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西子湖真美??！”
小鈴鐺從船艙的窗子內(nèi)向外望去，就見眼前的湖水瀲滟生光，兩岸景色秀美至極，于是心中一動，對者一旁的雪衣男子笑了笑，便從船艙里頭走了出去，張開手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感受著敞亮的陽光，微微和風，還有來自碧水之間水草干凈的氣息，小鈴鐺深深呼吸一下，心情愉悅地回頭沖孫斜所在的方向笑道：“公子，你不出來曬曬太陽嗎？外面的景色更好噢?！?p> 里面的人或許是被她輕松自在的語氣感染，也或許是因為她調(diào)皮燦爛的笑容。果然從船艙中走了出來，緩步來到她身邊，與她并肩而立。
“阿尋喜歡這里嗎？”
小鈴鐺愣了一下，而后又笑著搖了搖頭。
“倒也談不上喜歡，只是這里的景色的確非常美，真正見過才開始理解為何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都對此地如此推崇，好不吝嗇自己的贊美之詞。只有如這般親眼見過才算不枉此行了?！?p> “其實我最開心的是能和公子一起同游西湖，只要在公子身邊，我在哪里都會覺得很歡喜?！?p> 小鈴鐺眼含深情，望著身邊之人絕美的側(cè)顏，慢慢地低下頭去，眼角眉梢都是少女情竇初開的羞意。
“看來阿尋在詩書上也大有長進，說起話來也有了一絲文人雅致。”
小鈴鐺知道對方心情頗好，不然語氣也不會夾著一絲輕快。
船行到湖中，小鈴鐺一眼就注意到了水中三個十分顯眼的物體，不禁好奇地詢問身邊的人
“公子，你看那邊，難道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就是有西湖第一勝景之稱的湖中島三潭印月?！?p> 小鈴鐺眼光灼灼地指著不遠處的三個造型奇特的石塔，興奮不已。
男子隨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后溫柔地看著她道：“嗯，的確是三潭印月?！?p> 二人正說著話時，突然場景變幻，他們兩人就已來到了岸上。
道路邊種著綠衣婆娑的楊柳，這個時節(jié)桃花恰是開得荼靡之時，清新的綠與粉艷的紅相互輝映，實在美不勝收，令人沉醉。
小鈴鐺與孫斜相偕走過，兩道翩然的身影如在云間仙境之中，白衣和紅衣，如雪如火，相互交纏似沒有盡頭。
“公子，你知道嗎，這西泠橋畔曾住著一傳奇女子，名蘇小小，她愛過一個人，可那個人離開之后再沒有回來，直到她死去。蘇小小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她不畏世俗，也才情橫溢，只是紅顏薄命不幸病逝。她死后，因她慷慨解囊而赴京趕考的鮑仁，應(yīng)試登第，后來得知她的死訊，遵她遺愿將其葬在了西泠湖畔?！?p> “公子，當時看到蘇小小的生平，我真的有些心疼她，她一定在離開這個人世之前都在等著她心里的那個人，只是她沒有等到，到最后獨自一人埋骨于這西泠橋畔。她肯定很孤單?！?p> “如果是我我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獨自一人。我愛那個人，即使那個人已經(jīng)離開，不管多遠，不管存在怎樣的阻隔我都會去找到他。”
“即使對方不愛我，我也要一個結(jié)果，這樣我會更有勇氣走下去?！?p> 明明是笑著，小鈴鐺卻流了一臉的淚。
“阿尋，眼淚不適合你，你應(yīng)該是快樂的。你要記得答應(yīng)過我的，會開心的生活下去?！?p> “阿尋，你就是你，不是蘇小小，你和她不一樣?！?p> “不管是誰只要他讓你難過了，那你就忘記跟他有關(guān)的一切。不然你會很辛苦?！?p> 小鈴鐺看著對方的眼睛，她知道自己不會忘記他，永遠都舍不得忘記眼前這個人。
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這么難過，而對方依然只是神色平靜地與她說著話。
“公子，我想牽著你的手?！毙♀忚K上前幾步昂首望著對方，伸出左手等對方來將它握住。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有些倔強的模樣。
直到她有些冰涼的手掌被牽住，與那溫暖纖長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她只覺身在夢中，這是一個美麗的夢，她緊握著這個人的手，似握住了全部。
她祈求這個夢不會完結(jié)，他們前方的路也不要有終點，她愿意和他一直往前走，孜孜不倦到天荒地老。
