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尋夢
坐了五個小時的火車，我終于來到了這個讓我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魂牽夢繞的地方。
這楚襄城果真是大的很，我走過一個長長的街道，在一口大鼎佇立的地方往左一拐，走了半晌后，一座三層的古樓就出現(xiàn)在眼前。我站在樓下向上仰視著，這棟樓舊了很多，有很多地方有現(xiàn)代整修過的痕跡，不過大體上與當(dāng)時別無二致。不過比起當(dāng)年那個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的場面，此時在我面前呈現(xiàn)的卻是人去樓空的凄涼。
二樓的窗子被推開了，一個中年女人探出頭來觀望。片刻后，興許是感覺到了我這道直勾勾的目光，她低下頭詫異的看了看我，又把頭縮了回去。
我看著那扇窗口站在原地久久未動。曾幾何時，我也是站在這個角度望著那二樓窗口的一位女子。那時二樓窗下的牌匾還沒有那一層灰塵遮蓋，亮晶晶的大金字清清楚楚的寫著“春湘樓”。
二.夢起
那時的春湘樓可是個極其讓人歡快的地方。無論是有錢的老爺少爺，還是身無分文的流浪漢，都喜歡往這個地方聚攏。就連年年來此地趕考的書生也要來瞧個熱鬧，不才，我就是這一類。
三天的筆試剛過，我就和同鄉(xiāng)的伙伴廣順一同慕名而來。反正七日后才能揭榜，在客棧里等得無聊，也是正有此機會，更何況早就聽聞過春湘樓的大名，豈會不來看看？
我們剛到街口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在外面，我和廣順試著好幾次往里面靠攏無果，正打算灰心喪氣地原路返回時，卻發(fā)覺身后也已經(jīng)圍滿了人，我們剛要往外擠就聽到了幾句叫罵聲。我和廣順相對而視，均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無奈。這下可好，出也出不去了。
人群中有牽馬的，那馬都被人擠得哼哼唧唧的。買糖葫蘆的把手中插滿糖葫蘆的大棒舉得高高的，有兩個孩子還趁機跳起來順走幾個，惹得他一個勁兒的罵街。有個老爺坐在轎子里被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抬進(jìn)了人群，那小伙子們被人群沖得左右搖擺，老爺在轎子里面坐不消停了，扒拉開簾子想下來卻找不到落腳點，只能蹲在上面干瞪著眼。
我們就在這人山人海里被推攘到了午后，這時人群才散了些，我們終于得以走到了春湘樓下。我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抬頭向樓上望去。我看到了一位姑娘，一位特別的姑娘。要說哪里特別，就是那個姑娘右眼的眼窩里有顆偌大的青痣。這時她也低頭看向我，頓時我看到了她的全貌，肉嘟嘟的臉蛋，小小的鼻梁和嘴唇，淡眉的兩端向上翹著，溜圓的一對眼睛，右眼窩的那個青青的痣像是在一張宣紙上的點墨。她對著我眨了眨眼睛，我的心頭猛地一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與那姑娘對視半晌，直到被廣順打斷。
“嘿，看什么呢？”廣順拍了我一下。
“啊……啊，廣順啊，咱們進(jìn)去看看？”我回過神來后對廣順說。
廣順瞪大了他那對三角眼看著我，“得了吧，就咱們這點錢，進(jìn)去一次可就別指望著回家了。”
“哦……那我們進(jìn)去后不吃不喝，就……看看？”我還是有點不死心。
“就看看？”廣順一臉怪異地看著我，“春湘樓吃喝什么的倒是次要，主要的是里邊兒的姑娘。你不是會是看上誰了吧？”
“就算是，你就說去不去吧！”我有些不耐煩。
“得得得，難得你這么有興致，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廣順一臉壞笑。
我被廣順拉著邁進(jìn)了春湘樓，里面賓客無數(shù)，我們剛進(jìn)門就迎上來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我向后一閃身避開她們的熱情，反倒是廣順沖我嗤了一下嘴唇后就順勢迎了上去。
正當(dāng)我打算繞過人群向臺階走過去時，一個老鴇模樣的中年女人叫住了我。
“喲，公子這么迫不及待，直往二樓走啊。”她操著尖尖的嗓音笑道，“看來公子也是識貨，知道二三樓的姑娘們才是天姿國色呀。”
“嗯……煩勞這位媽媽幫我找一人?！蔽夜傲斯笆?。
“公子你說吧，只要是我這春湘樓有的，我鐵定給你引薦?！彼龜[了擺手。向前幾步，像是要靠過來。
“就是有個眼上有痣的。”我邊閃躲她那肥胖的身子邊說。
“公子可是找我？”樓梯處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我循聲看去，樓梯處站著一個嬌小的身影，那人手持一把小圓扇遮住口鼻，只露出那雙精致的眼睛，以及右眼窩處那顆青色的痣。
