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慈回所的路上,Danny去世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律所。
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風聲,還是新聞媒體本就消息靈通,趙慕慈趕去醫(yī)院沒多久,標題為“一線律所準合伙人地鐵站猝死,生前連續(xù)數(shù)日通宵加班”的新聞報道已經刊登了出來,推送到各個公眾傳媒上,并迅速登上了熱搜榜。
趙慕慈的同事們自然也都知道了。趙慕慈的組員們也不例外。
人們向她發(fā)送消息求證。從醫(yī)院到律所的這段路上,她才注意到這些信息。其中有Colin和Daisy的,還有May的。同所的其他組的同事,其他所的同學和認識的律師,以及有合作關系的法務們都發(fā)消息過來求證。
趙慕慈一陣煩悶,關上手機不予理會。
回到律所,頓時覺得氣氛不同尋常。一路上都能感到人們打量的目光,仔細看去,卻沒有人愿意與她的目光接觸。人們躲躲閃閃,諱莫如深,卻又藏不住強烈的好奇,仿佛人類一貫面對死神的態(tài)度一樣,而趙慕慈此刻成了攜帶死神訊息的人。
趙慕慈心中沉重,不再理會,徑直向前。
到了工位,瞥見Daisy趴在借調的同事那里在說著什么,Colin站在一旁,神色不安。看到她過來,兩人立即起身返回到座位。
趙慕慈來到自己座位前,定了定神,決定先處理掉客戶的五個問題。跟Colin要和相關材料和研究情況,整理思緒之后,她回撥電話,答復了客戶的疑問。
客戶自然也問到Danny。趙慕慈勉強擠出一絲笑聲,回復道,具體情況暫時她也不太清楚,估計要等Julia回來才知道。
坐下來,腦中有嗡嗡的背景音,并不似平常清晰冷靜的狀態(tài)?!懊颗R大事有靜氣”----趙慕慈雖然經常以這句話勉勵和鍛煉自己,但真的遇上這等突然之事,要像沒事人一樣,情感上首先就過不去。
強自克制一番,還是決定先投入工作中,在Julia回來過問工作之前,保證一切正常運轉。先是詢問了幾個項目小組目前的進展,同時確認今天各個小組今天要完成的工作和進度,意在提醒每個人不可分心懈怠。一時又想著大概還得招兩個中年級律師進來,等下要先跟HR講一聲,流程先啟動起來,后面再和Julia過個氣。
有同事過來跟她打聽Danny的情況,并且求證報道是否屬實。趙慕慈并不似以往那般和善,只推不知道,具體要問Julia。說完便起身離開。同事討了個沒趣,且覺得趙慕慈徒然高冷起來,憑空多出了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旁人自然不便再問。
趙慕慈尋思這么拖著不是辦法,便向Julia討主意。Julia回復,要同事們正常工作,不可懈怠,具體明天她回來之后會做正式告知。趙慕慈斟酌字句之后,在本組大群之內轉達意思,算是安定民心。
誰知Cindy連驚帶嚇,方寸大亂,回現(xiàn)場的路上就將消息散播了出去。不管是主動來問她的,還是她想要找人說道說道尋求安慰的,一概照說不誤。于是不多時,辦公室里的人,包括心懷好奇又沒能得到答案的同組同事們,也都知道了。
趙慕慈很是惱恨,這不是添亂嗎。轉而又想,紙終究包不住火。先混過今日再說吧。
Julia他們一直等到Danny家屬決定先回家,才離開醫(yī)院。怕她們不便,有心送她們回家,但兩個女人一臉戒意,堅持不讓。最后勉強同意Frank和Jeff跟她們的車回去。
Julia的電話短信也快爆了。有人跟她打聽是誰的人出了事,有人直接就問是不是她的人。Frank和Jeff自然也收到了類似的詢問郵件。Julia明白,所有人大概都知道了,包括她組里的人。她有心馬上趕回去安穩(wěn)她的團隊,但卻覺得此刻心力不足,沒法維持一貫的強大氣場。她需要回家休息,養(yǎng)精蓄銳,應付明日。
趙慕慈和前幾日一樣挨到十一點才下班。各小組要完成的事情都如期完成了,她不禁松了一口氣。
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她身陷在一片陰影里,消沉疲憊。
忽然聽到司機師傅在講話了:“小姑娘這么晚才下班呀?”
趙慕慈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于是答道:“哦。”
“做什么職業(yè)呀?”
“……律師。”
司機師傅停頓了一陣,接著說道:“你們也真是辛苦啊?!?p> 趙慕慈:“是啊?!?p> “今天新聞說,有個律師在地鐵站猝死了。三十八歲,年紀輕輕。唉?!?p> 趙慕慈不能回答。她感到胸腔一陣酸澀,又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涌上來。
司機師傅接著說道:“現(xiàn)在年輕人壓力大,但也要勞逸結合,愛惜自己。賺多賺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健健康康的活著啊。”
趙慕慈還是沒有出聲。她閉上眼,佯裝睡著了。
等不到回應,師傅自說幾句,也不出聲了。
趙慕慈卻在回想他剛才說出的那幾個字:三十八歲。Danny才三十八歲啊。三十八,正當年。Danny拿了國外法律的學位,考到了紐約律師資格,正準備大展宏圖;Danny的兩個小孩子還那么小,還有盧姐姐……想到她下午在醫(yī)院哭的那樣撕心裂肺,悲痛欲絕,趙慕慈忍不住又哭了。
盡管沒有出聲,司機師傅似乎也感覺到她似乎不對勁,將廣播聲音調高了些。趙慕慈蜷縮在后座的陰影里,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動物一般,一張臉似哭又似笑,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優(yōu)雅和自持。
Julia也回到了住所。她一進門便直撲臥室,倒在床上。她將頭埋在床單里,良久方啜泣起來。
過了許久,她爬起來,擦干臉上的淚痕,起身喝下半杯紅酒。想了想,她向團隊發(fā)出這樣一封郵件:
“很沉痛的告知大家,我們的Danny于今日下午三點十五分因病不幸去世。Danny是本團隊非常忠誠的伙伴,是出色的,富有經驗的涉外非訴律師,擁有很好的專業(yè)能力和敬業(yè)精神。對于他的猝然離去,我本人感到萬分沉痛。我將和管委會一起,盡力處理好他的身后事,并給到其家人盡可能的支持?!?p> “Danny的離去也為我本人敲響警鐘。請各位小伙伴務必珍重自己,愛惜身體。我會一如既往,將每位小伙伴的福祉放在心上。也請大家繼續(xù)專心于手頭工作,發(fā)揚職業(yè)精神和律師精神,為我們的客戶提供優(yōu)質服務和有力支持?!?p> “本次郵件,屬于機密信息,切勿外傳。違者一經查處,恕不再留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