可夢就是夢，即使再美也有醒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沒有溫暖的陽光，也沒有沿途風景，此時此地她也不在西湖，她怔怔地發(fā)呆，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淚流成河。
“他走了，是真的走了。”
孫云襄只能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看著無聲哭泣的少女，他想上前安慰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對她的傷心他仿佛也能感同身受一般，他也心痛也難過，更多的是震驚和不可置信，他現(xiàn)在都不能相信他尊敬的大哥，他一直心生仰望的人，就這么毫無征兆地猝然離世了。
他的腦子是轟鳴的，覺得一直撐著自己頭頂?shù)哪瞧祉暱讨g就坍塌了。
“大哥他是真的離開了嗎?！彼廊徊桓蚁嘈?。
“阿尋，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難過，也接受不了大哥離開的事實。可，你已經(jīng)昏睡了兩天，大夫說你因受到打擊情緒激動才會突然昏迷，你現(xiàn)在身體很弱，所以不管怎樣你也要顧惜自己的身體。我想大哥他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因他而心傷?！?p> 一直處在游魂狀態(tài)的小鈴鐺終于有了反應(yīng)，淚眼朦朧地抬眸看著對方，帶著一絲不確定和猶疑道：“你說我昏睡了兩日，那公子他怎么樣了。”
見孫云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小鈴鐺腦子里一個想法一閃而過，便急切地從臥榻上掙扎著下了地。
“不會的，不會的。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他說，我能救他的，他沒有死?！彼肿銦o措地一邊哭一邊撐著床榻下了地，因為太過害怕，她差點絆住摔下床去，幸而孫云襄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伤睦锕苓@些，只甩開了對方的手，鞋也顧不上穿便往外沖去。
孫云襄看她這般，心里一急之下就飛奔上前拉住了她。他眼中沖著血似是生氣又似心痛。
“你這是在做什么。你大可不必如此，即使你失控猶如一個瘋子不管不顧，大哥他也活不過來了。他走了，是真的走了。是我親手將他入殮，他這時已在南陵長眠，再不會醒來?！?p> “阿尋，你不要這樣，大哥走了大家都很難過，難以接受，大受打擊，他們每一個人的痛苦都不會少于你?？苫钪娜诉€是得繼續(xù)活下去，你何苦為難自己?！?p> “大哥走了，我失去了非常重要的親人，我真的很難受，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該怎么去做一個兒子該做的。以前大哥是長子，我一直沒有撐起家業(yè)的念頭?？纱蟾邕@般陡然離開，我才明白以前的自己多么不懂事。原來我們這個家從來只有大哥在默默支撐，這孫府別苑偌大的家業(yè)也是因為大哥才能維持它興榮與昌盛。是啊！我怎么就沒有想過以爹他清廉剛直的性格，這別苑一百多號人的支出開銷該有多大。大哥這樣辛苦，可我這個做弟弟的卻什么都不知道。就連他宿有心疾我也是在他離開之后才知曉的。我算什么弟弟?！睂O云襄自嘲一笑，心中苦澀至極，一瞬間他似乎長大了許多，眉間也多了一絲穩(wěn)重。
“阿尋，你不要讓我擔心，時間能治愈一切傷口，你要堅強一點?！睂O云襄心疼地看著對方，也不覺放輕了手下的力道。
“你冷靜下來了，我就松開你?！薄澳阆然氐酱查缴先ヌ芍！睂O云襄壓低了聲音用著十二分的耐心，似輕哄一般。
“你有什么權(quán)力攔著我，我留在這里是因為公子，既然公子不在了，我自是要走的。這里的一切原本就與我無關(guān)，沒有公子在的地方我自是沒有留戀。所以你可以松開我了。去哪里是我的自由，我只為一個人停留，那就是公子?！?p> 小鈴鐺冷著眼直視著對方，見他一副備受打擊，不可置信地慢慢松開自己，便退開一步和他拉開了距離。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只是眼角眉梢都寫著無情與殘酷。
孫云襄像是第一次看清楚眼前人的樣子，如果孫斜的離開令他難過，那小鈴鐺剛才的一番話則令他心碎。
