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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魂歸

第5章 第一道疤痕

鎖魂歸 京華長亭 2360 2020-05-24 19:36:20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在奶奶家玩夠了,準備回家吃午飯。

  一進門,我就被突如其來的濃煙嗆了好幾口。

  黑壓壓的一群人擠滿了屋子,我家的平房也就五十平左右,沙發(fā)、板凳、茶幾、甚至爸爸的兩米長的老板桌上都坐滿了人。

  他們都穿著帶有布丁的黑色或灰色衣服,愁容滿面,像是剛剛長途跋涉回來,不少人悶悶的抽著煙,很累,需要休息的樣子。

  媽媽在外面一邊添柴火燒熱水,一邊偷偷的抹著眼淚。

  我被嚇住了,趕緊躲進自己的房間,大姐二姐也在里面。

  “他們都來我們家干什么?”我小心翼翼的詢問。

  “咱媽說,我們欠了他們的錢!”二姐嘟囔著。

  媽媽推門進來,打發(fā)我們?nèi)ツ棠掏妗?p>  我們?nèi)齻€剛出門口,就聽見有人說話了:“老趙,你說這個年咋過?年三十,我們連一兩肉都買不起!”

  “你看你這老板桌都好幾千塊!”

  “多少給一點,先讓我們過個年關!”

  “先給點買肉的錢也中!”

  七嘴八舌的聲音蔓延出來,我們?nèi)齻€見事不妙,趕緊溜了!

  就連我這個小孩都能聞到里面充斥的悲涼、無助、憤恨的氣味......

  那一夜,我們?nèi)齻€在奶奶家睡了一覺。

  奶奶向來重男輕女的,吃一頓飯,睡一覺,都被她臭罵一頓!

  “都是不中用哩,養(yǎng)大了還是要潑出去的水......”順帶著連我爸媽都一起罵了才解氣。

  相對于奶奶的謾罵,想起家里黑壓壓的三五十號人。

  我們擔心回去會不會挨揍,商量的結果,還是躲在這里挨罵吧,她罵累了就消停了。

  后來,我們偷聽爺爺奶奶的吵架才明白,爸爸做生意賠了錢,本來說好年前結賬的。

  可那個領導因為貪污腐敗被抓了,爸爸這邊居然沒有拿出收據(jù),全是口頭約定!

  空口無憑和法院請求幫助都沒用,幾十萬的巨債全要自己扛!

  我們年少無知,不知道意味著什么,睡夢中聽見爸媽來敲門:“爸媽,孩子睡了嗎?”

  “敲什么敲,把家拆了算了,自己都活不下去了,還養(yǎng)活什么孩子......”

  聽到爺爺奶奶不耐煩的謾罵,他們門都不敢進,走了。

  第二天,我們回到家,看爸媽臉上大大的黑眼圈,就知道她們一夜沒睡。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我活了大半輩子了,都沒欠過人家一分錢,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把我們老趙家的臉都丟光了……”爺爺又罵上門來。

  原來,爸媽昨夜一家家去敲門借錢,先給了那群工人每人幾十塊錢,好不容易哄回去,都回家過年去了。

  連續(xù)幾天,我都覺得世界都是黑的,睡夢里也是黑的。

  不知道小翠和黎軒商量了什么事,黎軒一直想教我跳高。

  我心里不爽,誰和我說話也不愿搭理。

  “梨兒,我知道你最乖了,我們一起來玩跳高的游戲好不好?就這樣跳方格?”黎軒一次次不厭其煩的游說我。

  我木頭一樣毫無反應。

  第二天,媽媽正在用大鐵盆洗衣服,我就在門口玩。

  那時的門檻不再是木頭的,而是水泥的,我們當?shù)赜辛曀祝T檻越高,貴人越多。

  我們家的門檻對于一個大人來說抬抬腿的事,對于我一個七歲的孩子,大約五十公分的高度,我是需要獨自爬上去的。

  正當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爬進了門口。

  “梨兒,來,我們來玩跳高的游戲,你跳下來,我就能接住你!”黎軒的聲音突然傳來了。

  看著那么高,我還是害怕,猶豫幾次想哭......

