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碰瓷是門運氣活
阮靜香萬萬沒想到,她一個普通的小白領也會加入穿越大軍,并且成功穿成了路人甲。
一切的一切,還要從那個被加班的夜晚說起,如果說金字塔底層苦力的日常是被榨光最后一滴汁水,靜香把自己丟上公車的時候,已經從一顆水晶葡萄變作葡萄干。
夜色深沉,路況極佳,司機使出漂移的手段,顛來倒去,左搖右晃,送人昏昏入眠,靜香這一覺睡得一言難盡,醒得心有莫明。
四下無人的小樹林,是發(fā)生故事的好地方,靜香抬頭,四十五度的仰望帶著淡淡的憂傷,日光清澈,穿林而下,落在她指間,有些溫暖,偏讓她狠狠打了個冷顫。
二話不說,她對著臉頰就是一把狠掐,驟然而來的疼痛貨真價實,她認了,這不是夢。
微微腫起的腮幫,根本不算個事兒,頭頂的天空湛藍,同她見慣的也相似,但一雙臟兮兮的小手,配上短胳膊短腿,外加一身樣式古樸的粗布衣裳,這問題就大發(fā)了。
此前該是有雨,她身上衣服半濕,腳下泥濘,四周除了她的小腳印,再不見旁的。
荒郊野外,悄無人煙。
走失?遺棄?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不美妙。
她現在應該絕望?憤怒?歇斯底里?
呵呵。
一個沒有主角光環(huán),被世界遺棄的路人甲,腹中叫囂的饑餓真實且猝不及防,認命活下去才最重要。
理想一貫豐滿,現實總是骨感,一頓操作猛如虎,傷害只有兩點五,折騰到兩眼直冒金星,靜香費力地嚼著臟手里三支新挖出的草根,心頭發(fā)涼,就她這點野外求生手段,餓死就在眼前。
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心聲,原本寂靜一片的林子,遠遠傳來些動靜。
靜香循聲而去,眼前樹木漸做稀疏,竟叫她尋到一條隱在林間的道路,盡頭遙遙可見一行人自遠而近,前方有人騎馬開道,衣著干練,后面車架隨行,緩慢從容。
歲月再靜好,都是旁人的,她要碰瓷。
靜香抓了把泥抹在臉上,順手在頭發(fā)上狠狠扯了兩下,掂量準時機沖了出去,卻沒料到這新得的小身板實在餓得太久,并不適合沖刺運動。
剛跑出兩步,她腳下一軟,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徹底暈了過去。
運氣這東西很難琢磨,她一路跌到谷底,終于濺起些許水花,引路的年輕漢子頭一個發(fā)現異樣,叫停后面的人,下馬查看。
他一身青衣,長相憨厚,筋骨有力,動作利落,大步上前,很快瞧見靜香歪在路邊的小身子。
幾乎是同時,后方馬車內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謝安,前面何事?”
回身來到馬車前,謝安拱手行禮。
“少爺,是個小孩子倒在路邊,粗瞧著像是餓暈的?!?p> “此處偏僻,只有一人?”
“是,瞧著約莫十歲,瘦瘦小小,臟兮兮的?!?p> “我知道了。”
車內之人的聲音帶著了然。
“把那孩子抱進來吧,再拿些干糧和水進來。”
“少爺,這…”
謝安心中猶豫,那孩子雖然瞧著可憐,卻來路不明。
“此地偏僻無人,亦無村舍,無處托付,留人在此,明日怕是會添一具尸骨?!?p> 他的聲音很緩,字字在理,由不得人反駁。
“我知你擔心,一個小孩子,無妨的。”
“是。”
徑直過去將地上的人抱了起來,懷中輕飄飄的感覺讓謝安動作一頓,這娃娃真瘦。
靜香此刻形容確實可憐得緊,謝安心中最后一絲猶豫打消,利索地將她抱進馬車,打點好一切,引著一行人繼續(xù)趕路。
馬車行得慢,路面卻不平,被晃醒之時,靜香一雙小手揉揉眼睛,心有驚喜。上有車頂遮天,下有薄被暖身,她眼中卻只有近旁的案幾上的一小盤點心。
餓到此時,她已眼放綠光,抓了吃的只顧不要命似地往嘴里塞,吃到兩腮鼓鼓,馬車卻忽然重重顛了一下,一口點心咽到一半,就這么不上不下地噎在她喉嚨里。
要完。
靜香攥緊一對小拳頭奮力捶著胸口,拼命想要咳嗽卻咳不出來,眼前發(fā)黑之前,近旁有人遞過只救命的水袋。
她一把抓過,朝嘴里連灌幾口,終于將氣喘順了,回過神來,才覺出有人正拿掌心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后背,輕且緩。
“多謝…先生。”
跪坐著轉了個身,靜香圓睜著眼睛,她面前的男子二十歲年紀,一身靛藍衣衫,玉簪束發(fā),面容清瘦,一雙眼睛生得極有神采。
“不謝。”
他靠坐在一張矮榻之上,背后倚著軟墊,身前覆有薄被,唇角是一絲淺笑。
“別急,慢些吃。”
沉默地點點頭,靜香眼里只有那一碟點心,風卷殘云,掃光食物,她再灌了幾大口水,心中微松,跪坐原地,垂眸不語。
“你,飽了嗎?”
“我飽了,多謝,先生?!?p> “不謝?!?p> 舉手之勞而已,他輕輕搖頭,聲音放緩。
“你叫什么名字,為何會倒在路邊,可以告訴我嗎?”
這些事情,誰知道呢?
