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初秋的云霧山上披掛著一層層乳白色的霧氣,偶爾一兩聲鳥鳴,給這個慵懶的清晨帶來一絲生氣。
有兩個人默默地沿著青石小徑登頂,一個氣喘吁吁,另一個人好像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兩個人,又或者是一個人,這樣的說法總是有些矛盾,但是事實有時候就是這么滑稽,給人的邏輯加上拗口的解釋。說是兩個人,也是兩個人,說是一個人,也是一個人。一個人看得見,一個人看不見罷了。能看見的人叫吳山,另一個人,吳山也不知道她是誰,這個人也只有吳山可以看到。所以就更沒人知道她的來歷。
山頂,吳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猛灌了一口保溫杯里的熱水,結(jié)果燙的直吐舌頭。超旁邊那個女孩尷尬一笑,
“真的么?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相信會有這么…科幻的事情發(fā)生?!?p> 旁邊那個分不清是否真實存在的女孩,靠在觀光的欄桿上,單手托腮一言不發(fā)。朝陽脫離云層,一抹紅色的光暈正照在女孩筆挺的鼻梁上,好像一幅不經(jīng)意間闖入人間的油畫一般。
吳山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她的古怪,稍微掩飾尷尬似的吹了吹保溫杯的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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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好似在做夢,他見到了她,好像只有他見到了她。猛然之間也想不到什么時候,吳山就可以看到她了。她說她來自未來,當然一開始吳山是不會相信的。
“那這次月考的數(shù)學(xué)選擇題答案是什么?”
是的,吳山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二學(xué)生,普通的成績,普通的外貌,普通的家庭。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么這個世界上也只是消失了一個普通的人。
因此,吳山根本就不相信在他的身上會發(fā)生這種電影中才可能出現(xiàn)的事情,他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念書念傻的的傻姑娘罷了。
“你問這種問題毫無意義,就好比一年前的你問現(xiàn)在的你,某一天的中獎彩票號碼是多少一樣?!?p> 她站在教學(xué)樓的天臺上,仍然是手扶著欄桿,只不過右腳勾著左腳,來回踢蕩著。
吳山指著她,問他的好兄弟李秀泰,這女的是不是有病。然后,李秀泰二話不說就把吳山拉到校醫(yī)務(wù)室,告訴校醫(yī)生,吳山瘋了,指著空氣說話。
然后,經(jīng)過多次認證,以及多次被不同的同學(xué)拉到校醫(yī)務(wù)室,市醫(yī)院。吳山出名了,“風(fēng)語者”,“風(fēng)子”以及“瘋子”等各種口號推陳出新,不一而足。
同時,吳山也知道了只有他能看到她,那個自稱來自未來的傻姑娘。
“要么我瘋了,要么他們瞎了?!蓖瑢W(xué)們經(jīng)常聽到吳山神經(jīng)質(zhì)般地嘟囔著,于是,“瘋子”的口號就更加坐實了。
慢慢地,吳山也習(xí)慣了她的存在,經(jīng)常和她聊天。吳山之前不怎么和別人說話,他想和人說話,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開口。所以吳山只能自己和自己說話,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上自己和自己說話,和墻說話,和筷子說話。現(xiàn)在,吳山又和她說話。吳山叫她娜塔莎,很洋氣的外國名,一個漂亮的凡人。
“你說,你在的未來是什么樣的?”
“不知道?!?p> “不是。。你不是來自未來么?”吳山有些抓狂。
“未來,是對你來說的。對我,沒有未來?!?p> “那你那邊長啥樣?”
“也就那樣?!?p> 也就那樣,是娜塔莎最喜歡說的一句話。也是回復(fù)吳山的常見答案。
“你覺得我隔壁班的李秋長的咋樣?”
“也就那樣?!?p> “那你覺得我會不會追到她?”
