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當(dāng)然幽幽醒來的時候,整個房間好像只有一盞油燈在搖曳著亮光。
他睜開的雙眼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像是眼前彌漫著一層厚厚的白霧。
他試著動了一下身體,卻感覺整個身子軟弱無力,癱軟得像是水底的淤泥。
李當(dāng)然只能感受到自己身下的墊子和身上蓋著的床被都很柔軟,沒有讓完全沒法動的他感受到一丁點的不適,他想起了在覃木匠家里睡得那硬邦邦的棉被……
難道這一世自己穿越成了將死的富家公子?
得了絕癥那種?
這是什么展開?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傳進李當(dāng)然的耳朵,他努力將頭歪到一邊。他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輕手輕腳,除了細(xì)微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沒發(fā)出多余的聲音。
那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到床邊,李當(dāng)然莫名覺得這身影十分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雖然看不清,但能分辨出那小小的身影是一個女孩,圓圓的臉蛋綁著兩個牛角辮。
“這牛角辮也很眼熟……”
李當(dāng)然默默想著,除了自己躺著的這張床,他似乎對這周圍的一切都感到很熟悉——至少不陌生,有一些清切感。
那張圓圓的小臉朝著李當(dāng)然越湊越近,漸漸地,李當(dāng)然也能分辨出那充滿童稚的五官。
李當(dāng)然就這么看著,看了一會兒,他的眼睛是越睜越大,但懨懨無力的他臉漲得通紅,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吐出兩個字:“二丫?”
那圓圓的臉蛋上,兩個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嚕嚕轉(zhuǎn)了一圈,小嘴像是償了蜜一樣彎了起來,“當(dāng)然哥哥你醒啦?”
“嗯?!崩町?dāng)然發(fā)出一聲重重的鼻音,算是回答。他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多說一個字了。
二丫整個人都變得歡喜起來,她兩只牛角辮隨著臉蛋的搖晃而左右搖擺,像是掛在樹梢的蜜桃。她拍拍手,笑著跑了出去。
“原來這一次的自己沒再穿越……”
李當(dāng)然將頭轉(zhuǎn)回,兩只眼睛無神地看著床頂?shù)哪悄炯茏印?p> 他仍然能感受到胸口的疼痛,不知道多久這痛苦的感覺才會消除。只是這一次的自己,應(yīng)該暫時不會死了。
或許是那賊老天看他穿越失敗太多次,這次直接給他上了一個免死盾?
想不明白的他干脆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
李當(dāng)然迷迷糊糊了好幾天,最開始他是真不想喝那苦到人生艱難的草藥。可惜,軟綿無力如嬌滴滴小娘子的他被二牛掰開嘴巴,陳氏便拿著勺子一點一點往他嘴里灌。他不得不全部喝下,因為鬼知道為何他嘴里漏風(fēng)灑了一些藥湯,二牛卻被拉到院子里被陳氏一頓胖揍,哭的那叫一個凄慘。
他身上已經(jīng)沒有疼痛的感覺,只是覺得虛浮無力,雙眼看什么都模糊。
學(xué)渣一生的他,讀個大專都有掛科的風(fēng)險,自然也不清楚這算不算失血過多的原因。
倒是二丫,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糖果,只要李當(dāng)然喝下了藥,便放一顆在他嘴里,讓他含著。這世界的糖果,除了甜,沒什么味道,且十分的硬,含在嘴里也要半天才化。
這之前,陳氏為了昏迷中的李當(dāng)然能夠躺著安生些,將家中最松軟的棉被拿過來換在了他的床上。所以,李當(dāng)然最開始才會莫名覺得自己似乎又一次穿越了。
等他終于有力氣從床上坐起來,視線也好一些的時候,覃木匠走了進來。
他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與李當(dāng)然四目相對。結(jié)果兩個人就這么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半天也不說話。覃木匠或許是覺得無聊了,從腰間掏出大煙袋,裝上煙絲,卻不點燃,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算是抽個煙絲的味兒。
“牙哥兒那幾個人被官府抓進去了,捕快也過來看過?!备沙闆]什么勁,覃木匠放下煙袋,打破沉默:“他們說你被捅了一刀,但你身上沒有傷口,郎中來看了也只是說你氣虛血虧,開了一些補血益氣的藥?!?p> 他看了李當(dāng)然一眼,眼神有些莫名:“這事兒大致經(jīng)過,我沒告訴你嬸子,也沒跟二牛他們說。只是說你受了些比較重的內(nèi)傷,養(yǎng)幾日就好了。牙哥兒他們估摸著過幾日也就被放出來了?!?p> 李當(dāng)然聽著,覃木匠的話其實有些亂,但他知道覃木匠是個什么意思。明明被狠狠捅了一刀這事兒,卻奇跡般連傷口也看不見,對于這世界的平頭老百姓來說,有些過于天方夜譚。李當(dāng)然覺著自己得想個合理的解釋。
