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的圖案呈盤旋狀,正在由血紅色快速沉降為黑色素,大概占據(jù)了江鼬手臂0.6平方米的皮膚,紋理和筆畫極其傳神,呼之欲出。
任何人都會覺得這樣的杰作必然出自一位大師之手,但江鼬是眼看著它從一攤隨意滲出的血跡蔓延而開的巧合產(chǎn)物...
真的是巧合產(chǎn)物嗎?
他隱約猜到了一種可能性,手腕忽然又傳來了一陣劇痛。
隨著痛感的加劇,一條血色弧線慢慢出現(xiàn)在龍紋的前方,變得越來越清晰,圓潤。
然而此刻的江鼬根本沒有看向手腕,他的目光,呆滯的望著遠方的世界。
天空卷了起來,像一副巨大畫卷。
那些真實存在的,層次,遠近分明的夜幕,星辰,甚至是閃爍的雷電,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扭曲,或者說是卷起。
在這個難以細表的過程中,所有被卷起的物體都失去了立體感,盡管依舊精美細致,看上去卻那么的虛假。
江鼬呆呆的望著那條立體與平面的切割線逐漸向下,巨大而廣闊的大地被掀的直立了起來,火山和熔巖同樣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立體感,成了生動而毫無生機的二維圖像。
他剛想望向菲尼克斯,卻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早就空無一人,兩個同行的生命體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
茫然中,整個被卷起的世界已近在眼前,遮蔽了一切。
他忽然竭力大喊道:“至少你要告訴我該干什么!”
“要知道的只有兩點,不要泄露關于這里的一切,不要違反熵之對等定律,然后...”
母核沉默了片刻,低聲道:
“這也將是我們之間的最后一次對話,二維化一整個世界需要的能量是無法想象的,即使對于我們來說。我必須奉獻自己?!?p> 江鼬并沒有體會到話里的含義,他只是看著愈來愈近的巨畫,無限的恐懼和無助從心中滋生,他急速問著:
“為什么不能泄露,為什么不能違反,這圖案到底是什么意思,這世界到底怎么了,為什么像你們這樣的文明,還要遵守那個,那個什么定律?”
母核只回到了他最后的問題:
“很簡單,哪怕已經(jīng)過去了超過十億年,那東西,包括這個宇宙的絕大部分規(guī)則,名詞,包括熵,都是由我們定義的?!?p> 江鼬木楞的感受著這句輕描淡寫,卻概括了一個文明無法想象的成就的話,剛想開口,整個視野內忽然充斥了雜亂的線條和點。
沒有了光和聲音,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了視覺和聽覺,他甚至找不到發(fā)聲的器官和自己存在的痕跡。
但觸覺依然存在,一種細微的震動進入了他的腦意識,富有節(jié)奏和規(guī)律,甚至像一門語言。
事實上,江鼬的大腦理解了這股震動代表的含義:
“接下來的時間里,辛苦了。”
所有應有的感覺瞬間回到了他的身體,一道強烈的光芒射在剛剛恢復的眼睛上,江鼬下意識的遮了遮臉,許久才從指縫中偷偷瞥了眼。
熟悉的卡格斯星空終于再次出現(xiàn)了。
在一陣恍惚中,有個龐然大物帶著劇烈的地表震動靠近了自己,跌坐在地的江鼬隱約瞥了眼,感覺身邊站著什么。
他使勁揉了揉眼,終于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
那是一顆巨大的焚滅者頭顱!
江鼬幾乎是下意識的朝后做了個戰(zhàn)術翻滾,狼狽而麻利的起身掏兜,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外骨骼裝甲早已不知所蹤,連忙摸了摸身上,那些該在的都在,另外...
他在自己胸口摸到了一塊勛章,一塊熟悉的勛章。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滿滿的諾蘭迪口音:
“這小子是哪個分隊的,他的機甲呢?”
他下意識的抬頭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那是顆被某種武器切割下的巨大頭顱,被架體型并不算龐大的銀熊機甲提在手中,像是塊巨大的盾牌。
一個瘦弱的身影站在機甲上,在強光的照射下,似乎正在觀察自己。
無數(shù)焚滅者和銀熊機甲的殘骸遍布在它周圍,到處都是爆炸殘余的烈焰和焦煙。
遠方集結的帝國機甲們正在圍攻被包圍的殘余硅基生命,天際的毀滅者們瘋狂俯沖而下,卻遭遇了江鼬前所未見的強大防空火力。
那些電磁光束,密集有如倒灌的傾盆大雨,甚至有幾乎平行于地面的粗大強激光光束自更遠的地方橫掃過敵方機群,每一秒,都有數(shù)以百計火團帶著刺耳的尖嘯墜向地面。
這分明是一場大規(guī)模機甲戰(zhàn)役的中心,地上至少有超過上千架敵我機甲的殘骸,肉眼可見的,帝國陸軍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
江鼬不可置信的望著一切,頭頂卻響起了一個女聲,并不是母核的聲音,軟軟的,卻似乎帶著無比的堅韌。
“他的著裝并不是裝甲部隊的成員,一個落單士兵能出現(xiàn)在遺跡外圍,我覺得,有些可疑。”
“明白,阿爾芙莉雅長官!”
