始忙了起來。他有一句開玩笑的話，逢年過節(jié)日，殺人越貨時。他開始漸漸在刑部過夜。

　　“駙馬派人傳話說今日刑部工作忙，要晚回來，讓您不要等他來著，您忘了。”

　　“嗯?！?p>　　身上多了個腦袋，我卻遲鈍的像塊木頭。年夜里去宮里參加宴會，我看著木懷哲跳禮舞賀新年，結(jié)束了都忘了低下頭。

　　“懷柔？”

　　“聞暄，我好困?！?p>　　“我陪你去休息?！?p>　　我的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成了吃和休息。

　　一月份，我坐在房里休息，像個牲畜一樣為了肚皮里的那位不停填飽肚子，看著窗外顧府的人們一邊打掃著積雪一邊打雪仗。

　　二月份，我坐在房里休息，像個牲畜一樣為了肚皮里的那位不停填飽肚子，聽顧聞暄講他結(jié)束年假后去刑部工作的情況。

　　三月份，我坐在房里休息，像個牲畜一樣為了肚皮里的那位不停填飽肚子，看著吉月又繡完了一件衣裳。

　　四月份，四月初七，我分娩，跟電視里演的一點也不一樣，我緊閉著嘴，沒有喊叫，像個牲畜一樣，張著腿，疼得滿臉淚水，然后生下了孩子。

　　四月的風(fēng)可能和五月的風(fēng)沒有什么區(qū)別，但是六月的風(fēng)和四月的風(fēng)有很大的區(qū)別。六月末顧府后花園的風(fēng)花香濃郁，香氣甚至順著窗子蔓延到房里。

　　我聞著香氣，看著顧府的人圍著孩子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坐在房子里熟練的盼日子。六月盼完就是七月，七月里有個乞巧節(jié)，有個鬼節(jié)，七月盼完就是八月，八月有個中秋。

　　又到了一年中秋，阿昌闊爾王來京過節(jié)，給顧珩帶了許多北邊的稀奇玩具做遲來的百日賀禮。

　　中秋過去了，很快就又是年關(guān)了，顧聞暄又要忙起來了。

　　我的人生多么被動，顧聞暄回家，帶來個好消息，吉月忙完工作，過來跟我說幾句話。阿珩哭了，我過去安慰一番。就那么等著等著，等著一天一天過去，也沒有個結(jié)果。為什么電影中的人們?nèi)松寄敲淳?？我現(xiàn)在想通了，因為只有100分鐘。

　　秋分，天氣漸涼，吉月早起給我換上了暖和的衣裳，我看著銅鏡里的我，這個人和去年也沒什么不一樣。

　　“主子的身段更苗條了些，去年的衣裳，腰身都要改半寸?！?p>　　我的人生，是不是往后每天、每月、每年，都只有這半寸的區(qū)別。

　　銅鏡中的倒影又多了一個人，我轉(zhuǎn)頭看過去。

　　“你今日怎么沒去刑部？”

　　顧聞暄看著我，無奈地笑：“今日休假呀?！?p>　　我像塊木頭一樣的應(yīng)下：“嗯?！?p>　　管家過來敲門，顧聞暄聽見后拉著我的手，拉著我走向屋外。

　　“今日我?guī)闳ラL安街，總是悶在家里要悶壞了?！?p>　　秋日的太陽，顧聞暄的手掌，漫步的馬上，長安街的熙熙攘攘。

　　新制的衣裳，蘇繡的鴛鴦，牡丹的芬芳，酥脆的過門香。

　　橋水的蕩漾，微風(fēng)的清涼，高僧的道行，天邊燒紅的夕陽。

　　顧聞暄忙碌了一天，我還是找不到我的希望。

　　夜晚，馬上，回家的路上，他從身后抱著我，開始不知所措。

　　“懷柔，這樣的日子咱們都逃不掉，咱們得互相依靠?！?p>　　自從嫁到顧家，我一直依賴顧聞暄，可我什么時候才能成為顧聞暄的依靠。樂陽公主的母家是個武家，生的兒子早早夭折，生的女兒嫁了顧家。嫁到顧家的我，不通詩書棋畫。女子無才便是要修德行，卻也沒人期望我成為圣人。衛(wèi)家需要一個皇家親戚，顧家需要一個皇家媳婦，我便作為一個公主一天一天的活著，日子一眼就望到了盡頭。

　　“我好像看見了我躺在棺材里被人苦喪的樣子。”

