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秋菊出了門,富貴拉著黑二姑來到方桌前坐下。他拿起酒壺斟滿了兩杯酒,然后起身給黑二姑端起一杯,遞到了面前。
黑二姑面帶羞澀的道,夫君,不要取笑,奴家不會飲酒。
富貴聽了,哈哈大笑。接著他又面帶莊重的神色,說,夫人,這杯酒是我敬你的,也是對前幾天的事情真心真意的賠罪。你要是不肯喝,就是不原諒我了。
黑二姑聽了,無可奈何,只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自出嫁前從未飲酒的她,瞬間被濃郁的酒香嗆了一下喉嚨,站起身來咳嗽個不停,頃刻間臻首輕搖,花枝亂顫,眼淚都情不自禁的流了出來。富貴看見了,不禁又笑出了聲。
他幫黑二姑敲打著背部,讓她坐好。接著說,你趕緊夾口菜吃,壓一壓,等以后習慣了就好。
二人重新坐定。黑二姑拿起銀著,看向桌面,桌上擺著五菜一湯,葷素搭配,飯菜香味沁人心脾。
她夾了一口面前的葷菜,感覺入口絲滑,鮮嫩無比,味道特別香。富貴說,這道菜怎么樣?
“嗯,好吃。只是不知道什么菜名?”
“這個是爆炒鵝肝,這道菜可是咱們斟東灌城里天瑞酒樓的招牌菜。早上我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來順要去通知大廚準備飯菜。我覺得你的身體需要補補營養(yǎng),咱家大廚的菜沒什么新鮮的,就讓他去酒樓叫了這幾個菜。怎么樣,可還合你的口味?”
富貴關心的話語,就如和煦的春風一般,讓黑二姑頓時覺得心里暖意融融,連日來的擔心和焦慮也一掃而空。
她感激的點點頭,端起湯盅,打開蓋子,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趁熱喝點吧,這個是佛跳墻,這可是八大菜系中的閩菜名吃。里面有海參、鮑魚、瑤柱、魚翅等海味和各種山珍,我很喜歡吃,你也多吃點,補補身子?!备毁F一邊用手撓著頭,一邊嘿嘿笑著說。
其它幾個菜,有肉炒筍絲,清蒸桂魚等,還有幾碟精致小菜,或許是有了富貴關心的緣故,今天的飯菜,黑二姑吃的特別香。
正在這時,黑二姑聽到院子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她開口問道:
“夫君,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這么喜慶?”
“奧,難道你忘了嗎?昨天早上我去接你的時候,這是老太爺安排的,為了慶賀你安然無恙,我們倆重歸于好,要讓戲班子連著唱三天大戲呢。昨天安頓你睡下之后,我就是去操辦這件事了。還有昨兒下午我?guī)巳ソo你買的翡翠、金手鐲?!?p> 聽到這里,黑二姑的臉色更紅了。她還真沒有想到,富貴的心,原來也很細??磥恚⒉皇氰F石心腸、薄情寡義之人,一旦轉變了態(tài)度,對自己還是蠻好的。
“你吃過飯,我?guī)闳ヂ爼討颉;貋硇菹⒁幌拢挛缥以賻愕皆蹅兗业暮蠡▓@逛逛。晚上爺爺還要請一家人吃飯呢?!?p> 說到這里,富貴喊著秋菊進來。
聽到少爺呼喚,秋菊應聲走了進來,看到少爺和少夫人已經用膳完畢,她趕緊遞上漱口水,拿起痰盂接著。
富貴和黑二姑漱口并整理了衣服,秋菊上前收拾碗筷,擦抹桌案。然后給少爺和少夫人分別倒上了一杯花香濃郁的早茶。
茶罷擱盞,富貴跟秋菊吩咐,你和來順整理好房間,我要陪著夫人到前面戲園子看看,等會收拾好了,你再去戲臺找我們。
秋菊點頭稱是,收拾整理房間不提。
富貴和黑二姑攜手并行,緩緩往前院戲臺走去。隨著黑二姑的腳步走動,腰身顫動,那赤金步搖和隨身佩戴的環(huán)佩發(fā)出悅耳叮咚的聲音,富貴感覺就像花枝亂顫一般,婀娜多姿。
此時他眼中的黑二姑,已經不再是數天前的模樣,仔細瞧來,更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風情萬種,美艷照人。
富貴心里暗道,老話說過,人靠衣裳馬靠鞍,此話一點不假。這一身裝扮起來,皮膚黝黑的黑二姑更別有韻味了。
戲臺就搭在前院東面的一大塊空地上。這里占地十多畝,最后面蓋了幾排房屋,供下人居住和盛放糧食。前院的空地,忙碌的時候可以用來晾曬糧食,每當府里有大的活動都來此聚集。
此地寬敞明亮。緊挨著南墻,是幾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樹,有幾只喜鵲正在嘰嘰喳喳的叫著;房前還種著石榴,綠葉紅花,相映成趣;房前搭著幾處葡萄架,伸展著長長的藤蔓,綠意盈盈,生機盎然。
在院子里靠近南墻的空地上,用結實厚重的木板搭起了寬闊平坦的戲臺。戲臺的四角,分別用四棵粗壯的木頭支撐著,上面用蘆席遮頂防曬。好在今天上午的陽光不是很刺眼,春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這時,臺下已經擠滿了前來看戲的人群,院子的東南角有一處小門,與東邊的街巷相通,聽到李府唱三天大戲,愛好看個熱鬧的人們已經早早拾掇好了家里的活計,攜子帶女提前趕來了。