  突然,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突然失去意識的我筆直的栽了下去……

  我聽見媽媽尖叫著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我覺得眼角好疼,有黏糊糊的東西順著眼角流進眼睛,嘩嘩的順著臉頰順流而下,一直流進嘴里,我嘗到了咸咸的,很腥的味道……

  在媽媽的呼喊中,我掙扎著努力醒來,看著媽媽哭紅了的雙眼,旁邊地上放著一個茶杯,茶杯里盛滿了紅色的液體,我認得,那是血。

  當我再次醒來,已經(jīng)在叔叔的小診所了:“嫂子,沒有麻藥了,怎么辦?”迷糊中,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我去市里拿,一個來回要一個小時!可這孩子耽誤不得!”叔叔真得是急了眼。

  “這不是還有一瓶,拿來先用著!”他哥哥翻箱倒柜的找......

  “那個早過期了呀,沒用了!”叔叔急得直跺腳。

  “不行,就直接縫上吧!媽媽的聲音里帶著絕望。

  “行!”叔叔拿來了針線,那根細細的長針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媽,我疼......”我已經(jīng)有氣無力了……

  “沒事,忍一會就會好了,有媽媽在,不怕!”媽媽的眼淚一刻也沒有停過,就是那斷了線的珠子。

  當那尖尖的針頭扎進我的太陽穴附近,我感到一只萬惡的蟲子在一邊啃食著我的肉一邊使勁的往大腦里鉆.......

  “啊.......哇......”我的慘叫聲估計能傳到十里開外了。

  劇烈的疼痛讓我忍不住渾身打挺,雙手想把那根針奪過來。

  “別看了,快進來幫忙!”叔叔急得頭上冒了汗,大聲呵斥門口看熱鬧的左鄰右舍。

  五個大人圍上來,兩個人使勁摁住我的腿,兩個人使勁拉住了我的雙手,媽媽死死扣住了我的頭!

  “梨兒,你忍著點,疼一會血就止住了!你忍著點,叔叔很快就給你縫好”叔叔也急得直掉眼淚。

  “你們都摁住了!我要開始了,稍有不慎,有可能會扎到眼睛!”六個人遞了個眼神,都同時點頭默許。

  那一針一針的扎進去,拉出來;扎進去,再拉出來;鉆進去,扯出來......

  我數(shù)不清有多少針進進出出,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反抗,撕心裂肺的喊叫.......

  當我醒來,我摸到眼角貼上了厚厚的紗布,周圍坐了幾個人。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血總算是止住了!”

  “這個小妮子勁兒不小,你看看把我大腿都踢青了”我看見一個瘦小的男人在抱怨。

  在他旁邊是叔叔的小柜臺,原本光滑的水泥面被我踢了個洞。

  我感到腳特別疼,低頭一看:十個腳趾頭紅腫,八個都帶著血。

  隨后的幾天,我都一直在發(fā)燒,媽媽每天帶我來輸液消炎,爺爺奶奶一次都沒來過。

  不來也好,來了也無非又要罵我花了錢了,敗家!

  摘了紗布的很多天,我都不敢出門,因為鏡子里的我,眼角有一道血淋淋的疤痕。

  我知道自己很丑。

  “梨兒,沒事的,疤痕過幾天就會好了,你還是很漂亮的!”黎軒這樣安慰我。

  而我不愿意再相信他一句,我開始恨他。我要想辦法逃離他的魔掌。

  過了幾天,我見到了太爺爺,一個拄著拐杖,走路顫巍巍的老頭:“過幾天,我們都去拍個全家福!”

