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蹦蹦和黑猴
返回山中路過一斤和尚那里，他竟然送給田一木一只小猴。
小猴子只有幾個月大，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大眼睛，大耳朵，長尾，灰色的毛發(fā)稀稀疏疏，脖子上還套了根繩子，窩在一斤和尚的大手上輕微的發(fā)抖。
“從一個耍猴人手里討來的。他起先不肯，我對他講了很多因果輪回之道，勸誡他不要作孽過甚，這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我放在山下一戶人家里養(yǎng)著有個把月了，昨天才去抱了回來。喏，你帶它進(jìn)山！”
一斤和尚把小猴放在田一木的手上。
小家伙一點(diǎn)也不認(rèn)生，趴在田一木的手里一動不動，兩爪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
“這......這個怎么養(yǎng)??？！”田一木有點(diǎn)急了。
“怎么養(yǎng)都可以，把它養(yǎng)好就成。”一斤和尚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你的雞呀狗呀養(yǎng)得蠻好嘛，再養(yǎng)只猴子有什么？又不是你搶來偷來的，你不養(yǎng)它，它就會死，這也是功德啊——這點(diǎn)你比我強(qiáng)，我是坐不住的。呵呵！”
田一木想想也是，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原來很喜歡猴子，小時(shí)候看到有人耍猴，耍猴人拿鞭子抽打猴子，讓猴子模仿人做各種動作?；丶液蟾嬖V了母親，母親說那些猴子都是小孩被人偷去后穿了張猴皮，很造孽的。他聽了有些害怕，再次見到耍猴后，他就緊盯著那些猴子看，想看清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小孩子被包裹在猴皮里面。
“有了這猴子，以后我那山谷可就熱鬧了?！?p> 田一木說罷笑了起來，他想起黑猴的名字里有一個“猴”字，沒想到這次有一只真猴了。
一旁的黑猴對田一木手里的小猴卻顯得并不友好，沖著它汪了幾聲，小家伙嚇得縮緊了身子。
一斤和尚也笑著說：“你在山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當(dāng)唐僧，這猴子就做你的孫悟空了。呵呵！”
“嘿嘿，那哪個當(dāng)八戒和沙和尚呢？”
“哈哈！”
一路上，田一木把小猴揣在懷里帶回了山谷。
他事先在一斤和尚那里熬了米湯，加了點(diǎn)糖進(jìn)去，灌在酒瓶子里，路上喂它的時(shí)候，小家伙吃得倒有滋有味。
聽到了田一木的聲音，正在雞群里的煤球呼啦一聲飛到他的肩膀上，翹動著尾巴“啾啾”歡叫個不停，而金毛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個響鳴，繼續(xù)抬著它那高傲的頭。
見到煤球和金毛它們都好好的，田一木頓時(shí)放下了心。
這么多年只有黑猴陪著他，每天忙來忙去，食宿無定，根本沒有想過會養(yǎng)小動物，出山只帶著黑猴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如今不同了，家里有了一群雞和一只鳥，出門后就會擔(dān)心它們會不會餓著，會不會有野獸來吃，現(xiàn)又多了一只猴子——這也是一種牽掛吧。
小猴在田一木細(xì)心照顧下慢慢長大。
沒有牛奶米湯可喂，只能每天熬玉米糊，加一點(diǎn)糖，好在這猴子并不挑剔，它長得很快。
吃飽后的它喜歡趴在田一木的臂彎里睡覺，把它放在地上不一會，它又會蹣跚著走到身邊來。就是去地里干活，它也要緊緊抱著田一木的脖子，晚上還要帶著它在床上一起睡，完全就像帶嬰兒一般。
自從有了這只小猴子后，田一木放棄了很多的勞作，每天不能出門太遠(yuǎn)，大多時(shí)間都是在照顧它，對它的用心度超過了其它的小伙伴們。為此，其它那幾位明顯不感冒了。
黑猴老成持重些，只是偶爾對著小猴發(fā)出幾聲厚重的鼻響，以示它的老大地位。
金毛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過眼神里露出的還是它那種永遠(yuǎn)的藐視。
煤球的反應(yīng)最強(qiáng)烈，似乎感到自己已經(jīng)失寵了，它會冷不丁地啄一下小猴的屁股。
然而，這是一只乖巧而又聰明的猴子，隨著它一天天長大，基因里那強(qiáng)大的智商逐漸展露無余。
它趴在田一木身上的時(shí)間逐漸少了，開始懂得去討好黑猴它們。
它會在草地上打著滾引起大家的注意，也會慢慢走近黑猴在它身上認(rèn)真地找起虱子，還會拿著幾顆果子放在煤球和金毛它們面前，它成天不知疲倦地蹦來跳去，一副搞怪而又逗人喜歡的表情。
誰能抵御一只猴子的乖萌呢？！
