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徑直走到柳城面前,瞅了一眼陳十,這個一米八個子的瘦弱男人,還穿著老氣過時的長衫,宛若一個中年老古董一般。
“爹,我放好啦?!?p> “誒好,對了女兒,這是陳十,你孫伯伯的徒弟,你喊師哥。陳十啊,這個是我女兒,柳湘?!?p> “見過師妹。”陳十抱拳問了聲好。
“噗,哈哈哈哈。你好啊。”柳湘用袖子遮著嘴巴笑了起來。柳湘不知道為什么還會有人用見禮這么老氣的一套。老老實實的陳十相比起柳湘平時的男同學(xué),顯得這般的老氣而又滑稽,但是莫名其妙的柳湘卻多了幾分好感,畢竟這樣一個浮華虛假的世界里,這樣真誠拘謹?shù)亩Y節(jié),的確是能搏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笑的。
陳十窘的臉紅,用手撓了撓頭,“嘿嘿”一笑。柳湘見陳十撓頭的動作更是滑稽憨厚,又差一點笑出來。陳十抬起眼皮一看,恰好和柳湘的目光撞在一起,兩人都是滿眼的尷尬二字,這一眼,仿佛時間停滯。
“誒呦!瞧我!哎,人老了腦袋不中用啦!哈哈,都這個點兒,都還沒吃飯呢!走走走,咱吃飯去!”孫揚招呼著一群人出了門,陳十關(guān)了店門,也一道兒跟了出去。
“孫伯伯,你要請我吃什么好吃的?。坎粫褪切┘页2税??”柳湘笑笑的問道,頗有些俏皮的顏色。
“誒!閨女,你看不起你孫伯伯我?你孫伯伯我的確是沒你老爹有錢,不過呢,在我這囚城里,還沒有你孫伯伯我請不起的。今兒個閨女你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嘿嘿?!睂O揚得意的晃起了腦袋。
“喲!老孫,底氣兒挺足的,看來這些年你家底兒厚了不少??!湘湘,想不想吃囚城三十六菜?上次我說要吃這個,這家伙打死都不請,這次我沾沾我閨女的光去嘗嘗,怎么樣?“柳城在一邊兒攛掇著。
“好啊!孫伯伯,就這個囚城三十六菜怎么樣?”
“好,沒問題,你爹他比我有錢,還賴著我讓我請,我當(dāng)然不請他咯,既然湘湘你要吃,我當(dāng)然得請??!哈哈。”
陳十跟在他師娘身邊兒,聽著一路的戲謔和玩笑,陳十依舊是個陪笑的,他沒辦法像柳湘一樣和他們談笑自若,也完全不插話。倒是這囚城三十六菜,這是每個囚城人都知道的。一頓至少上百兩銀子,或是上百個大洋。陳十今兒個也算是沾了柳湘的光了,往日里,囚城三十六菜陳十是決計不敢想的。
一行人說著笑著就到了城墻邊兒上的這條街上,面前的就是整個囚城最大的酒樓“聚福樓”。進了門,陳十要了個雅間兒,點上酒菜,也就上了二樓。
“陳十啊,別站著,你是我徒弟可不是苦工。坐著,這都不是外人?!?p> “誒,是,師傅?!?p> 孫大掌柜開了口,陳十只照辦。陳十卻發(fā)現(xiàn),只剩下柳湘邊兒上還有一個空位置了,陳十也只能硬生生的坐了下去。陳十感受到柳湘的目光望過來的時候,陳十感覺屁股像是被火燒著了一樣坐不住。
菜陸陸續(xù)續(xù)的端了上來:“龍越門”、“春梢花”、“竹上芽”、“邀明月”、“魂斷腸”、“盼夫歸”、“攜彼手”......這就是囚城三十六菜。
“你們可知道這囚城三十六菜的來頭?”孫大掌柜的沒由來的問了一句。
“不知道啊。難道這里面還有什么故事嗎?孫伯伯,給我們先講講唄!”柳湘拖著頭一副愿意傾聽的樣子說道。
“好啊。相傳囚城里曾經(jīng)收押過一對夫婦,這個男人是一名不錯的廚子。但是他得罪了一位當(dāng)官的,這個官員的姐姐是皇上的寵妃,于是這個官員私自把這對夫婦收押進了牢。偶然的一次,獄里的伙夫回了鄉(xiāng)里省親,獄卒和犯人都沒有飯吃。這個廚子就自告奮勇的說他會做飯。于是他帶著腳鐐進了后廚,用蘿卜、菠菜這些尋常的食材做了一道湯,這道湯全是素菜,卻讓人吃出了肉的感覺,正好皇上身邊的總管被派來巡查,吃了這道菜,連連稱好。就將廚子招進了宮,赦免了罪。夫婦倆都進了宮,每日專為皇上妃子做飯,而廚子在大牢做的這道菜,讓廚子夫婦倆鯉魚躍龍門,還進了宮成了御膳房的人。后來就是這第一菜“龍越門”。而這“春梢花”、“竹上芽”、“邀明月”這些都是廚子在宮中做給皇上和妃子的名菜。而到了這一年,太子競選、后宮爭寵,不幸的事就落在了廚子的頭上。廚子像往日一樣做飯,結(jié)果吃了飯的一位妃子卻上吐下瀉的,御醫(yī)驗了飯菜得出結(jié)論:有人在飯菜里下了毒!