  太爺爺九十九歲了,再過半年就是百歲老壽星了。

  聽爺爺說,他爺爺最近經(jīng)常做夢,白天晚上的醒不來,吃飯越來越少,臉色越來越憔悴,估計時間不多了。

  “梨兒,咱們趙家傳了百年,都沒出過一個孬種!”

  “既然咱們攤上這么大的事,只要咱活著,死也扛過去!”太爺爺說不了幾句就開始喘粗氣,咳嗽。

  “爹,要不我們兩口子來撫養(yǎng)梨兒吧,我們就一個兒子,家庭條件也比他們好,讓這個孩子好過一點!”二姥爺兩口子都考上了公務員,國家正編體制。

  “既然是祭品,她要承受的苦躲不過去,該來的早晚會來!年少吃多少苦,長大就會享多大的福!”太爺爺搖搖頭。

  “爹,無論如何,一定把梨兒救出來!她還是個孩子,她不應該背負大人的仇恨!都怪她爸……”二姥爺欲言又止。

  “你想幫這個妮子,會給你兒子惹來多少麻煩,你知道嗎?”

  “無論怎么說,他爸是我的大孫子!”

  過了幾個月,我眼角的傷口開始慢慢結渣,我開始留起長長的劉海蓋住額頭。和往常一樣去上學。

  一天,下課期間,我感覺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想吐卻吐不出來那般難受。

  “梨兒,快回家,太爺爺走了!”我哥哥跑來拉起我的手就往家跑。

  我看見太爺爺?shù)募议T口聚集了很多人,水泄不通,家族里幾百號人都來了。

  我們擠不進去,只好蹲在外面眼巴巴的看著。

  猛然聽見太爺爺大喊:老大,你的大仇我給你報了!你等等我!”

  隨后,聽見里面一陣陣女人號啕大哭的聲音。

  三天后,出殯的日子,大人們忙著給吹嗩吶的和記賬先生們搭帳篷,安排他們休息喝茶。

  他們每個人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

  有的長兩米,像大喇叭,我們偶爾走過去,那個長長的喇叭一吹,我們耳朵就嗡嗡作響,好長時間再也聽不清其他聲音。

  有的拿著嗩吶,有的拿著镲,有的敲著小鼓。

  他們有規(guī)律的打著節(jié)拍,相互合作,吹出一首首哀怨的曲子。

  女人們忙著扎孝服,忙著幾百人的午飯。

  族里剩下的幾百口人按照輩分大小浩浩蕩蕩的排了十幾米,從前街到后街,哥哥說像一條神龍一樣,見首不見尾。

  大人們忙了一天,顧不上我們小孩子吃飯。我和哥哥們一起找吃的。

  很快,我發(fā)現(xiàn)我的兩個姐姐不見了。

  “姐姐去哪了?”我纏著正在做飯的媽媽。

  “她們?nèi)ツ憷牙鸭伊?,你沒看見我忙著嘛,自己去玩吧!”媽媽又要打發(fā)我了。

  忙到深夜,大人們拖著疲倦的身子回來時,我摟著妹妹睡著了。

  “姐姐什么時候回來?我也想去姥姥家!”許多天不見姐姐,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們這輩子都不回來了!送人了!不要了!”爸爸我沖吼,媽媽躲一邊抹眼淚。

  我不知道我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不要姐姐了?下一個會不會也把我和妹妹扔掉?