“也就那樣吧。”
“除了這句話,你還會說什么??。 ?p> “不知道。”
不知道,這也是娜塔莎愛說的話,自然也是回答吳山問題的常見答案。
“那您老人家回來干嘛來了?”吳山氣的想笑。
“是啊,回來干嘛呢?!蹦人槐楸榈刂貜?fù),靠著欄桿,右腿微彎,黑色的小皮鞋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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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要月考了,吳山的成績和他人生一樣,普通。不上不下,這并不是因為他天資不行,相反他很聰明,別人要學(xué)好久才理解的東西,他看一遍就理解個大概。但是他懶,他喜歡做龜兔賽跑里的那只兔子。所以,盡管吳山每次都想一鳴驚人,可是成績總是穩(wěn)定地讓人落淚。
吳山想要把他的人生中的普通打破,他想要萬眾矚目的榮譽,現(xiàn)實在給他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之后,他就只能做做白日夢了。這也是吳山喜歡自言自語的原因,在他那宏大的,自娛自樂的世界觀中,他會是拯救世界的高冷特工,也會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隱形大富豪,掌控世界命運于股掌之間。有時,他會在上課時幻想到發(fā)笑,老師對比也無可奈何,見怪不怪了,同學(xué)們沒幾個和這個怪人說話的。
所以,吳山想要這次月考老老實實做一次黑馬。于是抓住心猿,栓住意馬,老老實實地復(fù)習(xí)了一個月,滿腹信心地考完了月考。
“這次爺們要給他們來個一鳴驚人。”吳山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那你加油?!蹦人桓比f年事不留意的表現(xiàn)。
“說到底,你來的目的是什么?”吳山又忍不住好奇問了一次。
“想聽么?有些乏味的。”這次娜塔莎沒有用標準答案。
“我聽我聽我聽”吳山的眼睛都閃耀著光芒。
“可是時間不多了?!蹦人衷趩问滞腥刺?。
“所以啊,你就不要不說話裝高手了,趕緊搞快點搞快點。”吳山一副吃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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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叫周苓,是蘭部軍區(qū)某集團軍第三科研所的一名科研員,從南方一所重點理工科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來到了部隊。因為成績不錯,再加上性別的原因,她就被分到了這里。十幾年都在中原腹地生活的她終于見到了古詩中描寫的西北。那種荒涼與寬闊,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放下了一些狹隘,與天際線齊平的紅霞,遠處仿佛可以觸摸到的羊毛云,都讓她感到一種歸屬感。
科研所設(shè)在西北,是她一直不理解的,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大概猜出了一些脈絡(luò)。帶著她和一群同樣大小的年輕人的領(lǐng)導(dǎo)或者叫前輩的,是一個黑眼圈深重的中年人。和所有平凡的中年人一樣,愛抽煙,啤酒肚,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一個搞科研的。
中年人姓徐,名字幾乎沒人提起過,看著資料卡叫徐天勇,但是大家都愛叫老徐或者是徐工,慢慢地也就沒人計較他的名字了。老徐還愛喝茶,其實也不是愛喝茶,他總喜歡熬夜,自然也就經(jīng)常和濃茶解乏。
老徐平時就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寫寫畫畫,周苓有一次還在他的桌子上無意間瞥見了他寫的幾句詩,那個中年人透露出的少女般的嬌羞讓周苓還是嘆為觀止。老徐偶爾也去年輕人們聚集的實驗室指點兩下,更多的時候還是隨便聊一聊瑣碎的事情。
