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離開寢室是兩個月左右之后的事了。在那兩個月里，他每天都比以前睡的更晚，起得更早。為了即使掛讀之后也不至于在最后畢業(yè)的時候拿不到畢業(yè)證，他得更早地補一下剩下的課程，另外還得為即將開始的經(jīng)商的生活做準備。能和老九保持幾乎同步的作息的只有阿飛。我和老張，一個睡得早起得也早，另一個睡得晚起得也晚。
阿飛不同于老九，他沒有需要提前準備的學習和不同生活的必要，即便他之前因為一些事錯過了一部分課程，但以他的聰明才智早就不算什么事了。要說生活習慣說不通，阿飛以前的生活習慣和我很接近。
有時我偶爾睡得晚些時，會看看其他人在做什么。老張有時在看書，有時在玩游戲。老九大部分時間都在為經(jīng)商工作做準備，偶爾不在寢室的時候，那多半是跟女朋友約會去了。聽說小莉知道老九要去自己家公司工作之后，執(zhí)意要陪老九一起掛讀。但是她學習比老九稍差些，家里的意思應該也是希望她老老實實在學校呆著，所以老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住她。阿飛晚睡的時候經(jīng)常在椅子上坐著發(fā)呆，面前的桌上放著一個本子，像是在思考著要寫什么東西，但是大部分時候看起來就只是在發(fā)呆而已。有時候在椅子上坐累了，就會起身出門到走廊陽臺站一會兒抽根煙。這種時候如果我還沒睡覺的話，多半會陪他一起抽根煙。
“你最近怎么睡得越來越晚了，起得倒還是那么早?！蔽姨嵝阉骸八卟蛔憧蓪ι眢w不好?！?p> 他沒理我說的話，突然莫名其妙地問“你覺得我以前那些詩寫得怎么樣？”
我奇怪地看著他說：“怎么了？大才子你開始自我懷疑了？”然后說出自己的想法：“你的詩還有那些散文之類的，很多都是獲了獎的，完全可以說明它們的優(yōu)秀，還需用我多此一舉來評價嗎？說起來我是一直很佩服的。因為對我而言，越是抽象的意向越是難以描述，能用這些模糊的虛幻的辭藻去表達自己的情緒和內(nèi)心世界，我自認為做不到，我一直很羨慕。”
阿飛笑了笑，看起來卻有點像苦笑：“可我總感覺以前寫的那些東西太虛妄，不真實。以前我相信很多很多東西。比如善有善報、比如付出就會有收獲、比如人和人可以相互理解，建立共情。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有時候我覺得，好像很多時候并不是這樣，我抓不住這個世界的規(guī)律?！?p> 我有些不太理解他的意思：“規(guī)律？你想要找到什么規(guī)律，這世界本來就沒什么規(guī)律吧?！彼麚u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規(guī)律，說不清楚。但是你不覺得付出就會收獲回報、因果報應這些都是樸素的真理嗎？”他皺著眉頭似乎滿腦子不解。我聽他說因果報應什么的，調(diào)侃：“阿飛啊，你該不會看破紅塵要出家了吧?！卑w果斷地搖搖頭說：“我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比缓笥终f：“雖然我不排斥宗教信仰，但從來不相信神鬼之類的東西。但話說回來，對于那些迷茫的人來說，選擇一種宗教信仰很可能是更好的決定，人都需要信仰，有信仰的人才有可能幸福地過日子?！?p> 我把手肘靠在陽臺上，用手撐著下巴，笑著問他：“可是咱們國家大多都是你我一樣的無神論者，或者說無宗教信仰者。他們不都活得好好的沒？”阿飛聳肩說：“是啊，可是人們總有些其他信仰。宗教信仰是最虛偽的，卻是最穩(wěn)固的。而我們生活中，很多人都有一些樸素的信仰，就像我說的善惡有報之類的。法律也是在維護人們這些信仰。工作就會有報酬，做好事就會被表揚，這是大多數(shù)人的普遍信仰。這些信仰啊，最真實，可也是最容易動搖的?！?p> “法律算是你說的那種信仰或者規(guī)則嗎？”我問。他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法律是一種約束的規(guī)則，有時候是為了維護人類的底線。信仰是更崇高也更縹緲的東西?！薄澳悄阈叛鍪裁?？”我問他。他說：“我也秉持著這些樸素的信仰——付出就有回報、真誠可以換來真誠。當然，誰都知道這些事情總有例外，任何事情都會有例外。但至少信仰就是相信它是普遍存在的、合理的、正確的?！蔽蚁氲剿罢f的話，問他：“那現(xiàn)在這些信仰動搖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現(xiàn)在很多事情不再理所當然地正確了。一開始我覺得是我遇見的事情不正常，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那些才是正常的。倒是我有時候把問題看簡單了。呵～唉！真是可笑。”
雖然我沒有完全理解他表達的意思，但看得出他心情有些消沉，還是拍拍他的肩膀說：“有時候把問題看簡單一些，其實是一件好事。”
他搖搖頭吸了一口煙，然后問我：“所以你覺得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有規(guī)律的嗎？”我思索片刻、猶豫地回答：“應該是、大部分都沒有的吧。”他一開始吸煙一口能吸掉不少，有時候會因此嗆到，后來就每口都吸少一點，但是頻率次數(shù)就明顯多了。聽了我的回答他仰頭說：“沒有規(guī)律，生活就會越來越亂、越來越糟?！蔽尹c點頭表示認同。他把煙頭掐滅，對我說：“為了健康，為了生活更好，早點睡吧。早睡早起，規(guī)律生活?！闭f完我倆一起回寢室睡覺。
雖然說著要早睡早起，可是阿飛還是沒有早睡多少，早起倒是和往常一樣完成的很好。我初高中時期就幾乎一直做到早睡早起，作息時間算是比較規(guī)律的，我自認為也是比較健康的。但環(huán)境總是能影響人的。以前剛上大學時，寢室里我們四個睡得最晚的就是老張，偶爾老九也睡得很晚，我和阿飛睡得會比較早一些。但后來，我莫名其妙地就發(fā)現(xiàn)，只有我一個人會在十一點之前就睡覺。開始，我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我想就算他們?nèi)齻€作息不規(guī)律，也不妨礙我早睡早起啊。除了老張偶爾打游戲時聲音會比較大，其他人到了晚上會很自覺地收住聲音。就算是老張，提醒幾次之后，他也不會再開很大聲音玩游戲之類的了。這樣看來，好像我早睡早起的優(yōu)良作風不會被干擾了，但時間久了我就會從偶爾和他們一起晚睡，到慢慢幾乎和他們一樣晚睡。到最后，我偶爾會想，十一點睡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原來是以前我的想法不正常了？我猜阿飛自我懷疑的時候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