他想到了原主的父母,心中有了決定,打了腹稿覺著沒什么問題,便說道:“當(dāng)時我的確被那匕首插進了胸膛,只是迷糊間似乎看到了父親和母親,原以為他們是來接我的……”他低下頭,把臉埋起來,不想與覃木匠對視。
他實在編不下去了,再說下去,語氣中那丁點感情,就變成了無情的腹稿捧讀機器,連他自己都會覺得尷尬。
覃木匠默默點頭,思索了一會兒后,說道:“等你身體恢復(fù),我去置辦些祭禮,你同我一起去你父母的墳頭拜一拜吧。你好生歇息,你嬸子今晚熬了豬肉粥,一會兒我讓二牛和二丫給你送過來?!?p> “好勒?!崩町?dāng)然點點頭,目送覃木匠搬起凳子放回原地然后走出房門。
果然,還是鬼神之說能夠糊弄過去。李當(dāng)然長長的舒了口氣,將頭靠在床板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床頂。這世界到底有沒有神仙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這世界越是底層的那些小民最是信奉鬼神之說。
或許,這一世的自己,真的要以李當(dāng)然這個身份好好活下去了。
這具身體的原主與父母,李當(dāng)然心中莫名的有些愧疚。因為自己,一個原本可以是一個好木匠的小小少年,如今不知道身處何方,而他的父母則被李當(dāng)然拿來充當(dāng)擋箭牌。
屋外傳來腳步聲,李當(dāng)然收起心中那些亂糟糟的想法,看著二丫端著一個大白碗走了進來。
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二丫或許不是什么美人胚子,那一雙眼睛卻很大很有神,時時刻刻都是水汪汪的,加上那圓圓的、臉頰紅撲撲的小臉,讓人覺得十分可愛。
但他知道,二丫不是那種活潑的性子,時常學(xué)著那覃木匠蹲在沒人的角落里,雙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蹲著蹲著,二丫便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多了個二牛,學(xué)著她的模樣,也雙手托腮不發(fā)一言。
加上經(jīng)常悶頭做事不發(fā)一言的覃木匠,與穿越前的自己也是那種生活中話不太多的性子。李當(dāng)然便覺得這一大家子人,實在是有趣,除了脾氣火爆的陳氏,個個都是悶油瓶。
等又過了兩三天,李當(dāng)然終于是能下地行走了。他便讓二牛把自己扶著,去院中坐著??上?,他忽略了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
他根本不太清楚這個世界目前正處在什么時節(jié),只是大致以身上的短褐薄衣認(rèn)為現(xiàn)在大約是春季中旬??墒堑搅嗽褐?,沒坐多久,那太陽便火辣辣照得他是一臉油膩。只能嚷嚷著又勞煩二牛將自己扶進屋里去。
這時,他便覺著那些修屋葺房的工人們是如何的有智慧。雖然不清楚這時代的房子是如何個修建法子。但大多數(shù)房屋都能做到夏日里頭不用去想那有沒有風(fēng)扇有沒有空調(diào)的問題。只要進了屋,就會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直沖腦海,讓他好不舒暢。
當(dāng)然在冬天,除了那大富大貴之家,一般只有那些有點余糧的平頭百姓才能修個炕頭,這房子,防風(fēng)納涼可以,御寒不行。整個冬日,家里不備個火爐,或是沒個熱炕,能讓人懷疑是不是進了冰窖。
李當(dāng)然咕嚕嚕喝了一口冷卻了的粗茶,看著二牛又跟平時一般,蹲在自己身旁,兩只手軟綿綿搭在自己膝蓋上。李當(dāng)然便笑著問:“二牛你今日不去上課么?二丫都去了?!?p> 二牛抬起眼,隨意看了李當(dāng)然一下,又把頭縮回去了,悶悶的說:“娘讓我先不去學(xué)堂了,就在家看著你,說是你要吃什么喝什么讓我給你拿?!?p> 覃木匠得了一個大活,去青玉坊季員外家里做一套家具。原本是李當(dāng)然要去幫忙打下手,如今只能帶著自己的媳婦兒和從城外約了兩個手藝不錯的木匠一起過去了。
李當(dāng)然估摸著覃木匠這一次能賺不少錢。
季員外家里聽說是金山銀山成堆,連那燈臺和碗筷都是金子做的。不過李當(dāng)然自然是不信這些的,這些傳言也就跟那皇帝用金鋤頭挖地沒什么區(qū)別。就像自己穿越前看過的那些電影中,對于外星生物的想象,始終是有鼻子有眼,照著人類的模子畫的。
人總是無法想象自己沒有見過的東西,貧窮的人自然也無法想象出富人們究竟是怎樣的生活。當(dāng)然這季家那是真有錢,季家大少爺,鐵廢物一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連李當(dāng)然這種穿越過來沒幾天的都能對這家伙印象深刻大呼不行。
這季家大少爺,出門必是護衛(wèi)成群,結(jié)車架馬,排場極大,偏偏去的地方又是城外江邊那勾欄花坊。至于那圣賢文章,據(jù)說有一年城主向他問話,提了首詞問他能不能接。他當(dāng)然不能接,從小就將那私塾夫子揍個鼻青臉腫的家伙,會寫詩會填詞?