就是她！我心頭一喜，快走兩步到她近前，“正是在下，敢問姑娘芳名？”
她眼睛一彎，把手中的扇子遞了過來。我雙手接過，只見上面寫著“幼清”。姑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掩嘴一笑，轉(zhuǎn)身上了樓。
留下我站在原地，雙手反復(fù)地?fù)崦o我的扇子，心情激蕩，久久不能平息。
回客棧的路上，廣順不停地想我打聽著那姑娘的事，我被他煩的不行，只好將事情說了個大概。他聽完一臉的興奮，一個勁兒地要我明天再去。
“你不是說我們的錢有限么？”我停下腳步看著他。
“呃……咱們再想想辦法嘛?！彼麛D了擠眉毛。
回到客棧后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沒有一刻不在想那個叫幼清的姑娘。廣順又不知道去哪里玩了，我一個人在客房里拿著那把扇子端詳著，直到房門被敲響了。
“客官，有人找?！遍T外傳來小二的聲音。
我心頭一動，迅速地站起身來打開了房門。
“什么人找我？”我看著門口的小二問。
“一個挺好看的姑娘?！?p> 我快步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讓我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看我走出來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向客棧的門外走去。我跟了出去。
街道上各色的行人往返，太陽暖暖地照著，時不時地有微風(fēng)吹過。
“公子可有想我？”她忽然問道。
“有想?！蔽倚÷暤卣f。
“有多想？”她測過頭帶著笑意看著我。
“朝思暮想?！蔽乙槐菊?jīng)地說道。
“噗嗤”，她掩嘴笑了，“公子真的好生有趣?！?p> 我也笑了。
我們在街上暢談了許久，我對她說起自己來此地趕考的波折和對日后的心愿，她也說起自己的身世，說起自己那些坎坷的過往，說起自己是如何的迫于無奈而進(jìn)了春湘樓。
我們在一家面館吃了一碗面后在春湘樓下相互揮手作別。在回客棧的路上碰到了路旁正在與人下棋的廣順，他抬頭看了看我，“回來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我有些不解地問道。
“你以為你的住處是誰告訴那姑娘的？”
第二天她又來找我。我們就如昨日那般在楚襄城內(nèi)并肩走了許久，路上買了糖葫蘆和煎餅，我們吃得不亦樂乎。最后又到了昨日那家面館相對而坐，吃了一碗面。
天暗下來，我送她走到春湘樓小時，她從身上掏出一串銅錢來遞給我。
“姑娘這是做什么？”我沒有接。
“我了解公子的處境，這些錢就當(dāng)是小女子日后的嫁妝了”她嘟著嘴說，“公子若不嫌棄的話?！?p> “我怎會嫌棄姑娘？”我心中一暖，“但是這錢，在下是萬萬不能收?！?p> “你猜你我初識天我為什么轉(zhuǎn)身上了樓而不接待你？”他忽然問。
“為什么？”
“還不是怕你沒錢走出那春湘樓！”她故作生氣狀。
我笑了起來，她也跟著笑了。
日復(fù)一日，她每天都來找我出去游玩。
日復(fù)一日，揭榜的時候到了。
我，落榜了。廣順也落榜了。
我們回到客棧打算整理隨身的衣服回鄉(xiāng)，來年再來赴考。
剛走出客棧，就看到幼清站在那里。我感覺自己無顏面對她，低著頭想走過去，卻被她一把攔下。
“沒關(guān)系的……”她說。
我沒吭聲。
“可以不走嗎？”她說。
“我落榜了，回去再讀?！?p> “我跟你回去?！彼f。
“不要，等我來年中榜時，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接你回去。”我看著前方的地面說。
“好……”
我和廣順走出去很遠(yuǎn)，身后幼清遠(yuǎn)遠(yuǎn)地喊到：“我等你啊?！?p> 好。
回鄉(xiāng)的路上，廣順看我低沉的模樣說：“你想開點啊，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那還是個青樓女子?！?p>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閉上了嘴。
回鄉(xiāng)后，我大病了一場，加上一貧如洗的身家，終其一生我也沒能再去那楚襄城……
三.夢落
一陣涼爽的風(fēng)悠然地把我的思緒從前世帶回了今朝。一串串的眼淚從我的臉上滑落，我用手在臉上擦著擦著就開始泣不成聲。
隔著淚目，我隱約地看到前面有個嬌小的身影向我走來，遠(yuǎn)遠(yuǎn)地，我捕捉到了一顆長在眼窩處的青痣。
那身影越來越近，在我的眼前逐漸清晰了一個讓我似曾相識的眉頭。
我呆立當(dāng)場，心道千秋千秋，拾起心口那，留白處的紅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