日子一久，黑猴和煤球它們也就接受了小猴的存在，每天能打成一片了。
田一木照例也給這只猴子起了個名字，是為“蹦蹦”。
蹦蹦是只公猴，長大后有一身錚亮的灰毛，背上竟然長出幾根金毛來，沒有像那些常見的同類般露出一個難看的紅肉屁股。它四肢修長舒展，一根長尾巴扭動靈活，站起來的時(shí)候，倒也有一點(diǎn)玉樹臨風(fēng)之態(tài)。不過也有出糗的時(shí)候，有一次它偷喝了果子酒，結(jié)果醉倒了，口角流涎四腳八撒地躺在地上，引來了煤球和金毛它們集體圍觀。
也許是因?yàn)楸谋牡母改副凰：锶苏{(diào)教過的緣故，它能幫田一木做很多的事，比如拿個小工具、鞋子什么的，還會上樹幫田一木摘果子，不過它先要在樹上吃飽了后才會把果子扔下來。
最讓田一木意外的是，在他看書的時(shí)候，蹦蹦也會拿起一本書，學(xué)著他的樣子有模有樣地翻著書頁看起來，對圖片看得最為全神貫注，讓田一木都萌生了一股想教它看圖識字的沖動。
“也許它想做一只有文化咯猴子?！碧镆荒拘睦锔锌馈?p> 隨著蹦蹦的長大，黑猴卻在一天天的老去。
在蹦蹦來山谷的第四個年頭，黑猴已是步履蹣跚，眼睛渾濁而無神，身上的毛開始大塊的掉落，也不愛吃食了，長時(shí)間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田一木把黑猴最愛吃的魚肉放在它嘴邊，它聞都不聞一下，只睜著眼睛看了主人一眼。熬了些草藥喂它，但是黑猴不愿意喝，他佯裝虎著臉，逼它喝進(jìn)去幾口，但隨即它似乎被嗆著了。田一木只好放棄喂藥，他知道黑猴的大限到了。
看著黑猴的樣子，田一木心里很難受。
在這個山谷里，黑猴是陪他最久的，可以說是朝夕相處，每次進(jìn)山出山，都會帶著它。遇到危險(xiǎn)的時(shí)候，瘦小的黑猴總是毫不懼怕，以它的無畏給主人以勇氣，不論是最初住山洞里，還是外出采藥，有黑猴在身邊，讓田一木安心不少。
他已把黑猴當(dāng)著一個不可或缺的伙伴，也當(dāng)成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忠心朋友。而且，很多時(shí)候，他會和黑猴“說話”，他對著黑猴，把他自己想說的話一股腦地說出來。黑猴要么歪著腦袋，要么趴在地上輕輕擺動著尾巴，安靜地聽著主人的傾訴。
十六年了，是一條狗壽命的極限，黑猴像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靜靜等待著死神降臨。
在最后的個把月時(shí)間里，只要見到田一木，躺在地上的黑猴都會一直睜著眼睛看著主人，眼珠隨著主人的移動而緩慢轉(zhuǎn)動。
田一木能看懂黑猴眼里流露出的哀傷和留戀，他走過去輕柔地摸著黑猴的頭，黑猴會輕輕閉上眼睛，享受著主人最后的撫摸。很多時(shí)候，田一木會放下手里的活，坐在黑猴面前，靜靜地陪著它。
這年春天的一個清早，田一木打開門，見到黑猴一動不動的躺在院子里的那棵麻櫟樹下。
“黑猴！”
田一木喊了一聲，黑猴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大步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黑猴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鼻子已無一絲呼吸——它死了！
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田一木的雙眼還是濕潤了。
他蹲下來，輕輕觸撫黑猴的頭，把它從頭到腳仔細(xì)地看著，一種悲傷從心底涌出。
沒過多久，煤球和蹦蹦它們都過來了。
煤球圍著黑猴的軀體走著，“啾啾”叫了幾聲。
蹦蹦用前肢輕輕地推了推黑猴，隨即又過去翻動黑猴的眼皮。
金毛它們也都圍了上來，看著躺在地上的黑猴，它們變得很安靜。
雖然是不同的物種，但是它們對死亡似乎有著共同的感知，它們以自己的方式在向黑猴告別。
從生命的初始到終結(jié)，人和動物是極其相似的：孱弱的幼年，無所不能的壯年以及一個無能為力的老年，在同一天空下，人和動物共同經(jīng)受著生命之旅。所不同的是，對身邊的動物，我們?nèi)祟惒灰欢私馑鼈?，但它們或許能了解我們。
在竹林邊的空地上，田一木把黑猴埋在那里。
連續(xù)幾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幾次在半夜因似乎聽到黑猴的叫聲而驚醒。他會坐起來喊一聲“黑猴！”，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把睡在床邊的蹦蹦嚇了一跳。
第二天一大早，他會跑到竹林邊去看一看，幻想著黑猴會從土里拱出來，然而那個埋著黑猴的土堆卻完好無缺。
幾個月過去了，沒有黑猴在身邊，或者說山谷里沒有一條狗的話，讓田一木很不適應(yīng)。
黑猴死了，但他還想再養(yǎng)一條狗——看來又得要出門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