至于季家二少爺?shù)故莻€極低調(diào)的人物,至今從未如何拋頭露面,比那閨閣小娘子還難出家門一次。坊間傳言這季家二少爺因為不是嫡出,又長相極差,所以性格沉悶,不愿出門;又說他雖不是嫡出,但人可真是豐神俊秀,英朗無雙,久居深宅,只讀圣賢書不聞窗外事。
反正傳言是紛紛擾擾,將這季家二公子是說的越來越玄乎,李當(dāng)然算是徹底明白什么叫流言蜚語。恰好覃木匠去了這季家做事,回來的時候也可以問問,見沒見著這季家二少爺,見著了是丑還是俊呢?
李當(dāng)然一面拿著蒲扇給自己扇風(fēng),一面笑著問二牛:“二牛,你現(xiàn)在每日都去那學(xué)堂識文認(rèn)字,將來有否打算考取個功名?”
二牛抬起頭,想了想,憨厚一笑:“不考。娘說了,咱讀書不行,人笨。讀書認(rèn)字就夠了,免得將來娶了媳婦兒大字不識,丟份。二丫聰明,她考?!?p> “可是女孩子家家的,是不能去參加那什么秀才舉人考試的,夫子先生沒說么?”李當(dāng)然又問。
二牛抓了幾下自己的頭發(fā),低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夫子說,等二丫長大了,是可以考取功名的。”
“哦?怎么說?”李當(dāng)然有些驚訝,他是真不知道這世界有沒有這一茬。反正穿越前那個世界,女扮男裝考取功名甚至狀元這等事異常稀罕,只在戲臺上才會有。
“夫子說……夫子說……”二牛結(jié)結(jié)巴巴,似乎是忘了。李當(dāng)然安撫著他,讓他不急,慢慢想,說錯了也沒關(guān)系,意思大差不離就行。二牛便放心大膽的接著道:“夫子說女子若有才,到了雙八年級,也是可以去參加大比,不過真正登榜的極少。”
二牛說完,又想了想。大約是自己一直被人說笨,他說話做事就喜歡多想一想,怕說多做錯。不過這次,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沒說錯,便憨厚笑了起來:“夫子就說這么多,其余的記不得了?!?p> “厲害的?!崩町?dāng)然對二牛伸了個大拇哥,二牛便笑的更開心了。
李當(dāng)然回味著二牛的話,眨巴眨巴雙眼,嘖嘖點頭。
這世界女子也能參加科舉,李當(dāng)然是沒想到的。他也沒見有人傳哪里來了個什么女縣令女知府什么的,估計真要是登榜提名,取了官職也不會是這些。可惜,他現(xiàn)在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人脈去問一問,專門為女子設(shè)的官職有哪些。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他便讓二牛自己去玩,自己則慢吞吞爬到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半晚,院中傳來二丫和二牛相互玩鬧的聲音。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讓自己清醒一些后,便下床走出了門。陳氏在廚房做飯炒菜,覃木匠在幫忙燒火,二丫追著二牛,兩個人笑的極其開心肆意。
李當(dāng)然看著眼前一切,看了許久。
他只覺得自己心中被塞進了什么東西,讓自己原本有些空蕩蕩的心,裝的滿滿的。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這一生,就好好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