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辭別
柴火鋪鎮(zhèn)只有一條狹窄的十字街道。
由于居民不多，整個街道顯得很冷清，最醒目的是墻上用石灰水刷出的各種標(biāo)語和幾條牲畜配種的廣告，店鋪里有些稀稀拉拉的顧客，賣肉的、賣日雜的地攤擺在馬路邊沿，讓行人走路都能磕碰到。小販們無精打采地坐在攤前，有的則兩三人圍坐在一起胡聊。爛菜葉、毛發(fā)、煙頭還有塑料碎片隨處可見，蒼蠅成群結(jié)隊的在攤前飛舞。偶爾聽到幾聲孩子的哭鬧聲和婦女打罵聲，時有人牽著驢子裝著山貨沿街叫賣。
王木匠的鋪子就在鎮(zhèn)子西頭的街邊上，離鎮(zhèn)中心有點遠。他的手藝遠近聞名，四村八鄉(xiāng)找他做活的人多，有的人把木料送到鋪里來做，有的則是請他上門去家里做，不管何種方式，他都能按主家的要求把活干得妥妥的。他在徒弟面前脾氣暴躁，但對外人卻是好得很，不論是同行還是左鄰右舍，這多年來都沒有紅過臉。
田一木已近三個月沒來了，王木匠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徒弟似的。他之前向山坳村來鎮(zhèn)上的人打聽過，得知田一木母親去世了，但人家也不清楚田一木這段時間的去向。
田一木剛來當(dāng)學(xué)徒時見到被打的那個徒弟前不久出師了，現(xiàn)在王木匠帶的徒弟就是自己的兒子王木墩。
王木墩有十五六歲，長得也真像個木墩，一對胖臉蛋整天紅撲撲的。他初中畢業(yè)后就不想再讀書了，也不想學(xué)木工，只想去學(xué)廚師，還為這個和他爹犟著。
上個月的一個晚上，王木墩正獨自坐在餐桌邊上呼哧呼哧地吃著餃子，抬眼見到他爹夾著把斧頭進來了。
“你，跟不跟我學(xué)木工？”王木匠翻著眼睛問王木墩。
“不學(xué)！太累！”
王木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繼續(xù)低頭吃碗里的餃子。
“你不學(xué)——老子劈了你！”
王木匠沖著王木墩大吼了一聲，舉起斧子猛地朝餐桌砍去，只聽到“咣當(dāng)嘩啦”一聲脆響，那桌子被劈成兩半，一碗沒吃完的餃子撒了一地，那碗也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王木墩頓時嚇得停滯了呼吸，坐在那里不敢動彈，圓乎乎的臉蛋憋得更紅了，四肢已是微微顫抖。
“說！到底學(xué)不學(xué)？”
王木匠站在王木墩的面前，斧子舉過頭頂，厲聲問他。
“爹——我學(xué)！我學(xué)！”
王木墩話音剛落就哇哇大哭起來，兩條鼻涕比眼淚流得更快。
王木匠挺了挺他那有些佝僂的胸部，橫了兒子一眼，夾起斧頭就走了出去，嘴里自言自語道：“狗丫咯，浪費了老子一張好桌......”
這天上午，王木墩正坐在店鋪門口的大長木凳上，拿著斧頭有氣無力地削砍著一截樹梢練手。忽然聽到有人喊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多日不見的田一木，手里還拎著兩瓶酒走了過來。
“一木哥，你咋來了？”王木墩放下斧頭打了一聲招呼。
王木墩對田一木還是很有好感的，覺得他爹這個徒弟和別的徒弟不一樣，不僅人長得不賴，而且還很和善，懂得也多，平時衣服也穿得整潔，有點像個小學(xué)老師，不像別的徒弟，邋里邋遢的，飯量比他還狠。另外，田一木還輔導(dǎo)過他的學(xué)習(xí)，有時還幫他做作業(yè)，作業(yè)得到了老師的表揚，說他有進步了，讓他暗自樂了好幾天。
田一木沖著王木墩一笑：“木墩，師父在家嗎？”
“在咯。”王木墩隨即扭頭朝屋里喊一聲：“爹，一木哥來啦！”
王木匠正在屋里忙活著，沒聽清王木墩的話，只是隨口問了聲：“誰？誰來了？”然后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田一木站在他面前。
“喲——稀客??！”
王木匠也沒停下手里的活，用力地刨了幾下木條。
“師父，我……我要出遠門了，今個是來向您辭行咯！”
田一木撓了撓頭，見到師父后他有些不自在。
“你要出遠門？去哪？三年學(xué)徒還沒滿，你不學(xué)啦？”王木匠有點意外，放下手里的活問道。
“師父，對不住了！我不能學(xué)了，我……我真得要出去?！?p> 田一木不想對師父說他要去哪里，他覺得自己要去的地方越少有人知道越好，但現(xiàn)在他的心跳已經(jīng)有些加快，這是平日里對師父敬畏的緣故，雖然師父從來沒有打過他。
“出了啥事么？你姆過世后，你一直沒來，我也沒說你啥。”王木匠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guī)Э┩降苣靡粋€提前走咯，你是第一個。像你學(xué)這樣咯半吊子手藝，出去后也做不成個啥玩意。”
王木匠對待田一木與別的徒弟相比還是有所區(qū)別的：一來田一木是個乖巧實誠的孩子，安排什么活都賣力去做，愛動腦筋，學(xué)得也快，他很滿意；二來人家畢竟是高中生，是他所有帶過的徒弟里文化水平最高的，這讓他心里有股成就感。畢竟在這個小鎮(zhèn)里，高中畢業(yè)生學(xué)木匠的還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所以他平時教田一木的活，也是盡心盡力，沒有保留。
“師父，我真咯要走，要去很遠咯地方，這兩年，謝謝您了！”
田一木朝王木匠鞠了一躬，隨手把兩瓶酒放在桌上，又從口袋里掏出二百塊錢來遞到王木匠面前。
“師父，我姆住院時借了您幾百塊錢，前幾天，我把家里一些值錢咯東西都賣了，先還您二百，等以后有錢了我再還清?！?p> 王木匠沒有接過錢，知道這個徒弟去意已決。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師徒一場，既然你鐵了心要走，我也不留你，只是你在外做人做事，莫砸了我王某人咯招牌——這錢你先拿著，出門在外不容易，還是多帶點錢，欠我咯以后再說?！?p> 田一木的眼眶濕潤起來，再次向王木匠鞠了一躬：“師父，您放心，我永遠都是您咯徒弟，不會給您丟臉咯！”
“一木，師父我還是那句話：手要穩(wěn)，線要準(zhǔn)，斧頭要拿緊，心中有規(guī)矩，不怕做不成。這木工活不論何年何月，都是用得著咯，莫把這手藝丟了——往后有么難處，還可以來找我?！蓖跄窘匙詈笳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