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他不動聲色,卻不再是心如止水。
她在流淚。
她冰冷的小手緊緊攥著那支珠釵,貼在他的胸膛上,因為無聲的哭泣,這手還在顫抖。
亦無害羞、也無造作。
她只是心痛地哭著,哭到埋下頭。
“你怎么會不疼,你一定疼極了,疼極了……”
“這么多傷,你該有多難受,你還告訴我不疼……”
“就像你救了我,幫了我,你還特地去補好了我的珠釵,我最重要的珠釵……你都不愿意告訴我一聲,讓我惹你生氣,我太蠢、太笨了!”
她絮絮叨叨,唐離煙靜靜地低頭看著,看著看著,忽然輕聲一笑。
“干嘛,你還笑呢……”
文雪之聽聞,立刻抬起了頭,雙眼盈著淚花,嘟囔道。
唐離煙露出了一抹絕世的笑,帶著幾分溫柔,又有幾分玩味。
未過腦,入了心。
他抬起右手,貼上了文雪之的臉頰。
宛若那守歲的爆竹轟然在她腦仁間炸開,她雙眼一花。
唐離煙的臉離她越來越近,他身上的草藥芬芳慢慢侵蝕而來,席卷了她周身。
仿佛有一仙靈落在了她的頭頂,輕輕一點,讓她半分也動彈不得。
她圓圓的眼睛直愣愣地瞧著他逼近的臉,心都噎在嗓子眼上。
直到……
他輕輕收起三指,捏起了她臉頰上一撮圓滾滾的肉。
“小話癆,少說半句都要你命了?!?p> 他笑道,看著文雪之一副待宰的呆愣表情,更是笑得眉眼彎彎。
周身的血液在腦袋頂上周旋了這時間,在他終于有所動作之后,又瞬間回到了四肢,文雪之不知該是松一口氣還是些許失落,卻臉紅得要把日頭都勝了去。
他好像……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這般自在地笑吧。
天機云錦,凌波碧翠。黃翅的小粉蝶輕輕搖動翅膀掠過池邊的鵝石,輕巧地落在那隨波而去的宣紙上。
原來,他笑起來這樣好看,星眸皓齒,幽蘭芳藹……干干凈凈,純粹無邪。
就好像,手中未曾刃過血那般。
“怎么,看得挪不動眼了?”
方才夸贊他,這家伙立刻壞心眼地打趣起人來。
“才、才沒有!”文雪之燥得臉不知往哪兒埋,卻想起他的手還掛在自己臉頰上,便伸手要去拍開。
不想剛一觸碰到,那人手一松,掌心順勢捋著她手背下滑,輕巧地環(huán)扣住了那細(xì)嫩的腕。
“所以,”他壓低了聲音,寶石般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她的眼上:“你還要走么?”
她心猿意馬,呆若木雞。
“走?什么走,我要走去哪?”
沒想到用裝傻充愣來應(yīng)對他,唐離煙又是氣又是好笑。
“再這樣,我又生氣了?!?p> “好了好了好了,說笑而已,你這個小氣鬼,”收效顯著,文雪之被他這小小的“要挾”嚇得那臉上的血色霎時退了去,她立馬露出一個十分狗腿的笑容,彎著眼眨了眨:“我哪能走啊,你在這兒我還能去哪,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p> 這話說的倒是面皮極厚。
好在唐離煙給她幾分薄面,并未開口擠兌她。
“你可是應(yīng)了唐似方的。”
“賭氣的話哪能作數(shù)?!?p> “哦?若都像你這般,社稷傾頹也不過一夕之間了?!?p> “什么呀……”
“睡前定下太子,醒來說前夜昏頭了不作數(shù),天下是不是得亂套?!?p> 話是這么說。文雪之的笑容僵掉了,她本就覺得心里有愧意,他還非要這么一說。
難道,他是想把自己趕走?
可……瞧這眼底隱隱透出的笑意,卻又不似。
“你還說呢,要不是你,我能賭氣答應(yīng)他嘛!”忽然想起這禍都是從何起,她理直氣壯地嗔怪起來。
唐離煙松開手,環(huán)上了臂:“瞧瞧,倒怪起我來了。”
“難道不是嗎,你要早告訴我心里的想法,我便不會誤解你。”
他的想法……嗎。
從陸影堂出來,唐離煙不做聲地走了半數(shù)路,回到堯光堂前庭,忽然側(cè)過頭,羽林知他有事吩咐,便快上幾步附耳過去。
“怪華……嗎,倒是。只是那兒的婆娘……”
羽林說話直率,從來都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私下也無所謂難聽不難聽。
“老大,就她們的路數(shù),你沒見識過?”
“她跟在我身邊,恐他人口舌。”
“怕什么,你一聲令下,哪個敢多嘴?”
“你不懂她?!碧齐x煙輕聲說了句。
他提起長衫,轉(zhuǎn)身很快地穿上了。身上掛著的水珠浸了外衫薄薄一層,些許貼在他的身體上,現(xiàn)出了分明緊致的肌理。
文雪之坐在岸邊的圓石上,衣裙還滴著水。她托著下巴,小嘴被擠得微微嘟起,饒是過路人也能看出她的煩惱來。
雖想著先讓唐離煙寬心,但畢竟答應(yīng)了唐似方,這要是反悔了,豈不是變成了食言而肥之人。
萬一唐似方還是個記仇的人,加上怪華堂,她接連招惹了兩堂,這可是得罪了驚羽閣的半數(shù),別說她自己了,唐離煙能不能保她都還不一定。
頭疼、啊頭疼。
“在想什么?”轉(zhuǎn)眼他已穿好了衣裳,往她身邊坐下。
“在想……怎么跟陸影堂主說清楚?!彼龂@了口氣。
“有什么可想,你只管進我堯光堂?!?p> 文雪之撇撇嘴:“你就這么不怕他惱你?”
“他還不至于因為這點事找你麻煩,他這樣的人,最樂做面上功夫,若因為你這個小姑娘與我鬧僵,便不是唐似方了?!?p> “你好像很不喜歡他?!?p> 唐離煙不置可否。
“他不是挺好的,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看著就是世家公子的?!?p> 唐離煙一挑眉,文雪之立馬收去聲音。
“看來你還是更想追隨他?!彼馈?p> “哪里的事哪里的事,”她嘿嘿一笑,小拳故作往他肩上一捶:“我怎舍得離開你呢?!?p> 倒是會見風(fēng)使舵。唐離煙拿她沒辦法。
說是那么說。但真要那么任性倒也不是她文雪之的性子。
唐離煙叫人去取了她的衣物回來,文雪之差不多就正經(jīng)要入駐堯光堂了,一個包裹放置在藥堂床角,她卻還沒心思去整理。
明世瞧她這碗滿滿的米飯端了老半天,是許久不見吃兩口,忍不住出聲道:“雪之,飯菜要涼了,吃涼的對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