這本是另一位妃子投了毒要加害這位中毒的妃子,沒想到事情敗露。于是廚子遭了殃。廚子在御膳房聽聞了自己被冤枉之事,大呼天道不公,當(dāng)今皇帝昏庸,無法明查真相,廚子隨后慢條斯理的用苦瓜、黃連、芥末、辣椒、花椒等等所有天下難以下咽的食材,做了一道“魂斷腸”。廚子被關(guān)押的時候,他的妻子相思入骨,因而做出了“盼夫歸”、“攜彼手”等等這些名菜。過了不久,皇上下旨將廚子斬首示眾,廚子被推上斷頭臺,但時辰未到,無法行刑。廚子對監(jiān)察使說:“能否讓我再在這斷頭臺上做一道菜給大家吃,那怕我死了,廚藝是丟不得的?!北O(jiān)察使應(yīng)允了他的要求,衙役抬上了廚房的東西和灶臺。這時廚子的夫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說要和廚子一起做這最后一道菜。兩人就在這斷頭臺上生火搭灶,做了最后這道名菜“孟婆湯”。在場官員喝過這碗湯,全部倒地不省人事,夫婦倆借著混亂逃之夭夭,再無了音訊。原來這道“孟婆湯”里,廚子用了鯉魚做主,甘草為輔,放在一起就是劇毒。后來人們將“孟婆湯”的配方里的香菜換成了木耳,這就是我們囚城三十六菜。”
孫揚講完這囚城三十六菜的由來,滿臉神傷而又得意,仿佛做菜的廚子正是他一般的自豪。
“后來呢?后來夫婦倆怎么樣了?他們?nèi)チ四睦铮俊绷媛牭萌朊?,似乎有些不盡興,還要刨根問底一番。
“后來,據(jù)說兩人去到天涯海角,開了一個小飯館過活,相依相偎。其他的再無消息?!?p> “真羅曼蒂克的故事!我想,能和自己愛的人一起站在斷頭臺的那份勇氣,足以勝過千萬句我愛你。摒棄生死的愛情,才真是可貴?!绷嬲麄€人似乎都陷阱了這個故事,滿臉的失神,應(yīng)當(dāng)是還停滯在故事里。
“好了,故事是好的,這囚城三十六菜也是一頂一的絕美。先吃飯吧,不然一會兒該涼了,來,都吃飯,吃飯。”孫揚第一個抄起筷子夾了菜。
見到孫揚動了筷子,大家也都不拘束起來。卻不巧的是,陳十剛搭上筷子,伸出去,正好就夾到了柳湘的筷子。這樣的情景是相當(dāng)?shù)脑幃惖?,陳十想要收回筷子也不是,不收回去就這樣夾著也不是。
“我......我是個粗人,柳小姐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要介意,不要介意,我不是故意的?!标愂κ钦f道,說完話的陳十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耳根隱隱的有些發(fā)燙。陳十動筷子之前是想過的:面前這道菜是葷素搭配的,他認為柳湘是金貴人家的,定是山珍海味,應(yīng)當(dāng)是不太吃素的,索性陳十就夾了菜。而恰巧柳湘也是預(yù)想過的:陳十平時是要做體力活的,吃菜應(yīng)當(dāng)是吃不飽的,陳十一定是要吃肉的,反正柳湘想要瘦一點,索性也夾了菜。誰知道卻是這般的恰巧?柳湘忙是道:“不要緊的,不要緊。男生吃飯快,挺正常的?!?p> “對,我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的,這沒什么的。別什么粗不粗人的,這話我不愛聽。坐在這就是一家人嘛!”柳城這個人直率的緊,說完話又夾了菜繼續(xù)吃了起來。而柳湘聽到“一家人”的字眼倒是臉紅了紅。
“師叔說的是?!标愂κ樟丝曜?,站起身來,給在座的斟滿了酒。陳十舉起一只淬花青瓷杯,舉著杯子對著每個人敬了一圈,一仰頭咕嚕咕嚕的喝了下去。
陳十,二十一歲。不抽煙,不喝酒,不賭錢,不嫖娼。以前他沒喝過酒,現(xiàn)在他只是在模仿他爹喝酒的“豪氣”的模樣。初嘗酒味,是流經(jīng)喉嚨,辣到肺里的無法呼吸的痛。陳十侃侃的笑,他仰頭灌了一整杯酒的動作,在別人看來是一種“豪情”,其實他自己知道,這是一種傻。在這樣一個吃喝利益的社會里,能喝酒是一種好事,不能喝酒是萬萬不行的,這個社會里,沒有什么事情是幾杯酒下肚無法解決的。權(quán)力、金錢、勢力,只要你能喝、能吹、能拍馬屁、能奉承,這些東西,遲早你都是會有的。如果你做不來這樣的“白面搽臉當(dāng)化妝————假裝(妝)”的事兒,那你還是利索點兒,老老實實回家耕田或是讀書去。
孫揚細細的咂了一口酒,瞇瞇的笑著看著陳十,讓陳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