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青被七八個(gè)漁民拖拽上岸時(shí),漁網(wǎng)將他裹了個(gè)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
海澡樣的亂發(fā)遮住了臉,魚尾上還被蹭掉了幾塊鱗片。
她如今已是女鮫,在成年后第一次換了性別。
沒辦法,海神說人間修煉者,只愿意同女鮫人談賣買,嫌棄男鮫人殺戮成性。
其實(shí)不然,鮫人一族自古并不好吃人,那些坊間傳聞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自古物以稀為貴。
凡間人對鮫人的珍珠和鮫綃喜愛異常,特別是些達(dá)官貴族,甚至千金求購。
奈何凡間那些金銀俗物,并入不得鮫人的眼,還有那天庭早將鮫綃納入貢品行列,所以,凡間人便想方設(shè)法地捕抓鮫人,為他們織綃落珍珠。
手段更是五花八門,極其殘忍。
曾有一個(gè)達(dá)官為逼鮫人落珍珠,將鮫人全身的鱗片生生剝掉養(yǎng)在缸中,每天放幾勺鹽,只為使其流淚。
也有顯貴為了一匹鮫綃,將鮫人魚尾綁吊在燃燒的蠟燭上,讓鮫人一刻不停為其織綃。
可惜事與愿違。
自古鮫人一族有個(gè)秘密,不是動情所流下的淚不能凝聚成珠,不是真心誠意織的綃只會化成煙。
所以,真正能在凡間遺留下的珍珠和鮫綃少之又少。
反倒是鮫人,被凡人大肆圍捕,反而對陸地避恐不及。
漁民們大多也沒見過真鮫人,只是聽說書人說過話本。
見到霧青被網(wǎng)上岸,爭先恐后前來圍觀,一個(gè)個(gè)七嘴八舌指指點(diǎn)點(diǎn),驚嘆不已,還不忘大聲炫耀自己的功勞。
見到她身無寸布,大多是些骯臟不堪的哄笑話。
霧青說他要見國師。
可惜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話,見她發(fā)出一些嗚嗚叮叮的聲音,只是好奇圍觀,圍觀之時(shí)還不忘動手將她綁了個(gè)結(jié)實(shí)。
她被人七手八腳抬上玉瀾閣,關(guān)在水晶缸中三天。
終于見到了海神口中可以幫助自己的人,囯師。
一個(gè)一頭銀發(fā),陰視虎步的男人。
霧青抬起頭,卻聽到他緩緩?fù)鲁隽吮涞膬蓚€(gè)字:“真丑?!?p> 霧青的心猛沉到底,她以為,國師是不會幫她的。
卻聽遠(yuǎn)處又傳來一朗朗之音:“傳說鮫人動情,可變成意中人心悅的模樣,不知是假是真?”
隔著厚厚的帷布,她瞧不到那人模樣。
卻見那國師一改傲慢的態(tài)度,卑躬屈膝回道:“公子意下如何?”
“放了她?!?p> “???”
國師和霧青皆是一愣。
那國師繼而諂媚獻(xiàn)言:“實(shí)在不濟(jì),這鮫人身上的凝珠和魚脂也算寶貝,公子您看……”
“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蹦锹曇糇葬∧缓缶従?fù)鲁觯缓笫且粋€(gè)衣冠華貴的少年緩步而出。
他一雙桃花眼透過水晶缸打量霧青,瞧到她一臉絕然,和那一覽無余的鮫體。
“我瞧著有趣。”那少年笑了,眼角溢出一絲溫暖。
霧青沉浸在他的溫暖中無法自拔。
她以為少年給她好吃的,說好的話,寵著她,那便是傳說中跨越種族的愛。
其實(shí)她不知,凡人對自己的寵物向來如此,不論是一只貓一只狗,或者一只鳥,人從不吝嗇施予寵愛。
而她在那少年眼中,不過新鮮玩寵而而。
可霧青不懂,她以為那少年是除了玉淚公主外,對自己最好的人,更是她的依賴。
霧青說到此處,苦澀一笑:“事實(shí)上,他是唯一一個(gè)沒把我當(dāng)妖怪的人。”
她求那少年,幫自己,幫玉淚公主實(shí)現(xiàn)她上岸的愿望。
少年笑了,說只要她開心,他愿意幫她。
霧青將那少年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
少年不許那些人欺辱她,甚至不許他們對她說不好聽的話。
那少年有時(shí)會在玉瀾閣呆上幾個(gè)時(shí)辰,回來就會給她講許多新鮮稀奇的故事解悶。
也會讓廚子做許多鮫人愛吃的食物,盡管那些腥臭的食物會讓人聞到作嘔,可那少年卻從不嫌棄,有空還會親手喂她。
漸漸的,霧青會牽掛那少年,有時(shí)他幾日不來玉瀾閣,她便憂心忡忡……
終于,她的樣貌發(fā)生了變化,她自己卻不自知。
國師也按照少年的吩咐,給她煉制岀了讓鮫人長久生活在陸地上的丹藥。
霧青趁守衛(wèi)不注意時(shí),將丹藥送到無盡海,交給水綃,讓她親手送給公主。
思慮再三,霧青還是離開無盡?;氐接駷戦w,她放不下那少年。
可國師卻以她要逃走為由,給她拴上鎖妖絲。
她自然不從,鎖妖絲本也鎖不住她。
霧青一個(gè)魚打挺,巨尾蓋過水面,便往黑藍(lán)色的深海游去。
無數(shù)海獸的咆哮從海底幽幽傳來,她忍不住回頭,卻看到那少年一個(gè)人孤孤單單站在玉瀾閣的最高處。
他望著她離開的海面,眼眶紅紅的,濕潤一片。
少年是難過了嗎?
霧青在海中反反復(fù)復(fù)游了幾個(gè)圈,趕走一群虎視眈眈的鯊魚,停在海面上。
月色皎皎,她看到那少年從玉瀾閣最高處的屋脊上一躍而下,她幾乎以鯉魚躍龍門的姿勢躍出海面接住了少年。
少年冰冷的手,穿過她海藻般密綢的頭發(fā),緊緊抱住她的脖子說:“不要走,所有人都背叛我,我只有你,你不要離開我?!?p> 霧青感覺到少年白皙的脖勁處,下面潺潺流動的鮮血,她露出鋒利的獠牙。
牙齒只須輕輕一合,她便能咬斷少年的脖子,此后,他再無牽掛,仍舊是在大遨游,無拘無束的鮫人。
少年似乎沒感覺到異常,只是緊緊抱住霧青,訴說他的不舍……
霧青露出她布滿魚鱗的青藍(lán)色面孔,和那滿嘴的獠牙,問少年:“你怕嗎?”
少年笑了:“有何怕的,你我都乃生靈,只是皮相不同罷。”
霧青留下了。
她留在玉瀾閣,幫助少年做他想做的事。
這一留,便是多年。
纖纖便明白霧青這多年留在玉瀾閣,便是為了給那少年掙銀子。
千金一枚的玉令,算算玉瀾閣這多年的收成,堪比座金山。
纖纖從霧青的話中并未聽出什么線索來,倒是被她的癡情感動。
見纖纖往回走,坤缺莫名其妙問:“軟軟,你為何不問她是什么妖魔鬼怪假扮了她?”
“霧青并不知道!”纖纖用手戳戳自己的梨渦,思量片刻說:“她只是條為情所困,被人利用的鮫人而已?!?p> 頓了頓,她嫣然一笑,回頭望著海說:“也并非一無所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