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吹得人臉被刮傷一樣疼的秋天過去了,最難熬的日子也跟著秋天的步伐從雀鳴的人生里穿過。南方的冬季到底是不如北方的刺骨,雖說有些冷,但起碼沒有冷到讓人連覺都睡不好。
杭鳴謙前幾日知道了她在房里大哭的事,便接二連三的往她寢宮里送各種好吃的,以為她是想家了,還專門找了北方來的廚子,做了許多北方人常吃的面食。
雀鳴剛開始什么也不吃,怎么端來的就怎么端回去的。但現(xiàn)在她知道了,外面有沈謐在想辦法帶她出宮回家,所以在今晨,她動筷吃了一個蝦肉包子。
剛下了朝的杭鳴謙聽說了雀鳴終于肯吃東西了,趕緊就奔雙月宮去。哪管得上方才朝堂上大臣的話,腦子一熱什么都不顧了。
這幾日他始終在想雀鳴說的“愛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
父皇應(yīng)該是愛母后的,但父皇應(yīng)該更愛江山。至于母后是不是愛父皇,他不知道。
應(yīng)該不愛吧,不然怎么會狠下心親手殺了父皇。。
那被愛又是什么感覺呢?是母后對自己的愛嗎?是皇兄對自己的愛嗎?
說實話,他不知道。他犯了錯時會被母后關(guān)進(jìn)一個有著老鼠蟲子的小黑屋里面,他偷了懶時會被母后罰跪一個晚上不能睡覺,寫錯了字要打手,說錯了話要掌嘴。
難道這就是愛嗎?那愛未免有些殘酷了。
他想要什么皇兄都會滿足他。小時候,想要皇爺爺賜的西洋玩意兒,皇兄二話不說就給了他。想要騎父皇給的汗血寶馬,皇兄立刻從馬背上跳下來給了他。后來日子久了,慢慢長大了,他的野心也愈漸膨脹,再也不是一個玩具一匹好馬就能滿足的了。
這份愛未免又有些太奢侈了。
他想要江山,皇兄禪讓給了他?,F(xiàn)在他想要雀鳴,皇兄也在想辦法不擇手段的幫他,甚至不惜同沈謐反目成仇。
但是如今的一切都對嗎?雀鳴現(xiàn)在就在他身邊,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扇给Q不快樂,他也不快樂。
到底是哪里不對了,是哪里出了錯。
雀鳴見他來了也不驚訝,也不惱火,還是如同沒看見一樣,依舊坐在院子里看書。
杭鳴謙自己也很奇怪,在遇見雀鳴之前,他始終都覺得沒有什么是能難倒他的。忤逆謀反的人可以殺掉,作奸犯科的人可以流放,不敬不孝的人可以囚禁,自然有功有祿的人可以晉升。
但是杭鳴謙遇見雀鳴之后,縱使雀鳴多次對他不敬,甚至威脅到他的生命,他也拿雀鳴毫無辦法。那些用在別人身上的話和行為,他都覺得用在雀鳴身上是不是太殘忍了。
有時候甚至?xí)シ此甲约?,是不是哪里惹她不高興了,是不是自己的權(quán)力還不夠大,是不是自己給她的生活還不夠好。
這些都是杭鳴謙從小到大積累的經(jīng)驗。他只有自己得到了父皇的肯定,取得了實權(quán),母后才會高興。
“后天是個吉日,朕...”他抿了抿唇,“我們后天舉行封后大典,可以嗎?”杭鳴謙小心翼翼的坐在雀鳴對面的石凳上,飛速的打量了一眼雀鳴的臉色。
“嗯。”雀鳴頭也沒抬,隨便的點了點頭。
杭鳴謙沒想過雀鳴能答應(yīng)得如此之快,激動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兩只手在腿上摩擦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在石凳上左右擰了兩下。
“那,那你好好休......”杭鳴謙想找點話題,但又說不出什么來。剛打算說讓她先好好休息,話還沒說完,雀鳴就徑直起身往屋里去了。
“皇上請回吧。我累了?!比给Q步子沒有停頓,也沒有回頭,邊往屋里走邊說著。她本來是一個字也不想跟杭鳴謙多說的,但畢竟自己現(xiàn)在要活下去,還是多少留點臉面吧。
可杭鳴謙卻像是得了珍寶一樣。這大概是四五天來雀鳴跟自己說話次數(shù)最多的一次了。