靜香緊緊握了衣服下擺,聲音里是局促還有惶惶不安。
“爹娘叫我,阿香?!?p> 醞釀片刻,她添了些哭腔。
“家里窮到揭不開鍋,就把我賣了,我跟著一個嬸嬸走了很久,后來,偷聽到她要把我賣到青樓,我心里怕,就逃了出來,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跑進一處林子,躲了起來…先生,我已經餓了…三天了…”
話到最后,她暗暗掐上自己的手背,逼出些許淚水,巴巴地將面前的人望著。
“原是如此?!?p> 點了點頭,那人似乎并未懷疑。
“你想家嗎?”
愣了愣,靜香緩緩搖了搖頭,奮力將眼睛擠得更紅了些,聲音輕飄飄的。
“想,可是…我回不去了?!?p> 事到如今,她哪里還有什么歸處。
“是嗎?”
沉默許久,那人似乎做了個艱難的決定。
“既如此,你愿意跟我走嗎?”
猛然抬頭,靜香看著他,一派懵懂無辜,半張著嘴,似是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他仍是淡淡地笑著。
“你且寬心,我家住錦城,世代為商,此行即是返家,如果你愿意同行,我可在家宅之內為你尋個差事,讓你自己養(yǎng)活自己?!?p> 眨了眨眼睛,靜香直接點了頭,不是她輕率,不過是走投無路罷了。
“先生,我愿意的,只要不賣我,給口飯吃就成。”
聽了靜香的話,他隱約松了口氣,似有些疲累,閉了眼睛靠坐在軟墊上繼續(xù)休息,她眨了眨眼睛,膝行一步,俯身叩首。
“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能否告知姓名?”
話音落,她被扶起,他的手指白皙修長,唇邊的笑和煦溫暖。
“小家伙,我叫謝家康?!?p> “謝…先生,我記下了,你慈悲心腸,好人定會得好報償,我每日早晚都會在菩薩真人面前求你得一生福報?!?p> 她信誓旦旦,謝家康卻是一愣,搖了搖頭,笑容里隱約含了絲苦澀味道。
“好,小…阿香?!?p> 趕到客棧落腳,天色已黑全。
靜香分到一處小小單間,店里伙計備了洗澡水,她褪去所有衣衫拎在手里,身子忽然一僵,這衣裳分明是臭的。
馬車狹小,謝家康忍了她一路,當真好涵養(yǎng)。
身子沒入溫水,靜香舒服地打了個顫,耳邊卻傳來一聲驚呼,眼前不期闖入的人年紀輕輕,衣衫淺黃,一色布巾束發(fā),是個小廝模樣。
“你…你原是個女孩子?!?p> 所有退路皆被堵死,靜香下意識用雙手護住胸口,左腕間露出一枚殷紅胎記,哪怕燈光搖曳昏暗,也清晰可見,若枝上海棠迎風吐蕊,謝晉僵硬地站在不遠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別開頭去。
“少…少爺,讓我送飯菜過來,我…我先走了?!?p> 臉上多了些不該有的紅暈,謝晉話音落,丟下手里食盒,一溜煙逃了個無影無蹤,好在,并未忘記關門。
她面色青黑一片,掌下手感并無虛假,這副撿來的身子瘦巴巴的,卻是個有料的。
呵,年輕人,這一回,她記下了。
艱難地換好衣服,靜香坐在模糊的銅鏡前,擺弄著濕漉漉的頭發(fā),這里的男女大防勢必嚴格,這一遭她栽入陰溝,必死不認賬。
低頭細看,她這一身新衣亦是男裝,謝家康若也當她是個男孩子,卻是大大的不妙。
是夜,靜香累極,卻輾轉反側,幾乎無眠,第二天一早,她起身做小童打扮隨行出發(fā),跪坐馬車之內,如坐針氈。
謝家康倚在昨日那張矮榻之上,手中握著一冊書,近旁案幾之上,一碟細點,一套茶具。
路面顛簸依舊,馬車緩行,隨著時間過去,他眉心越蹙越緊,額上亦有薄汗?jié)B出,手中握著的書冊已許久沒有翻動過。
張了張嘴,再閉上,靜香并未出聲,倒是謝家康先發(fā)問。
“阿香,你想看這本書?”
他的聲音有些中氣不足,靜香渾身一顫,收回視線,坐直身子,搖了搖頭。
“別怕,我只是一問?!?p> 謝家康的聲音越發(fā)輕,帶著疲憊,卻是溫和,靜香低頭垂眸,恭敬誠懇。
“先生,昨日你許是未看清楚,我雖然個女孩子,可我有的是力氣,男孩子能做的工我也能做的,真的?!?p> 雙手緊握成拳,靜香掩在衣袖之中的腕子纖細,這理由她找得其實不好,謝家康看著她,唇邊的笑深了些。
“真的?”
“真的?!?p> “好,我記下了?!?p> 點了點頭,他似是信了。
“你會研墨嗎?”
“會的?!?p> 跪坐在矮幾一旁,靜香小心轉動的手中的墨錠,伺候筆墨不難,她卻是第一次做,好在謝家康專注執(zhí)筆揮毫,并未瞧出破綻。
白紙黑字,文房四寶,熟悉卻不親切,在這里她語言雖通,文字竟全不認識。
不待她細看天書,謝家康已然停筆落款,重新靠回軟墊,待字跡干透,他將那頁紙仔細封好,抬起頭來望向她。
“阿香且寬心,我已修書著石伯為你安排一份差事,一路著男裝只是為著出門行走便利,我應下你的斷不會言而無信?!?p> “多謝,先生。”
他承了她的謝,笑容深了些。
“我方及弱冠,先生實不敢當,家中諸人習慣喚我少爺,你若愿意,也如此吧?!?p> “少爺?!?p> 從善如流,靜香唇邊含笑,她這一回碰瓷,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