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半顆洋糖
那時,只要史老師回縣城有事,她就站在小廟里那個位置對大家說一聲:“從明天開始,放假兩個星期”,或者說:“從明天開始,放假一個月”,我們便高興的兔子一樣到處亂竄。
那天下午上了兩節(jié)課,小廟里己經(jīng)暗的無法寫字了。史老師用小竹桿在廟門檻上敲集合鐘的聲音,那時我們已經(jīng)能夠聽懂預備鐘、上課鐘、下課鐘,集合鐘的聲音了。
史老師說:“志栓,快集合去東場跑操去”。
全班十二個人站一路縱隊走出那廟院,我們的心一下子飛在灑滿夕陽余輝的小街上。
天是那樣的藍,云彩是那樣的白,那時候根本沒有家庭作業(yè),雖然經(jīng)常吃不飽飯,但小孩子也沒有家庭吃、喝、用、住的騷擾,那一刻的心啊,就象那天上的云一樣輕松、美好。
我站在隊伍的列外,不時吹響那支鐵哨兒,不管同學們踏沒踏那哨兒的節(jié)拍,反正我是踏著的。
人在飛!心在飛!云在飛!
不知不覺我們來到東場,那原是個打麥場,麥收時碾場、放滾、揚麥、曬麥用。麥天一過,除了打個麥秸垛在里面,其中有一個顯著的作用,便是讓我們上體育課和音樂課。
按照慣例,十二個人一路縱隊跑操,不知為什么康素貞總領頭兒。后來想著,可能是史老師也得巴結(jié)她爸爸康大功吧。
在場上跑六七圈兒算是體育課就結(jié)束了,再唱一支歌都要放學了。
第三圈兒的時候,我覺著空氣里有點甜絲絲的味道,一搜索,發(fā)現(xiàn)地上掉著半塊兒洋糖,那甜絲絲的味兒就是從那半塊兒洋糖上散發(fā)的。
我知道,那是康素貞跑操跟著我呼“一二三四”的時候嘴沒合嚴,從她嘴里掉下來的。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象我和蘇老二這樣的家庭,一年弄半顆洋糖嘗嘗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康素貞,發(fā)現(xiàn)她“瞅地貓”一樣,邊跑步邊在地上瞅來瞅去。
第四圈兒,我攥著勁兒,到那半塊兒洋糖的地方我便彎腰,剛要拾起那半塊兒洋糖,忽聽史老師喊:“志栓,圈兒咋越轉(zhuǎn)越小了?”我連忙起身整理隊伍。
到了第五圈兒,我想,這一圈兒是不能再錯過了,要是那半顆洋糖再撿不起來,恐怕都沒有機會了。到那地兒,我裝著提鞋,待蹲到那地方一看,那半顆洋糖可沒影兒了。
誰呀?比我還欠?
終于跑夠了七圈兒,下一個環(huán)節(jié)是我主持上“音樂”課,把隊伍整成一列橫隊站在我的面前,因為心里一直想著那半塊兒洋糖的下落,我從第一個人的嘴依次往下瞅,看誰的嘴有含洋糖的跡象。
當我的眼光落在蘇老二嘴上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洋糖的甜勁兒就表現(xiàn)在他的臉上和眼光上,他的嘴閉的很緊很緊。
確定了這一切,我說:“蘇老二出來”,我裝著沒事一樣命令,他的臉一下子紅了,立刻低下了頭,全班同學都站在那里等他出列,他不得不走出列來,面朝大家。
“先叫蘇老二獨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對大家說。
蘇老二是沒法子張嘴唱歌的,他把頭低的更低了。
“大家拍拍手”,我號召大家。
一陣響亮的拍手聲,引得麥場邊緣的幾個家長也過來看熱鬧。
“二兒,唱吧,唱唱叫俺聽聽”,一個家長說。
“二兒,聽說你唱的可美,就唱唱叫大家聽聽唄”,另個家長也說。
我接著又號召:“再拍拍手”。
又一陣響亮的掌聲。
我看見蘇老二的額頭都有汗珠了,這時大家都起哄:“唱唄,唱唄……”。
蘇老二真的頂不住了:“大……”。
“大?!钡摹昂!弊诌€沒有唱出口,“撲嗒”一聲,那半顆洋糖可從他嘴里掉出來了。
全班同學一陣的哄笑。
·······
放學了,大家解散回家,康素貞站在那東場出口處的核桃樹下不走,那東場就那一處出口被康素貞牢牢地守著。
“過來”!康素貞朝蘇老二喊。
印象中,自從上學的第一天蘇老二要掐死哭鬧著的康素貞,莫名其妙的遏止了她的哭聲以后,蘇老二便一輩子也沒有在康素貞面前逞過能。
蘇老二不敢不過來,他到了康素貞的面前,康素貞咬著牙問他:“咋不給你欠死嘞”?
······
后來,好久好久,一塊兒時我總問蘇老二,為啥那天不把那半顆糖咽了。他總說,不舍得,老想叫它多在嘴里一會兒,甜的時間長一些,他說:“那洋糖甜著嘞,半個月以后還做夢噙著,都被甜醒了好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