“皇上,皇貴妃在寢宮里鬧著上吊呢?!睆埞慈给Q姑娘都走遠(yuǎn)了,皇上也沒有起身的意思,還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看,實在是沒忍住湊到他跟前匯報了這個緊急的事,希望皇上能趕緊去看看。
“嘖,”杭鳴謙收回了目光,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一天就她事多。”
在他的印象里,秦云錦會的本事是真的多。能舞能歌,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但起碼在半個杭洛國城里是出挑的。
可她會的就是太多了??摁[撒嬌也會,各種手段也會,吹枕邊風(fēng)也會,打小報告也會。不然杭鳴謙怎么會到現(xiàn)在還膝下無子。
去年年初寵幸了一個美人,結(jié)果還沒顯懷就突然死在了御花園里的池塘,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尸體都涼了。雖然說是自盡的,但秦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查了一大圈,最后在承乾宮后面的墻角里找到了燒毀的信紙。
而美人的貼身侍女說的便是,美人那早按著一封信去了御花園,說是去見皇上了,結(jié)果沒回來。
如今回想起來,那美人也是有幾分同雀鳴相似。笑起來明媚,眼睛呈一只月牙一般彎彎的。本來想等她誕下龍嗣便封為婕妤,可惜命不好,家世不好,杭鳴謙就是想給她位份,也夠不上。
現(xiàn)在不讓秦云錦出門,也是他對雀鳴的保護(hù)。雀鳴她沒有同這些妃子交往過,敵不過這些女子的手段。
杭鳴謙也是細(xì)細(xì)思索過,如果墜茵沒有及時帶著解藥回來,如果雀鳴真的救不回來,他是決不會放過秦云錦的。
他寧愿讓秦云錦像現(xiàn)在的樣子,狼狽而終,以此謝罪。
“皇上,皇上!臣妾知錯了,求求您原諒臣妾這一次吧......臣妾再也不敢了......”秦云錦一見到皇上來了她的承乾宮,立馬丟了手里的白綾,從凳子上跳下來,跌跌撞撞地跪在他面前拉著他的衣角,希望他能顧及他們?nèi)甑姆蚱耷槊?,原諒她?p> “你身為皇貴妃,沒有以身作則,德不配位。管不好自己的嘴,甚至挑撥到了朕和太后的關(guān)系上。朕沒有廢你的妃位就已經(jīng)很給你情面了?!焙鉴Q謙絲毫不吃她這一套,反而厭惡的掙脫了她拽著自己衣角的手。
一聽到皇上說要廢了自己,秦云錦徹底癱坐在了地上。
“你給朕安安分分的待著,就還有你一口飯吃。否則你就是死了,朕也不會給你收尸的?!焙鉴Q謙就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撂下一句話頭也沒回的就走了。
秦云錦這才看清了皇上的意圖,皇上根本就是在利用她。利用她殺了自己的姐姐,再嫁禍給雀杏。拆散了沈謐和雀鳴,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女人。
兜了一大圈,到頭來她秦云錦還是什么都沒有得到,最終將自己折磨淪落到如此狼狽不堪的地步。不僅要遭受夜夜噩夢的侵襲,還要背負(fù)如此委屈。
“啊!——”她如同瘋了一般的抓著自己披散的頭發(fā)尖叫,將那些名貴的茶杯茶碗都掀翻在地。
杭鳴謙只覺得吵得他太陽穴發(fā)脹,加快了自己離開的步伐。
秦云錦回想起自己這些年的陪伴,都如同笑話一般?;噬喜贿^是陪她做戲給世人看,只有她自己當(dāng)了真。
白日里的雙月宮很靜,深夜的雙月宮更靜,偶爾還能聽見窗外鳥鳴。
雀鳴靠在窗前,牽了牽身上披肩。
她打了個哈欠,心想已經(jīng)晚了,該睡了。剛要起身時忽見窗外一只黑影,還沒看清就見一個人從她大開的窗戶跳了進(jìn)來。
雀鳴沒有躲,反而往前走進(jìn)了兩步試探了問了句:“墜茵?”