“阿爾芙莉雅是哪位長官,你們明白啥了?”
江鼬的腦袋變得有些不太好使,在迷茫中忽然覺得腿部針扎般的疼痛。
一股麻痹感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剛剛自另一個世界回到卡格斯平原的江鼬,就被己方一發(fā)麻醉彈擊倒在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
...
江鼬聽到了一段音樂,舒緩,優(yōu)雅,像是春天里,拂過一大片草坪的風。
他睜開了眼,淡綠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立刻有根通體銀白,頂端泛著柔和藍光的懸浮機械臂湊到了他眼前,照了照他的瞳孔就退了開去。
江鼬知道自己得救了。
環(huán)顧了下四周,這是個不大而色調溫馨的單間,窗邊甚至擺著具放置各色水果的沙發(fā),各種完全認不出的銀白色醫(yī)療設備圍滿了床邊,充斥著尖端和昂貴的氣息。
角落里有個青色制服的長發(fā)姑娘柔柔地斜倚窗邊,她遠眺天空,似乎是對上面的什么很感興趣,那只秀氣白皙的耳朵忽然動了動。
“你醒了?”
姑娘轉過了頭,江鼬本能地先觀察了她一番:
身姿窈窕,皮膚白皙,一身青色制服顯然是帝國所有護士的標準打扮,口罩下的眼神不時閃爍,崇敬地瞥向自己胸口的銀色勛章。
他遲疑了下,低聲問道:
“我們那群人活下來了幾個?有沒有一個金色頭發(fā),長得像個大官的?”
護士一邊收拾床邊的東西,一邊回道:“送來搶救的只有您,長官,他們在押送您的途中發(fā)現(xiàn)了您勛章,立刻分派了一支裝甲小隊護送您來到這里,說起來,您是很少的,醒來不第一時間問自己在哪的病人?!?p> “哦?!苯拖铝祟^,還是沒有問自己在哪,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了衣袖。
手腕上的巨龍紋身已經(jīng)完全沉降為黑色,真實而客觀的提醒著江鼬,先前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一場夢。
只不過在龍頭到肘關節(jié)的肌膚上,多了一個密布著奇怪紋理的小球。
護士也瞥了眼他的紋身,有些羨慕道:“您的紋身非常精致,一定出自某位大師的手筆?!?p> “也不算什么有名的師傅,你叫什么?”
“蘇柳裳?!?p> “跟你的衣服倒是挺配的,你是東方人?”
這個詞聽似很籠統(tǒng),實際上是人類內部對某個分支族群的特定稱呼,他顯然猜對了,蘇柳裳有些羞澀地朝自己的同胞點了點頭:
“考慮到您的族群,院方特意選了我過來,這樣應該會更方便些,也有助于您的恢復。”
江鼬點了點頭,他望著那個紋身很久,發(fā)現(xiàn)自己一時也理不清任何的頭緒,干脆朝后靠了靠,開始和這個難得一見的同胞開起了玩笑:“你們那個院方,挺會辦事的。”
護士的臉立刻更紅了些,轉身開始幫他調整躺姿,又在設備上按了幾下,幾架細細的懸臂在江鼬身周滑動了起來。
她湊近身來認真地擦拭他的額頭,江鼬甚至感受到了黑發(fā)覆蓋下,那張紅撲撲臉蛋泛著的熱氣,禮貌的閉上了眼睛。
兩個人開始了一段親切而友好的對話,相互問了祖籍,出生星球,家里還有幾口人,甚至共同唏噓了不少往事。
不得不說血濃于水這四個字非常有道理,大家都有些感慨,蘇柳裳顯然很激動,甚至在猶豫下取出了自己的全家福。
背景是顆美麗富饒的生命星球,天空碧藍如洗,夕陽溫煦柔和,還是個半大姑娘的姑娘穿著身校服和父母弟弟相擁在一起,笑靨如花,一只白皙纖弱的手伸了過來。
江鼬忽然覺得這個姑娘有些眼熟,眼熟的讓自己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是因為都是東方人的原因嗎?”他默默的問著自己。
“喝杯茶吧,有助恢復?!?p> 江鼬遞回了照片,有些驚訝地看著端到自己面前的潔白瓷杯,碧綠色的茶湯溫潤如玉。
在這個時代,茶葉是個稀罕玩意,他陶醉的吸了口茶香,忽然臉有些漲紅:
“想上廁所?!?p> “把茶先喝了,我給您開自助排泄器?!?p> “還是想完事了再喝,不然總覺得怪怪的,而且…”
江鼬有些難為情:“這個姿勢,我整不出?!?p> 蘇柳裳愣了愣,忽然偷笑著捂住了嘴,一陣奇怪的喧嘩聲傳了過來,兩人同時望了望左側的玻璃浮窗。
一直在忙碌著的兩位醫(yī)生似乎被叫了出去,江鼬盯著那兩個人,許久才挪了回眼神,認真地說:“順便,我挺急的。”
他自顧自地撐起了身,蘇柳裳細聲數(shù)落著放下了茶,扶住有些虛弱的江鼬,立刻發(fā)現(xiàn)這個理應非常虛弱的身體居然還充滿著力量,幾乎是反架著自己幾步走出了房門。
“有沒有那么急啊?”她有些埋怨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