來到科研所兩個月后,周苓的課題組接到了她們的第一個項目。
項目是將人的腦電波轉(zhuǎn)換為可以識別的數(shù)字信號,這個項目說難也不難,但是說容易也真不容易。人腦龐雜的神經(jīng)元時時刻刻都在進行著難以計算的信號傳遞,就連運算速度最快的超級計算機都無法勝任這一任務(wù)。
接到課題的當天晚上,去首都開會的老徐就召集了全部的年輕人開了一次研討會。會上老徐一改以前的漫不經(jīng)心,給了這群年輕人一個小時重新再讀一遍文件,期間他兩次敲桌子提醒兩個嘻嘻哈哈的男生。
一個小時后,老徐站起來,繞著會議的桌子走了兩圈,不急不徐?;氐阶贿吷?,又環(huán)視一圈他的年輕下屬。
“同志們,這次我們的課題全國有很多科研院校包括私人單位都在進行,他們的內(nèi)容或許和我們有差異,但是殊途同歸。我希望我下面的話,大家出了這個屋子就不要講了,對誰都不要講,包括你的親人,戀人以及你旁邊的每個人。”
老徐又掃了一眼一頭霧水的下屬,繼續(xù)講。
“你們可能覺得這么多人,這么多課題組都在做也沒什么的。是的,平時這也沒什么,可是如果我說全世界都在這么做呢?而且這項工作已經(jīng)是西歐一些國家工作的重中之重了?!?p> 四十個人的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老徐自顧自地點了一根煙,左手揮了揮周邊的空氣。
“我們有敵人要來了,是外星人?!崩闲鞆椓藦検稚系臒熁?。
鴉雀無聲的會議室這才像炸了鍋一樣,各種表情,古怪,疑惑,感知到重大消息的驚喜,以及沉思。周苓看著坐在首席座位上的老徐,仿佛他的周圍是一片靜謐。他就坐在那里,彈彈煙灰,抽兩口。對于同事們的質(zhì)疑和詢問也并沒有回答,很珍惜地抽完了一顆煙,他才站起來,揮動雙臂讓同事們安靜下來。
“是真的,我剛從首都科工委回來,當時我也和你們一樣,我還特地問了在場的我的老師。那個文明是從銀河系第三懸臂的邊緣過來的,已經(jīng)可以達到光速的百分之八十五,這是三十年前的情況,現(xiàn)在還有半年就可以到太陽系?!?p> “外星人要來了,是敵人?!彼种貜?fù)了一遍。
“為什么?”一名叫洪忠的男生帶著顫栗的聲音。
“不清楚啊。”老徐像再掏出一顆煙,卻發(fā)現(xiàn)沒有了。
“那該怎么辦?”
“怎么辦??不是讓你們做課題么!”
“做好這個課題我們就能獲救么?”
“不清楚?!?p> “它們究竟是為什么啊!”洪忠再次大聲地問,這次不是在問老徐。
“不知道啊?!崩闲炜粗旎ò?。
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三十年前的飛船都可以達到光速的百分之八十五,現(xiàn)在的人類連去地球的衛(wèi)星——月球都是一件難事,兩個文明根本不在一個科技等級。
“你們是怎么知道對方有敵意的?”另一個叫白虹的女孩子問。
老徐苦笑一聲,“它們的確沒說,它們只是說在地球最多只能有三十萬人活下來?;钕聛淼娜f人。。”老徐的眼角有些猙獰,“活下來的三十萬人作為它們的家禽或者是寵物?!?p> 會議很簡短,卻開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幾乎很少人說話,寥寥無幾的詢問得到的大多是絕望的回答,連“不知道”,“可能吧”這種在往??蒲泄ぷ髦胁荒苋萑痰幕卮鸲汲闪撕孟?。在重大的壓力面前,總是需要一些未知來彌補巨大痛苦帶來的強烈心理痙攣。
會議結(jié)束,四十個人的課題組有五個人當時宣布退出,老徐也沒有做什么挽留。等他們五個簽完保密協(xié)議后,就讓他們走了。
“只有半年的消停日子了,好好活下去這點權(quán)利他們還是有的。”老徐是這么說的。
老徐單獨把周苓留下來,夜幕里,老徐一只腳踢著欄桿,嘴里叼著一顆煙,雙手護著火。深深地抽了一口之后,才開始說話。
“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說,但是你也聽到了。還有三個月,你先別打斷我,我知道我之前說的是半年。那是我故意說錯的,你可能覺得我欺騙了你們,但是目前這條件,多久才來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三個月還是半年重要么?不重要了,我想做的就是盡可能的讓他們忘了或者不知道那一天的到來,讓他們在醉生夢死或者是心安理得中離開。”