　　“那些都不重要，身后事有身后人來煩惱?！?p>　　我轉(zhuǎn)頭看向顧聞暄，他不懂。他是一個男兒，不能理解這個理論體系里皇家的女兒過的是什么日子。

　　“懷柔，今年國情不好，蝗災(zāi)、洪水，到處是餓死的人，我們活得尊貴，沒有資格顧影自憐?！?p>　　“我知道?？墒俏乙不钤谖业牡鬲z里。馬兒還能日行千里，可我就像日晷上的陰影，日復(fù)一日逃不出我的五指山。鐵打的劍還日復(fù)一日的生銹勞損，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p>　　他摸著我的頭發(fā)，溫柔地告訴我：“正因為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才要知道打磨自己。”

　　“可是……”可是我掉到了自己的陷阱里，束手無措。

　　顧聞暄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沿著另一個方向前進(jìn)。

　　“我給你講一講我正在辦的這個案子。”

　　“十日前，刑部大門后掛了一個無名訴狀，我跟尚書大人打開后發(fā)現(xiàn)上面寫的內(nèi)容是控訴青南賑災(zāi)的周大人私吞賑災(zāi)糧款?！?p>　　“我和尚書大人都知道周大人為官清廉，可那狀子上寫著百余人的血字，于是我們決定先派人去青南私下打探。尚書大人也寫了封信私下詢問周大人青南的情況?！?p>　　“五日后，打探的人回來說，青南災(zāi)情嚴(yán)重，周大人為了賑災(zāi)日夜辛勞，就差把官府拆了給百姓熬粥喝了，可是青南依舊人人怨聲載道，食不果腹。”

　　“前日，周大人的來信說朝廷撥的賑災(zāi)糧款數(shù)量不足，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砸鍋賣鐵施粥，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p>　　“我們?nèi)舨坎榱速c災(zāi)糧款的出庫情況，負(fù)責(zé)此事的戶部孫大人堅持說自己清白。我們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出庫情況和朝廷文書撥付數(shù)量的差異。孫大人向來性子耿直，昨日上折子給皇上喊冤彈劾刑部?！?p>　　“昨日下朝后，皇上叫了太子去御書房。太子下午找了孫大人談話，又去刑部叫我們息事寧人?！?p>　　“懷柔，你知道整個賑災(zāi)糧款的數(shù)量，有幾個人扯了謊嗎？”

　　“兩個人?！?p>　　“是三個，我跟尚書大人要不在兩個人中找一個人背鍋，要不就得撤下這個案子?！?p>　　“后天去刑部，我還得接著跟尚書商量對策。刑部，周大人，孫大人總要有個人當(dāng)壞人。”

　　那個案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顧聞暄知道了我需要他給我講講案子。

　　后來我們?nèi)チ丝蜅＿^夜，賑災(zāi)糧款案也被拋在了腦后。

　　這個案子他并沒有細(xì)講，所以我來講一講我所理解的版本：

　　青南水難，又歷經(jīng)災(zāi)年，國庫空虛?；实蹫榱税矒崦裥南蛳轮e報了賑災(zāi)糧款的數(shù)量。刑部出庫的孫大人私添了數(shù)量?？墒沁@筆物資還是不足。周大人賑災(zāi)的路上遭遇災(zāi)民，又被搶了一部分糧食。周大人瞞下了這件事。到了青南，糧款不足，百姓食不果腹，便懷疑周大人私吞糧款。百姓私告到刑部，刑部去青南打探，周大人說自己清白，他們便懷疑到戶部的孫大人身上。孫大人向皇帝坦白了情況，皇帝便希望把事情壓下來，要刑部當(dāng)作沒有接過這個案子?？墒切滩咳羰遣惶幚恚厝挥謺鹈駪?。

　　后來，顧聞暄又背了私下頂撞圣意的鍋，上折子彈劾了孫大人，戶部補(bǔ)上了皇帝文書上寫的青南的糧款的數(shù)量。

　　刑部尚書大人為了護(hù)著顧聞暄，找了個由頭又停了他一個月的職。

　　對于這樣的事，顧府的人都見怪不怪了，甚至吉月還說；“奴婢還算著今年顧大人還沒被停過職，可算來了?！?p>　　顧聞暄也是一回生兩回熟，熟練地搬著文書回家辦公。

　　就是那段日子里，為了彼此解悶，他開始教我下圍棋。他給我講了基本的規(guī)則，然后就每天擺個棋局讓我來破局。我有些時候盯著棋盤一坐就是一天，腦子開始動起來了，人才真正開始活著，每次看到我落下的棋子得到顧聞暄的認(rèn)可，我開始在心里覺得由衷的高興。生活就像是石磨一點一點磨出的豆?jié){，你得把重心放到豆汁的香氣上，要是把自己當(dāng)拉磨的老驢，很容易就沒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