墜茵扯下連帽的面紗,一臉震驚的看著她:“我的小祖宗,我這樣你都能認(rèn)出來?”
雀鳴見到真的是她,露出了一如最初相見時的笑,撲上去就是緊緊的擁抱:“我好想你。”
墜茵突然被她抱住,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起來了那日被歸藏抱住的場景。墜茵咽了咽口水,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你等一下?!比给Q打算轉(zhuǎn)身去關(guān)窗,卻被墜茵叫住。
“不用關(guān)了。”
墜茵牽起她的手,走到窗戶邊停下,借著明亮的月色,看著雀鳴的眼睛:“我?guī)阕??!?p> 墜茵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為雀鳴系上,帶著她在宮里小路飛檐走壁。
一路上都黑漆漆的,雀鳴許久都沒有練功,跑起來還有些喘不上氣。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她迎來久違的喜悅。
“我們?nèi)ツ??”雀鳴被她牽著手飛奔在高墻之上。
“回家?!眽嬕鹂v身一躍將甩出雀鳴,雀鳴猝不及防的落在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好像那日正午在北街口,沈謐依舊將她護(hù)在自己懷里。
“夫君......”雀鳴撐著身子起來,看見在自己身下的沈謐,瞬間淚濕了眼眶。她這才知道已經(jīng)出宮了。
“鳴兒?!鄙蛑k緊緊將她抱在懷里,感受她的心跳擊打自己的胸膛。摸著她的頭發(fā),還有明顯消瘦的身子,心疼的咬了牙。
“咳,咳!”墜茵提醒他們:“就一個晚上的時間,明天杭鳴謙必定會派人來到處追。你們先把最要緊的事做了。”
沈謐抱著雀鳴起了身:“我?guī)闳ヒ娨娔赣H。她明日就要回寧國了?!?p> 雀鳴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好。”還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
“你的傷怎么樣了?”雀鳴突然想起來這個要緊的事,趕忙要扒開他的衣服看看他的傷口。
墜茵一轉(zhuǎn)身就是雀鳴拽著沈謐衣服的場景,不免一臉難堪:“我說的要緊的事,不是這個事?!?p> 三人突然一陣謎一樣的沉默,片刻后沈謐才拿起雀鳴放在他的衣領(lǐng)上的手,緊緊握著說:“我沒事。先回家吧?!?p> 雀鳴還是那樣點點頭,目光一刻也不想從他身上挪開。一面感受著他手里的溫度,一面跟著墜茵走到一個巷子角落里,上了他們早就備好的馬。
再一次回到沈謐的懷抱,雀鳴覺得這個初冬一點也不像初冬了,更像他們在一起時的那個春末。
“我怕時間來不及了,先跟你說,你聽好了,”沈謐一邊駕馬一邊在雀鳴耳邊說話,“我和墜茵都在想辦法,你在宮里一定要保護(hù)好自己,一切都以你自己為中心。不管說什么,都不要放棄,等我來接你,安安心心的回家。知道了嗎?”
“好。”沈謐說什么雀鳴都愿意聽。她信他。
雀鳴知道沈謐是什么意思。
他要放下他的忠誠去背叛自己曾最信奉的君主了。因為她。
耳邊的風(fēng)聲呼嘯而過,雀鳴許久沒有如此的舒暢了。想來只有這世間萬物,才能帶給她鮮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