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之后,林安再也沒見過朱巡。她只要想起那一眼,便夜夜無法安睡,直至今日,這才是見朱巡的第一眼。
幾日不見,朱巡猶如老了十歲,臉上一片灰敗,原本一頭黑發(fā)如今已半白。
林安走了進去,朱巡一下抬起腦袋來,渾濁的眼珠子盯著她一路走到他面前。
林安看著他半頭的白發(fā),驀地笑了,道:“怎么幾日不見,連頭發(fā)都白了?”她居高臨下,冷冷盯著朱巡,嘴邊卻帶著笑意,繼續(xù)緩緩道:“沒想到將軍同你出生入死,待你如兄弟,卻被你這個好兄弟在背后捅了刀子。你說,將軍在九泉之下,該如何想呢?”
林安這話一出口,便越見朱巡臉上越發(fā)灰敗,他垂著腦袋,嘟喃:“你便以為,世上都是同你一般好運氣的么?”
“我雖為王從景賣命,卻也不是個禽獸,也知曉知恩圖報?!?p> 林安聞言,笑出了聲:“哈哈哈……這話說的真有趣,知恩圖報……便是將將軍的性命報了么?”
朱巡被她這樣一說堵住了嘴巴,眼睛茫然地盯著臟兮兮的地面,好似靈魂出竅,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慢慢道:“我有一個女兒,今年十四歲,快要議親了……我還有一個兒子,才八歲,他們都在丞相府中寄人籬下……你說,我若不聽王從景的話,我要如何才能保住我的妻兒子女?”他說完,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林安,仿佛要求得他人的諒解一般。
林安看著他茫然不知所言的模樣,心里又恨又悲,口中話語猶如一把把利刃扎進朱巡的心里:“你想著妻子兒女,那將軍呢?將軍死了,兒子殘了,一代名將世家,就這樣落敗在你的手中。你又憑什么要別人的諒解?”
她繼續(xù)說:“你如今這般模樣,將軍能再看到嗎?你可知曉李勇李武這幾天來日日難以入睡,你怎么能理解自己出生入死的同袍兄弟竟然是心懷鬼胎的叛徒那種感覺!”林安明明并非咬牙切齒,卻仍舊讓朱巡感到她的恨意,她輕輕說著這幾天的難過:“你以為我便是好運氣么?你覺得我想取代將軍么?你以為我同你一般狼心狗肺么?你可知曉,這幾日我有多痛苦……”最后一句似喃喃出口,幾不可聞。
朱巡此時卻奔潰了,大喊:“你要我怎么辦?你殺了我吧!我下了地獄再給將軍請罪,你殺了我吧!”他大喊大叫,衣衫襤褸,頭發(fā)披散,如同瘋了一般。
林安卻笑了,蹲了下來,心中仿若刀子狠狠割著,眼睛卻緊緊盯住他,輕聲誘惑道:“要不,你將你與王從景的事情告訴我吧?誰是軍中的探子?他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你們之間的密信可還在?”
她這樣輕聲問著,將朱巡的理智拉了回來,他看了她半響,才問道:“你是要報仇么?”
林安收起笑意:“你不愿意么?”
他搖頭,喃喃:“不是不愿意,而是,如今朝中只剩一個二皇子能繼位,即便你現(xiàn)在將王從景拉下馬,到時候二皇子登基了,也不過徒勞無功罷了?!?p> 林安聞言,站了起來,腦中想到一個人,驀地笑了:“以后的事情便不勞你操心了,你只要說出你愿不愿意回答我的話?!?p> 她一臉堅毅,讓朱巡心下多了兩分篤定,又懷著對吳端的愧疚,這才同她說了他與王從景之間的事情,又叫他為他辦了什么事等一一同她說清楚。
等林安從里面出來,天色已經(jīng)大黑。
她一臉疲倦,垂著眼睛呆愣地往前走著,卻撞到了前方的宋敬亭。
宋敬亭看著她停下,眼睛緊緊望著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但她忽而又垂下眼簾,打算就如此離開他。
宋敬亭一愣,大步向前拉住她的手腕,逼問:“你便沒有話要同我說么?”
林安也愣住了,看了一眼他拉住她的手,又看向他的面容,胡亂開口:“你不是認為是我做的么?”
“我難道不該懷疑你么?我懷疑你,你便不會解釋么?”
林安聽著他這話,忽而眼眶紅了,嗚咽道:“我冤得很!這事明明跟我半分關(guān)系都沒有,怎能如此對我!”她控訴著,眼淚就這樣順著臉頰滑下來,看得宋敬亭心頭猶如被鋒利的絲線緊緊纏住,他一把抱住林安,道:
“不是你便好,我只是那幾日太怒了,只要你解釋,我怎會不信你?!?p> 就這樣,林安被他抱著,還哭濕了他胸前的衣袍,就這一團暗色的痕跡,讓林安羞赧了半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