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夜月明人盡望
“俺娘！俺娘！”大門上的叫喊聲越來越大，是個女人的聲音。
因為今天過節(jié)，大家都早早回了院里，吃過了晚飯祭月，所以大門就鎖的早了些。
“誰呀，這么晚了，大過節(jié)的！”混子嘟嘟囔囔地說。
老李婆象有心靈感應一樣，咬了一口蛋黃餡的月餅，狐疑地自言自語說：“不會是俺閨女吧？”
“咳，許都恁遠，恁是想閨女想瘋了吧?！崩侠铑^說，也咬了一口蓮蓉餡的月餅。
大老葛手里拿著大門鑰匙，站起來說：“俺瞅瞅去?！?p> 方一梅也起身，一起跟著去大門上看。
大門外停著一輛昌河面包車，一位燙著齊耳短發(fā)，微胖的中年婦女，正拍著大門高聲叫著：“俺娘！俺娘……”
“這么晚了，請問您找誰呀？”方一梅隔著大門問道。
那婦女抬起頭來，臉上依稀有老李婆的模樣。
她指了指大門左側(cè)敬老院的牌子問道：“這不是虎口敬老院嗎？俺找李富文！”
“李富文是誰？”一梅奇怪地反問，她從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妞，俺的妞呀……”背后忽然傳來老李婆呼天搶地的，拖著哭腔的呼喊聲。
她一把扔掉正在吃著的蛋黃餡的月餅，猛撲到大門上，抱著鐵門哭喊道。
母女隔門相看，淚眼相望。
大老葛趕緊打開了門，那婦女撲到老李婆懷里，兩人相擁，抱頭痛哭。
這時昌河車上下來了一個壯實的小伙子，那婦女忙抹著眼淚對那小伙子說：“小旺，快叫姥姥！”
那小伙子對著老李婆甜甜地叫道：“俺佬！”
“這可是那年在許都見過的毛蛋旺兒？”老李婆也用手抹了抹眼睛問。
那一年，她和老李頭去許都看閨女，小旺才不過十一、二歲。
“是啊，不是小旺是誰！”老李婆的閨女回答說。
六年不見了，小旺長成了大小伙。
老李婆的閨女叫紅柳，老公是她的高中同學，畢業(yè)她就義無反顧地跟著他去了許都，然后，結(jié)婚生子。
那時候的紅柳年輕任性，潑辣是出了名的。
她一心憧憬著美好的愛情和幸福生活，佛擋殺佛、魔擋殺魔地拋下老李頭老兩口就走了。
紅柳的婆家是許都農(nóng)村的，家里經(jīng)濟條件并不好。
婚后的紅柳先后生下了三個孩子，生活的重負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為了生活，能干潑辣的她，和老公在鄉(xiāng)下辦起了沙石場，終年忙的昏天黑地。
只有晚上閑一點了，她才會想起年邁的爹娘。
也就是想想罷了，她自己公婆孩子一大家子，過的尚且辛苦艱難，哪里還能顧及老家的爹娘？
六年前一別，因為年紀大了，老倆口只好住進了敬老院。
紅柳心里覺得對不住爹娘，總想回虎口來看看，一拖再拖，總未能成行。
遠嫁的痛，隨著年紀一年年變大，心也變得越來越疼痛。
那種遙隔關山，迢遞千里的思念；那種魂牽夢縈，思而不見的折磨，令她快要發(fā)狂。
父母一年年老去，誰知道哪一次相見，就會成為最后一面？
又或者再不相見，也許就會永無相見之期了……
生活的艱難，現(xiàn)實的殘酷，想要盡孝奉養(yǎng)雙親卻有心無力。
“嗚嗚，嗚嗚嗚……”老李頭站在人群后面，也扔了月餅，扔了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象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年近不惑才娶妻，生了兩個男孩都夭折了，四十六歲才有了紅柳這么一個寶貝疙瘩。
紅柳從小是坐在他的肩頭長大的，那種疼愛和寵溺，無法用言詞來形容。
可是，紅柳長大了，卻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他。
他難受，他痛苦，他把想念的淚水都吞咽在肚子里，不可說不能說，也不想說。
六年了，六年的長別離……老李頭已經(jīng)八十多了，他還有幾個六年可以等待？
“俺爹呀，快起來，恁怎么還象個孩子呀？”
紅柳忙跑過去扶起老李頭，淚水卻已流了一臉。
她知道，老李頭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發(fā)泄他的委屈和不滿。
老李頭卻哭的更厲害了。
老賈頭說：“讓他哭吧，哭一會兒就好了。”
方一梅也早已淚盈雙目，她也有遠嫁的痛。
古人說：父母在，不遠游。而她卻成了漂泊異鄉(xiāng)的游子，終年也回去不了幾次。
她悄悄走到石榴樹下，給遠方的父母打電話。
“梅兒，怎么了，不是中午剛剛打過電話了嗎？”
電話通了，是母親的聲音。
“媽，我想你們了……”她哭著說，淚水流了一臉。
電話那頭是一陣令人心慌的沉默。
“一梅”，是父親不滿的埋怨聲，“你這孩子，你媽念叨了你一天，才剛好些，你又來招惹她干什么？”
一梅抽噎著說：“爸爸，我只是忽然想你們了……”
“唉，我知道。你媽今早還開玩笑說，晚上，你會不會突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呢……”父親笑著說，淚水也流了一臉。
好些年了，方一梅都缺席了中秋節(jié)和春節(jié)，他們都麻木了。
但是內(nèi)心卻總還幻想著，一梅會在某一次，給他們個驚喜。
一梅握著電話，只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安然呢，曉風呢？你們都還好吧？”父親輕輕問道。
“嗯，我們都很好。請您和媽媽多保重……爸，我掛了……”
一梅難受地蹲在石榴樹下，無聲地哭著。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我有所感事，結(jié)在深深腸。鄉(xiāng)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她和紅柳的思念，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