  因為欠債,家里很多值錢的東西被搬走了,只剩下空空的屋子。

  爸媽經(jīng)常悶著不說話,我回家也大氣不敢出,家里的飯菜也越來越簡單,冬天,自己種的芹菜可以吃上三個月。

  我吃的飯菜越來越少了,哥哥找我玩,我也傻傻的獨自坐著,覺得周圍有奇怪的東西,可說不出來是什么。

  “梨兒,你不要難過,姐姐不是被扔了,不要了,是送到你兩個姥姥家了,家里也養(yǎng)不起四個孩子了”

  “這也是太爺爺臨走囑咐,說給你留條活路?!备绺缜那牡母嬖V我,他說是偷聽來的。

  “媽,你去姥姥家把姐姐接回來吧,把我送走吧,要不姐姐以后會恨我們的!”我一次次的央求媽媽,媽媽也只會哭。

  有幾年了,媽媽每天晚上都不敢睡沉了。

  有時候聽見一點聲音,就趕緊爬起來看看座機是不是響了,我知道她想兩個姐姐了,那邊有事就會給她打電話。

  一天深夜,電話鈴聲把我吵醒了,大約是晚上十二點,我聽見媽媽急匆匆的掛了電話,拉起自行車就走了……

  第二天,媽媽沒回來。

  第三天,媽媽紅腫著眼睛回來了。

  “梨兒,你去和你爺爺奶奶說,太爺爺給你托夢了,要把姐姐們接回來?!蔽伊ⅠR爬起來飛快跑到爺爺奶奶家報告。

  這招果真靈驗,姐姐被接回來了。

  “梨兒,大姐學習方面不會的題,你要多幫幫她。乖!”不知道媽媽為什么這樣說,大姐一直和我一樣聰明。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深夜,最怕黑夜的媽媽一個人走了最近的山路趕到姥姥家。

  在荒無人煙的小路上,騎了一個多小時的自行車,

  大姐發(fā)高燒四十度,一天了,高燒不退,晚上直接送去了醫(yī)院。

  后來,醫(yī)生說送來的太晚了,可能影響到了大腦,孩子智力受影響。

  生活看似恢復了平靜。

  “梨兒,你看這幅風景畫哪里需要修改?”黎軒依舊日日來尋我,纏著我陪他畫畫。

  很多畫都是我的創(chuàng)意,他來畫。

  “黎軒,你知道做人是要有原則,有底線的嗎?”我小心試探。

  因為他自從媽媽去世,爸爸賭博離家出走以后,就和兩個姐姐跟著年邁的爺爺生活。

  小學沒讀幾年,因為交不起學費,輟學了。

  他特別聽小翠的話,儼然拿她當母親的樣子。

  “你長大了,就嫁給黎軒吧!”小翠經(jīng)常說。

  小時候不懂,開始進入青春期的我漸漸明白了怎么回事。

  意味著我不能談戀愛,只能任由黎軒擺布。

  “可我不喜歡他,你給我講的前世的故事里,我們怎么可能是夫妻呢?”小翠驚駭我對她的質(zhì)疑。

  她似乎被馴服了,拿著誰的指令當圣旨,不敢違抗。

  我一旦有絲毫反抗意識,小翠便苦口婆心的來勸告,我明白我也要被訓化的,和他們一樣成為聽話的傀儡。

  “我可以再去看看儀義嗎?”我經(jīng)常黏著小翠問。潛意識里,我知道要尋找答案只能努力了解更多。

  “你不能再去她的身體里了,你只能像影子一樣在她旁邊看著......”小翠終于答應了。

  我懂了,是不能附體,一個身體不能承載兩個靈魂。我要像游魂一樣跟著她。

  “這里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我聽見很多男人的聲音,可除了黎軒,我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

  每次提起,小翠都黯然神傷。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起初,對我嚴加管教的小翠扛了多少壓力護我周全,那幾年童話般的美好回憶都是她為我爭取來的。

  盡管多年以后,當初的多甜就有以后的多痛多恨,可再大的災難也撼動不了我的三觀!

  落季梨語

  它輕棲在夏天的睫毛上

  梳理下一地的雪白

  輕聲問那落痕的清香

  什么是幸福

  是你雙翅上的一根羽毛

  輕如鴻毛也可乘風破浪

  是你雙眼的每次回眸

  攬盡世間的滄海桑田

  是你不曾回味的那一縷

  酣睡在夕陽深處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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