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彎月漸成圓滿之態(tài)。
于阿稻而言,今夜卻無法圓滿,她那“以術(shù)生術(shù)”的法子,最終只等來了紊亂四溢的鬼氣,卻未能等來鬼氣的匯聚新生。
好在有驚無險,她萬幸地躲過了鬼氣在體內(nèi)爆開的危險,撿回一條小命。
阿稻徹底累癱,渾身都被汗浸濕,她平躺在地面上,心里不由地有些失落。
自己現(xiàn)如今不但身中預(yù)死咒,法術(shù)還無絲毫進展,自己這個祭品當(dāng)?shù)茫€真是不合格。
再過一兩日便要啟程出胤安,去找到及笄禮鬼救回舞姬,可自己現(xiàn)下的實力如此堪憂,到時候是否能完成此重任?
一陣夜風(fēng)吹來,身上的熱意被帶走稍許,阿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后,長長地又呼出一口氣。
涼意一陣又一陣持續(xù)襲來,阿稻忽地打了個寒顫,她坐起身來。
半空中,一瓣發(fā)著瑩白色淡淡光澤的籬花花瓣緩緩朝她飄來,阿稻伸手去接,花瓣穩(wěn)穩(wěn)地落在手心處。
阿稻將鼻子湊近,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籬花清香,她驀地想起那夜誤入籬落院時看到的那株碩大的籬花樹。
這些日子以來,阿稻算是逛遍了整個襄府,襄府里種植得最多的便是翠竹,那籬落院中的籬花樹,在襄府之中,僅此一棵。
阿稻出神地望著手心的花瓣,隱約間,似是聽到花瓣里傳出女子的柔柔笑意,但很快便散入夜風(fēng)之中消弭不見。
阿稻唯恐自己聽錯了,越發(fā)認真地側(cè)耳傾聽起來,花瓣里傳出的笑聲果然再次出現(xiàn),斷斷續(xù)續(xù),若有似無。
當(dāng)女子又一聲笑音剛落,突然一道黑光從花瓣里飛出,飛快地竄入阿稻的身體內(nèi)。
阿稻發(fā)出一聲悶哼,托著籬花花瓣的手緩緩垂下,花瓣脫離阿稻的手心,還未墜地,便被新起的夜風(fēng)卷起,朝遠處飄飛而去。
阿稻緩緩起身,邁步朝院落之外走去……
一墻之隔的籬落院內(nèi),發(fā)著幽幽瑩白的碩大籬花樹正隨著夜風(fēng)來回輕輕搖曳,無數(shù)籬花花瓣如同雪飄般墜落而下,又隨風(fēng)而起。
襄玉和珞君玄均身著白衣,坐于樹下的榻間,兩人身側(cè)各站立著一只襄府下人打扮的野生厲鬼,兩只厲鬼此時正一臉苦不堪言地雙手各支起一盞白紙燈籠,席地而坐的兩位白衣貴子,正借著燈籠的光亮,在悠閑對弈。
珞君玄落下一子后,看向一旁即將燃盡的一炷香,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看向?qū)γ嬲袼伎悸渥拥南逵瘢挥砷_口道:“先以殺掉阿稻為賭約,與盛二公子立賭,現(xiàn)在又讓她去救回失蹤舞姬,這便是你這個執(zhí)棋者在她棋局已定的棋盤之上,落下的第一步子?”
襄玉并未應(yīng)答,他只伸手執(zhí)起一枚棋子,在棋盤上緩緩落下一子。
珞君玄自覺無趣地搖搖頭,注意力再次移向棋局之上。
珞君玄身旁的厲鬼此時雙手酸痛到不由一抖,手里的燈籠也跟著下沉了些許,它費力地再次抬高一些。
珞君玄的警告聲傳來:“再動可就輸棋了?!?p> 那厲鬼聞言,身子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術(shù)般,再也不敢移動半分。
一旁的襄玉有些好笑地看了珞君玄一眼,又落下一子后,他開口慵懶道:“你輸了?!?p> 襄玉話音剛落,剛被訓(xùn)斥的厲鬼“撲通”一聲,便栽倒在地,累昏了過去。
襄玉看向倒地的厲鬼,嘴里淡淡吐出兩個字:“出局?!?p> 襄玉身側(cè)的厲鬼一臉慶幸地長長舒了口氣。
貍奴帶著兩名小廝走進來,命兩人將昏迷的厲鬼扔出府去,另一名厲鬼退了下去。
貍奴走到襄玉跟前,笑瞇瞇躬身道:“公子,府中所剩厲鬼已不到三十只?!?p> 襄玉伸手隨意地拈起一顆黑色棋子,拿在手里把玩:“還剩這么多,看來得想點更有趣的玩法才行?!?p> 珞君玄甚是無語:“我實在無法理解,不過如稚童玩樂般的捉弄而已,就算有趣,何至于令你如此樂此不疲,年年都要整上這么一出?”
襄玉聽后,精致的眉眼間,瀉出一絲促狹笑意。
半晌,才聽他慢聲道:“不是有趣,是十分有趣?!?p> 此時夜風(fēng)恰起,越來越多的籬花瓣簌簌而下,它們?nèi)缤潜毁x予了生命的花靈,紛紛飄蕩著飛向襄玉,并縈繞盤旋其間。
嘴角還掛著純粹笑意的少年,這一刻,仿若置身于花海之中一般,周身圍繞著瑩瑩白光,襯得他越發(fā)清雅矜貴,絕世風(fēng)華,青絲與花瓣纏繞曼舞,白衫紛飛,少年如同從仙畫里偷溜而出,前來賞月采風(fēng),誤入凡塵的謫仙。
他嘴角的笑,竟有讓天地萬物失色之感。
貍奴和珞君玄看著眼前這一幕,神情皆是呆住。
襄玉將手中的黑子扔回到棋盤上:“今日便到這里罷。”說完便起身便朝院落大門走去。
只是剛邁出大門,他就看到前方不遠處一個正緩緩走遠的紅色身影。
襄玉眉頭微蹙,喚道:“殷恒。”
話音剛落,殷恒便伴隨著一道白光在襄玉面前現(xiàn)身,恭敬跪拜道:“公子。”
襄玉看著那紅色身影迅速消失在黑瓦白墻之間,問殷恒道:“怎么回事?”
殷恒回道:“有攝魂鬼作祟,見隼已跟去,公子放心?!?p> 襄玉聞言,頓了頓:“讓他回來?!?p> 殷恒一怔,唯恐自己聽錯了。
“沒聽清楚嗎?”襄玉口氣中含著一絲不耐。
殷恒連忙道是,化作一道白光迅速飛入夜空。
襄府正門前,白色燈籠高懸,燈影之中,隱約可見佇立左右的兩座口含玉珠的麒麟正目眺前方,隱有威懾之氣。
朱門漸開,傳出厚重古老的聲響,一女子著一繡籬花底紋的紅色鞋履,抬腳邁出門檻,腳踩門前的青石階梯緩緩而下。
涼風(fēng)習(xí)習(xí),紅裳翩飛,女子步履沉慢,穿過斑駁樹影,沿著青石路朝巷口方向漸行漸遠。
月影照在女子平庸到極致的一張臉龐之上,平素那雙靈動狡黠的雙目,此時毫無半點神光,內(nèi)里一片死寂,魂魄意識似是已飛入另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