人群的四周,還有聞風而來的做買做賣的小商販。有賣桂花糕的,瓜子花生的,還有賣棗子、蘋果和梨子的;墻角處還有幾家商販,已經支上爐灶,開始炸油條麻花,賣煎餅果子。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古往今來,在民間的鄉(xiāng)村,無論大戶人家,還是普通百姓,大多愛好趕集購物,聽說書的,唱戲的,也有為數眾多的戲迷和票友。那時的鄉(xiāng)間,沒有什么大的娛樂活動,人們喜歡這種扎堆湊趣,熱熱鬧鬧的感覺。
還有年節(jié)和喜慶時候的扭秧歌,舞獅子(有的地方叫玩獅包),耍長龍,踩高蹺,等等,經常吸引著一幫又一幫的人群。
看到少爺和夫人前來聽戲,早已等候在此的何六趕緊迎上前來。幫他們分散著人群,來到了戲臺前。
離著幾丈高的戲臺不遠處,早已經預留了一處看聽俱佳的位置,這也是何六的精細之處。
地面上鋪著紅色的地毯,東西方向一拉溜擺列了六張長條案幾,上面擺著各種水果、瓜子和特色糕點小吃,全部罩著防塵的紗網。
每個案幾上面,擺放著景德鎮(zhèn)產的上好的茶壺和茶碗,茶海和茶桶等用具一應俱全,周圍還有幾個負責看場子、伺候人的茶童。
每個案幾的后面,都有數把花梨木靠背椅,正中的那把椅子卻與眾不同。仔細看來,原來是一把寬大的紫檀木官帽椅,包漿厚重,看來這把椅子是專為老太爺備下的。
其實在富貴他們來之前,戲臺上早已經咿咿呀呀的開場了。不過先前演唱的都是一折一折的短戲,主要是用來招攬吸引人的。
說著話的功夫,老爺夫人和眾人如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李老太爺、太夫人來到戲臺前,老太爺來到檀木官帽椅前坐定,太夫人和老爺夫人在左右側就坐,富貴和黑二姑在一旁相陪。其他的家眷親屬分別在兩側坐好。
陪同的下人、使女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把扇子,依次站立在椅子后面服侍。
等眾人坐好之后,幾個茶童快速將果盤、點心盤上的網罩取走,旋即又走回來,只見每人手中都提著一把長嘴大茶壺。
這可不是一般的茶壺。眾人閃目看來,只見茶童提著的是一把純銅打造的大茶壺。茶壺大點沒什么稀奇,奇就奇在那壺嘴上面,壺嘴長有三尺左右,這就不多見了。
只見茶童看清人數,右手倒背茶壺,左手拿著一疊茶托,單手一甩,啪啪啪啪,每個人面前就準確無誤的放置好了茶托。端的是技藝嫻熟,穩(wěn)準快,活兒利索。
接著依次端過蓋碗,放好了葉子。這時,茶童便稍稍遠離了案幾,高高的舉起銅壺,那茶嘴遠遠的離著碗,足足有兩尺多的距離。
就在眾人尋思茶童如何在這么遠的距離沖水之際,只見那茶童背負茶壺唰的打了一個漂亮的旋風腿,將茶壺舞弄起來,時而在頭間脖項纏繞,時而從腰間盤旋穿過,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可以說,茶童的特技,是將中國的十八般武術套路,亦或瀟灑靈活的舞蹈架勢,全部融于長嘴壺工藝,灑脫自如,行云流水一般,眾人皆嘆為觀止。
就在眾人抻著脖子驚嘆之余,只見一道道水柱傾瀉而下,坐在椅子上的老爺和夫人等人有些害怕,快速閃身閉眼,擔心那水流飛濺到身上。
殊不知這些茶童常年習練此藝,已經從容應對,駕輕就熟,就如武林高手一般,絕藝在身,胸有成竹。
在眾人擔心和驚訝過程中,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并無半點凝滯。端的是有驚無險,堪稱茶藝一絕,自然而不做作,干凈利索,并無半點流到碗外,也沒有一滴水花濺出。
眾人這才把緊張的心收了回來。真真是高,實在是高,妙極、爽極了,在場眾人唰的來一個滿堂彩。
另一個穿著紫紅緞子對襟服裝的茶童也不示弱,只見他將并不輕松的茶壺墩到頭頂上,一個“童子拜佛”,接著那水流如同山間飛瀑一般飛流而下,有人下意識的一縮脖子,但見那茶水卻穩(wěn)穩(wěn)注入茶碗,眾人又是齊聲叫好。
接著他又賣力一番,即興表演了“海底撈月”“左右插花”“穿針引線”“鳳凰點頭”等一連串精彩絕倫的茶藝,在場眾人無不叫好。
何六走上前去,用手摸摸茶壺,那水還是滾燙的,他禁不住伸了伸舌頭,惹得老太爺和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開水注入茶碗,茶葉上下翻滾,好聞的茶香便氤氳開來,后面看戲的人群中有的人已經如醉如癡,有的還用力吸溜著鼻子,努力吮吸那誘人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