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京都城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延啟殿大殿中間架起了熬制羊湯用的青銅鼎,鼎內(nèi)滾湯中煮著的是數(shù)十只剛出生的半大點的小羊羔,羊羔被蛻了皮,在熱氣騰騰地湯鍋里安詳?shù)拈]著眼,乳白色的湯汁,乳白色的羊羔,純白色的飄雪隨著進出于延啟殿內(nèi)的內(nèi)侍宮女的身上或者腳邊飄灑進來。
宮殿的四周擺放著鮮紅色的紅梅,或含苞,或吐蕊,曼妙悠揚的禮樂從宮殿的四周緩緩響起,京都冬雪至,皇后江碧柔設(shè)宴,宴請京都城內(nèi)所有的達官顯貴。
此時的我穿著一身破舊不堪、布料粗糙,染色不均的大紅色舞裙,發(fā)鬢間插著一朵碩大的牡丹花,寒冬之際赤著雙腳,安靜地待在后臺等待著內(nèi)侍宣旨上殿表演。
數(shù)日前。
皇后江碧柔在延啟殿上,笑著說道:“洛瀟瀟,你若能保持現(xiàn)在這個的樣子,在京都城東市西市走那么一圈,你什么時候走完,本宮就什么時候放了歐陽克?!?p> 彼時,我衣衫不整地走出延啟殿的時候,京都城天寒地凍,冷風(fēng)陣陣。一路跌跌撞撞、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京都城市集,雖是冬季,但是京都城的街市繁華依舊,酒樓小攤熱氣騰騰,賣貨郎走街串巷,閨閣的姑娘們?nèi)齼沙扇涸诮质猩腺I貨游玩,富貴子弟成群結(jié)隊,或朝天吹著口哨,或手里拎著金絲楠木制的鳥籠,籠里或是養(yǎng)著渾身金黃的金絲雀,或是養(yǎng)著通體雪白的罕見鸚哥兒。
不知從何處的寺廟里傳來了一聲聲渾厚悠揚的鐘聲。
我用盡了全部力氣在臉上露出了一堆癡傻的笑容,見了人就上去摸,碰著東西就上去抓,嘴里還不斷念叨著:“妹子,你長得那么漂亮要不要到我的府上,當我的孩子??!”
“大哥,你長得那么英俊要不要到我的府上,當我的孩子??!”
“哎呀,這是哪里來的瘋子啊?!?p> 人群中一人驚呼聲起,本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哄而散,在京都城街市上為我讓出了一條數(shù)人寬的道路。
我一路裝瘋賣傻,一會兒從地上抓了一把土往嘴里塞,一會兒從小攤上拿了一個饅頭掰開了往臉上抹,好在上天保佑這一路上我也沒有遇見幾個姐姐,我也沒遇見景王,我也沒遇見紫智,那些人好像從京都城銷聲匿跡了一般。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洛府的九小姐?。 ?p> 當我瘋瘋傻傻地路過街角的脂粉店的時候,只見一個五官姣好,螓首娥眉,瓊鼻星目的妙齡女子從人群中脫穎而出,定眼瞧去,此人不是中書令家的千金杜麗麗又是何人。
她冷笑著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手里順手拿了一把不知是從何處借來的短柄匕首,扔在地上,輕言笑道:“你不是很能打嗎?你不是技壓群芳嗎?今日也讓大伙兒瞧瞧你洛瀟瀟持匕立功,魅惑眾生的本事?!?p> 看著杜麗麗張牙舞爪的樣子,我心中一陣感傷,猶記得我第一次來到京都城,三姐一身紅衣為我鳴鑼開道,一副傲視眾人的樣子。
我知道我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守護,我也知道杜麗麗這個人也就這個樣子,只不過是在你狼狽的時候多踩上你幾腳,而江碧柔不一樣,她手握著京都城里的所有力量,軍隊,文臣武將,她現(xiàn)在手里還有克兒,雖說我與他只做了幾月的母子,但是克兒他的赤子之心值得我用真心去守護他。
我傻笑著蹲下身體,在杜麗麗扔下的匕首旁,抓了一把土塞到了嘴里,泥土在嘴里的味道粗劣泥腥,扎的咽喉處疼癢難耐,但是我不能咳嗽,也不能吐出來,再苦再累再難以下咽,我都必須將它咽下去。
突然之間一只黝黑修長的手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只見他緩緩握拳拿起匕首,我順著手臂抬頭望了過去。
一身玄色衣衫,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怒不可遏的看著我。
那雙眼睛是殺人的眼神。
不,不可以,這個時候任何人的幫助對于克兒都是災(zāi)難。
我笑著站了起來,一把熊抱抱住懷玨,雙胸緊緊貼壓在他的胸前,大聲說道:“哎呀,小哥哥,你長得真是好看,給我當夫君可好?!?p> 眾人一時也看呆了,京都城什么時候來了一個如此俊美的俏郎君。
杜麗麗見到我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和一個陌生的男子摟摟抱抱,頓時氣極,一只手抓過我的衣領(lǐng),將我和懷玨分開,一只手叉腰,對著我說道:“洛瀟瀟,你好歹是景王殿下明媒正娶的夫人,大庭廣眾之下和別的男人親親我我,你......你簡直是不知廉恥!”
天空正藍啊,我對著天空笑了笑。
至此以后,我走著的這一路都順順當當,再沒有波折出現(xiàn)。
懷玨手握著匕首,雙眼發(fā)直地立在那個遇見我的街角,再也沒有走動過一步。
一場鬧劇過后,京都城街市上又恢復(fù)了往昔的繁榮與熱鬧,除了茶余飯后流出了一兩句流言以外,好像我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也好像延國的邊境從來都沒有過角鼓聲聲,戰(zhàn)馬嘶鳴,猩云蔽日,血流成河。
“哎呀,都說洛家的九小姐,是個傻的。”
“是啊是啊,景王殿下真是倒霉,娶了這么個傻娘子。”
“聽說景王殿下和洛家九小姐沒有成婚多久,就失蹤了?!?p> “我看,哪里是失蹤,分明是逃婚了。”
“如果不是景王殿下失蹤,我們延國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么窩囊。”
“就是,就是,都是這個九小姐,景王殿下也是愚笨,非要守著那一紙婚約?!?p> “哎,天亡我延國啊!”
.........
悠揚的禮樂之聲一陣陣地傳到了耳邊,長笛清脆空靈,古琴高山流水,編鐘敲擊回音裊裊。
“請景王妃登臺表演?!?p> 內(nèi)侍的聲音恭謹語調(diào)長揚,回蕩在整個延啟殿內(nèi)。
而我的心中慢慢回憶起了,那一日,延啟殿內(nèi),皇后江碧柔說道的話。
“真沒想到,洛瀟瀟你居然如此豁得出去。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你若是乖乖聽話,每日你都能進宮看到你的孩子?!?p> 一語言罷,江碧柔大笑而去。
我成了整個京都城的笑話,克兒成了被幽禁的棄兒。
延國的路在何方?
我們的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