“為什么要告訴你呢?我剛才看了看,也就只有你的反應(yīng)還算合格。接下來有個小項目我想你來做,當然,你有拒絕的權(quán)力。我會給你時間思考,你現(xiàn)在不用著急給我答復(fù),我先告訴你是什么,現(xiàn)在我也不給你講什么保密條例了,因為,時間不多了?!?p> 接下來,周苓才知道,其實這個項目早就已經(jīng)開始了,宣布全面開啟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進入收官階段了。上面根本就沒有希望這群剛剛進入社會的毛頭小子和毛頭丫頭做出什么來,上面希望將這群年輕中有希望的個體的意志保留下來,作為種花家或者是人類的火種,等到暴風(fēng)雨過后風(fēng)和日麗的那一天,他們可以重新開花結(jié)果。
人類的科技在這些年中一直沒有什么質(zhì)的突破,“你不能要求一個姍姍學(xué)步的嬰兒去和世界短跑冠軍賽跑,這不科學(xué)?!崩闲旎沃种械臒煟瑹燁^在西北的夜風(fēng)里忽閃忽閃。
“但是我們的確有一些進步,我們不可以將實物的速度提升到光速的百分之三,但是我們可以保證某些東西的速度達到光速,甚至是超光速?!崩闲斓男θ輲е器铩?p> “提一個簡單,不太嚴謹?shù)睦?,如果將一個有三夸克的粒子隨意分開,這個分開的結(jié)果是隨機的。將兩個分開的粒子相背分離三十光年,此時打開查看一個粒子是兩夸克,那么另一個新粒子呢?”
“是思維么?”周苓的反應(yīng)很快。
“對的,就是這樣。我們可以將一個人的全部思維信息打包成一串數(shù)據(jù),然后通過信號增益器發(fā)射出去,你們的思維就會在宇宙各處飄蕩甚至是回到過去。你們的思維會像一個個漂流瓶一樣,在各處流浪,發(fā)射出去的思維本身無法感知你們的本體,但是你們本體是可以看到的。發(fā)射出去的只是你們思維的拷貝,但這也有科學(xué)倫理的條件,所以我們還是要讓你們知道的。國外有些同行。。。哼?。?!”老徐彈了彈煙灰,似乎有些懊惱
“像蒲公英一樣啊?!敝苘咛痤^,西北的星星格外茂盛。
“是啊,就像蒲公英一樣?!崩闲煲蔡痤^。
“將你們的思維比作電磁波一樣,你們的思維信號也會衰減,最后消失,具體時間我們也不太清楚?!彼坪跏墙裢碚f的“不清楚”太多,老徐有點累了,他揮揮手,“你先回去考慮考慮,明天決定了就來我的辦公室找我?!?p> 一周后,周苓的頭上貼滿了各種傳感器和輸入輸出探頭,遠處,一臺丑陋的,插滿線路的設(shè)備身上閃爍著各種顏色的光。
“準備好了么?”今天的老徐沒有抽煙,一身整潔的操作服,往日胡子拉碴的臉今天也收拾的干干凈凈。
周苓點點頭。
“再見了,老師傅?!边^了一會,周苓突然說。
“再見了,小姑娘?!崩闲旆磻?yīng)過來。
儀器一陣嗡嗡作響,周苓閉上了眼睛,聽不清楚老徐最后說了句什么。
周苓想到了大西北夜空茂盛的星星,還有老徐桌頭那幾行詩
“我是一棵蒲公英的種子,
曾經(jīng)花開在春日的早晨
只因我太過平凡
沒有遇到你的出現(xiàn)
和你溫柔如水的目光
于是
我孤獨地走向暮年
靜靜地不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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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績出來了,吳山一如既往地考了個中等的名次,好兄弟李秀泰勾肩搭背,“怎么這么努力還這樣???大才子?!?p> 吳山走上天臺,娜塔莎一如既往地托腮看天,吳山在她旁邊隨意坐下。
“月考結(jié)果怎么樣???”娜塔莎難得有興致問一問。
“也就那樣?!?p> “奧?!?p> —————————————————————————————————————
早上八點,太陽剛剛完全露出它全部的面貌,東方的紅日上就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黑點。
“終究還是真的開始了?!眳巧接行┨撁摰刈诘厣稀?p> 娜塔莎點點頭,有些留戀地回頭望了望遠處,消逝在白色的霧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