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明白這件事的經(jīng)過了，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身體感到一陣寒意。對阿飛的那個另類的父親感到一陣厭惡。阿飛語氣依然平靜冷淡，像是說一件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事，繼續(xù)把故事的全貌講述了出來：“我趁著放學(xué)的時候，去找那個男孩，也就是我那個陌生的弟弟。我把他堵在一個僻靜的巷子里，問他為什么拿我的作品去發(fā)表。他一臉茫然又有些畏懼的看著我，問我什么作品。我當(dāng)時氣急了，打了他一巴掌，又問他。他邊哭邊瞪著我，說要找爸爸來收拾我。我抓著他的衣領(lǐng)又打了他幾下，問他《少年周刊》上的那個作品是不是爸爸給他發(fā)表的。他才反應(yīng)過來，哭嚷著那是爸爸寫的，他只是幫爸爸發(fā)表，因為爸爸不會發(fā)表。我把他推到地上把他罵了一頓。那個男人連大字都認不全，居然說那幾十萬字的書是他寫的，有點腦子的也不會相信。他卻連那男人是個文盲的事都不知道，堅持說那就是爸爸寫的，他雖然幫爸爸發(fā)表了，但是作品的稿費都給了爸爸。我這時才知道那個男人為什么偷拿我作品，看來又是為了給自己湊賭資。虧他想得出，拿自己的小兒子代為發(fā)表當(dāng)擋箭牌。我那個白癡弟弟，什么也不知道?！?p> 我好奇地問：“后來呢？他告訴你爸——那男人了嗎？你有沒有把作品拿回來。”
阿飛淡淡的說：“沒有。我對他說，盡管去告訴爸爸好了?？纯茨莻€男人有沒有臉理直氣壯來找我。我對他說“不過你最好別跟任何人說這些事，免得你班上那些同學(xué)知道你發(fā)表的那作品是盜用別人的，一輩子都會在背后嘲笑你是個偷書賊”?；蛘呶胰ジ嬖V大家好了。他馬上跪在地上求我不要說出去，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不會再用別人的作品發(fā)表了。但他說到底是我弟弟，而且還是個愛炫耀的小孩，我沒有戳穿這件事，甚至讓他繼續(xù)用自己的名義，把那本書發(fā)表完了?！?p> “為什么？”我問：“你不想把屬于自己的拿回來嗎？”
阿飛眼神里露出一絲同情的神色，苦笑了一下說：“他和我爸一樣，都是可憐又可恨。他在班上是個邊緣人物，甚至有時候會被霸凌。但那本書讓他在班上大出風(fēng)頭，他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感覺。那男人在村里也是被人笑話、瞧不上的對象。只是一個初中的小孩，畢竟還有大把時光，我想給他機會，讓他以后學(xué)會用自己的能力贏得尊重，別像他那個老父親一樣，像個窩囊廢。”他的眼睛里閃著光，眼眶里有些淚光，嘴角掛著一絲無奈自嘲的笑意。“至于我嘛，即便沒有哪本書，我也有自信可以寫出更好書，獲得更高的成就?！?p> 最后這句話，換成旁人說出，我肯定會覺得對方太過狂妄裝逼。但是看著阿飛那一抽屜的書，我沒有絲毫懷疑與反對的想法。有誰能夠反駁阿飛，能否定阿飛的天縱之才呢？當(dāng)然沒有。若干年后的大學(xué)生涯，他獲得的那個渡滿金光的獎杯時，或許也會想到當(dāng)初那個自信的自己。時間證明了他的才華與能力。
故事差不多講完了，阿飛嘴巴有些干了，起身去倒水喝。他回來時，手里也拿著我的杯子，里面已經(jīng)倒好了水。我接過杯子道了聲謝。他坐回座位上，又喝了幾口水，嘆息道：“紙是包不住火的，這件事后來還是被那個男人知道了。不過他當(dāng)然沒臉因為自己的小兒子被我打了來找我討說法，但是卻以此為由頭找我媽要錢，那時我不在，他只跟我媽說我把弟弟打了，要我媽給點醫(yī)藥費。我雖然不在，但我姐在，我姐知道事情肯定有隱情，沒給他好臉色，把他轟走了。后來我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訴我媽我姐，我爸也就沒臉再提這事了。我想著不管怎么說，他畢竟是我爸，我應(yīng)該給他機會，讓他改掉那些毛病。可是這么多年了，你也看到了，他還是那副德行?？傆幸惶欤麜€得妻離子散，孤獨終老?！彪m然非常厭惡甚至痛恨那個男人，但偏偏那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如果沒有賭癮，也許他還能做個好父親？阿飛的眼神變幻著，卻始終包含著一絲落寞，他對那個男人的感情一定十分復(fù)雜吧。
我抿緊了嘴，喝了一大口水。從口袋拿出煙給了他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老張在寢室的時候，我們從來不會在寢室抽煙。以前即便時老張不在寢室，我們也極少在寢室抽煙，畢竟房間里多少會有些余味。不過最近，老張也開始抽起了煙，雖然他抽得還很少，但他十分“善解人意”地告訴我們以后在寢室抽煙沒關(guān)系。我和阿飛都十分默契地只在他離開寢室的時候在寢室抽煙，其實也時出于不想引導(dǎo)老張抽煙的想法。
阿飛把桌角的汽水易拉罐放在我倆中間的位置，示意我那是煙灰缸。他抽了兩口煙，就靠在了椅子上，好像終于放出了心里的困獸，終于放松下來了。
寢室不知不覺間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和阿飛兩人吞云吐霧，煙霧繚繞在四周，我們的思緒也靜了下來。不知道坐在邊上的阿飛在想著什么。我腦袋里想的卻是，攤上一個這樣的父親，阿飛如今的成就可算是“逆天改命”了吧。只是想到他在那個小巷子出手教訓(xùn)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時，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樣的感受。我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姚婧，想到了她突如其來的意外。我想開口說些什么，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沉默間，阿飛先開口了：“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我為什么不愿意把這些書帶回去，而想把它們交給你，希望你能幫助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