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周走了
老周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顧高又哭又嚎了半夜，終于熬不住睡了過去。
公孫華、陳志、任閑天剛亮就一齊到了顧高門口。
三個人都沒有進屋去，畢竟老周昨夜已經(jīng)故去，現(xiàn)在進去也沒什么意義。
公孫華給主管民政的王副鎮(zhèn)長打電話，任閑在反復(fù)地聯(lián)系老周的親屬，陳志則一直在聯(lián)系殯儀館。
王副鎮(zhèn)長在縣里開會，只匆匆說了一句：“恁幾個商量著料理了后事妥了……”就掛了電話。
老周的幾個侄兒在外地打工，都說廠里不好請假，他們相信政府會妥善料理……
老周在路莊的妹子也剛剛?cè)ナ?，外甥們正在料理后事來不了…?p> 只有殯儀館答應(yīng)的痛快，說馬上就派車過來。
顧高呼呼一覺睡醒了，看見老周的尸體，又哭起來，他找了一張干凈的床單，把老周從頭到腳嚴實地蓋住。
老人們都遠遠地張望著，不敢近前。
殯儀館的車很快就來了，車上的人用尸袋把尸體裝好，往車上一扔，問道：“誰是親屬？放哀樂不？八十！”
任閑搖搖頭，苦笑說：“老周是個五保戶，孤老頭子。”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們趕緊把手續(xù)都辦好，送過來。既然沒有親屬，那就一切從簡。俺們盡快安排火化?！?p> 車子慢慢開到了大門上，老人們都悲傷地跟在車后面。
這是敬老院建院以來，第一個在院里去世的老人。
老實本分的老周，在病痛中倉促地走完了他貧困、悲慘的一生。
混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就在殯儀館的車快開出大門之際，他點燃了一掛鞭炮。
在噼里啪啦的炮聲中，混子用盡了全力，高聲凄厲地喊道：“老周，一路走好哇……”
老人們象才從渾沌的夢中驚醒一般，也沖著遠去的車影一齊大聲喊道：“老周，一路走好哇！”
車子向西北駛?cè)ィ瑵u漸遠了。
老人們凝望良久，都沉默不語。老周的今天，會不會就是他們的明天？
方一梅站在自己的屋門口，摟著被炮聲驚醒的徐安然，心里百感交集，思緒紛然。
她扭頭對徐曉風(fēng)說：“敬老院的制度必須改革，進行規(guī)范化管理。比如配備護理人員、競聘食堂廚師、重癥老人的臨終關(guān)懷……”
徐曉風(fēng)眉頭皺了起來，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說：
“你就安生地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吧，各鄉(xiāng)敬老院大都如此，你想怎樣呢？你又能怎樣呢？”
方一梅說：“敬老院在孤寡老人的心目中，就是自己唯一的歸宿。黨的政策是好的，讓這些可憐的老人們老有所養(yǎng)。起碼，得讓老人們在最后的時光中，過的舒心、快樂吧？”
徐曉風(fēng)一邊系著圍裙準(zhǔn)備炒菜，一邊揶揄地說：“哦，我們的方女士是來敬老院搞調(diào)研的嗎？”
方一梅認真地說：“我想讓敬老院變成老人們的樂園——既然叫敬老院，就得做到敬老、愛老，讓老人們安心在這里度完余生……”
停停又問：“你啥時有空，你陪我到附近幾個鄉(xiāng)敬老院去看看吧？”
徐曉風(fēng)一邊燒著豆腐，一邊笑說：
“可以啊，權(quán)當(dāng)是陪你去散散心了。鄉(xiāng)鎮(zhèn)敬老院在基層，是涉及到最務(wù)實的民生問題，國家肯定會重視，因為剛建院幾年，在發(fā)展中當(dāng)然會出現(xiàn)各種問題，既然發(fā)現(xiàn)了問題就必須去面對，必須要去解決啊……”
“豆腐都粘鍋了……”方一梅驚叫道，一把關(guān)了氣灶。
……
“開飯啦開飯啦！”老冷敲著鍋沿，面無表情地高聲吆喝道。
老人們?nèi)匀怀两诶现茈x去的悲傷中，他們本來都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苦人兒。
他們一生悲苦、貧困潦倒，在艱辛的生活中嘗盡世間百味，心已麻木，老無所依是他們心里最大的隱憂，也是面臨的最現(xiàn)實的問題。
以后自己病了咋辦？癱瘓了咋辦？動不了了咋辦？
在他們?nèi)杖战箲]的心中，死神好象就徘徊在敬老院的院墻之外，不懷好意地窺視著他們……
雖然早已料定了，自己死后的萬般凄涼。
但今天竟然親眼目睹了老周的遽然離世：沒有親人在旁，一個裹尸袋就裝走了他，一會兒就在焚化爐里化為了灰燼……
從此，世上再無老周此人！
他們內(nèi)心都被深深震憾了，憂慮自己的明天，擔(dān)心自己的下場。
好象死亡已在左右，或者正在趕來的路上，下一個又會是誰？
沒有一個人去伙房打飯，老賈婆坐在桌子旁入定了似的發(fā)呆。
狗奪仍然背靠著墻跟，抽著半包他剛拾來的煙。
老胡頭和楊老倔默默無言地對望著。
大老葛躺在自己床上。
王老婆子已然沒有了戀愛中小女生的快樂，老范也忘了殷勤地去替她打飯。
顧高流著淚在忙著胡亂收拾老周的遺物。同居了幾年，老周已經(jīng)成了他的親人。
混子蹲在門前菜地邊刷牙，一直不停地刷刷刷，刷了一早上。
老賈頭沉默著坐在床頭抽煙。
黑老包半躺在床上，老劉一直在不厭其煩地反復(fù)整理他的床鋪。
金寶喝飽了奶，老李婆抱著他，他笑，老李婆卻笑不出來……
她啞聲問老李頭：“恁餓不？”
老李頭咽了咽口水，言不由衷地說：“……啊，不餓?！?p> “開飯啦開飯啦……”
老冷不耐煩地又使勁兒敲打著鍋沿，粗聲大氣地吆喝道，聲音穿云裂帛，直入云霄，“今兒早上有青菜燒豆腐哎……”
院子里安靜的叫人害怕，連花子搖著尾巴也不敢出聲。
院里的時光似乎已經(jīng)停滯，不再悄悄流逝。
陳志輕手輕腳地把摩托車推到大門外才發(fā)動，公孫華和徐曉風(fēng)是走著路去鎮(zhèn)里點到的。
只有安然吵著不吃燒糊了的豆腐，方一梅關(guān)上了門，重新給他炒雞蛋。
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然然媽，在家不？”門外有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