“阿尋，你何苦要說出這樣傷人的話。這別苑中除了大哥真心對你好，那我們呢，我，阿姐，爹和娘難道大家對你的關(guān)心與喜歡都是假的。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p> “我真是看錯你了，竟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不識好歹之人。你昏迷的這兩天爹娘，阿姐，我們都很擔心你。一邊是大哥離世的傷痛，一邊還不忘掛心你的情況。你置這些真正關(guān)心你的人于何地。??？”
孫云襄又是氣怒又是不平，以至于理智不清什么話都張口就來，眼里都有些目赤欲裂的猙獰。
小鈴鐺依然毫無波瀾只是眼睫輕顫了下，但依然一臉冷酷。
“相識一場，對于大家的關(guān)心我心里由衷感激。但我確實是因公子而來，也只一心為公子?！?p>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不在了我也沒有理由再留在一個沒有他在的地方?！?p> “我走了，你自己也多保重。”
“大哥他在你心里竟如此重要。難道這里就沒有任何讓你不舍的存在?！?p> 孫云襄不相信，他不知該失望她的冷漠與絕情，還是該嫉妒自己的大哥，也許哪方面都有?？梢郾牨牽此x開，他自問做不到，所以只想留下她。見她去意已決，孫云襄掩飾著眼里的慌亂，一時不知該如何勸說對方。
就在這時一個著青袍的清秀男子，從暗處悄然無息地出現(xiàn)在僵持著的小鈴鐺和孫云襄面前。
“這位應(yīng)就是主子所說的陌尋姑娘了，屬下石景向陌尋姑娘問好?！笔肮笆直┝艘欢Y，態(tài)度十分恭敬。
孫云襄看著憑空造訪的男子，眼里閃過一絲戒備之色，冷然道：“你是何人。”
石景這才抬頭向他望去，只是面色明顯有些疏離。
“稟公子，我乃主子的屬下，一直在外為他打理十四鋪的生意。噢，對了，我家主子就是這孫府的大公子?！?p> 石景這邊表明了身份，也成功吸引了小鈴鐺的視線，她原本波瀾不驚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起伏，也不等一旁的孫云襄說話，便上前一步打量著陌生的青袍男子，隨后才淡淡道：“你此次來可是公子曾有話留下?！?p> 石景眼里露出一道贊賞之色，心里還有些心慰。
“尋小姐果然聰慧過人，的確如您所想，主子再幾日前有秘密召見屬下一次，依他吩咐，這秋蘅院今后會從別苑中獨立出來可作為尋小姐的獨立居所。若是尋小姐不喜歡此處，要離開的話，主子在城郊還有一海棠別苑，那處今后就是尋小姐的家了。主子還說了尋小姐若執(zhí)意離開揚州，那尋小姐只要拿著這枚印章，您不管去哪里都可衣食無憂，有一個自己的家。主子的早在多年前就在各地置下了產(chǎn)業(yè)，這些都是他的私人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它們就都是尋小姐你的了。主子知道你不在意這些，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這樣安排只是想你過得舒心一些?！?p> 小鈴鐺只覺心里又酸又澀，他知道孫斜為她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實在不能再周到。這世上還有誰會為她這樣費心，有誰會這樣牽掛她?！凹野。《嗝礈嘏肿屓讼蛲?。可是我要這些有什么用，他以為一心替我著想我就會高興了。沒有他的地方能叫做家嗎？”
“我不會要的。你收回去吧！”小鈴鐺沒有去接石景手里的青玉印章。
石景見她這般似乎早有所料，他挽起衣袍單膝跪在地上，捧著那枚印章朗聲道：“主子說了，若是尋小姐不愿接受也無妨，只是我這個做屬下的若無法完成主子所托自然要以死謝罪。這是主子的遺命，屬下雖怕死，也不服，但主子的遺命我不能違背?！闭f著便從袖中取出一短匕往自己的脖頸抹去，動作之干脆之果決，若不是小鈴鐺身手敏捷伸手奪了他手中利刃，想必此時的石景真已是亡魂一個。
孫云襄也從方才的驚險中回神，怔怔望著小鈴鐺，他驚嘆于對方神出鬼沒般的空手奪刀的身手，眼里一片復(fù)雜。
“阿尋，原來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你?！薄按蟾?，你對阿尋真是用心良苦，為她考慮至深，你也了解她，不像我?！睂O云襄心里無端升起一股頹喪無力之感，肩頭似泄了氣般耷拉下來。
“我收下了。”小鈴鐺從石景手中接過那泛著溫潤之色的青玉印章，緊緊收在掌中。她實在是敗給對方，她哪里真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因為自己的原因死在自己面前。
可能是因為少了主人，秋蘅院比以往更加寂靜了，隱約中還帶著一絲蕭索。
這兩日別苑里到處都充斥著一股悲傷的氛圍，何宏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云羨居里頭只覺蕭瑟凄涼至極，他又想起自己當時在云羨居看到孫斜與小鈴鐺二人的情景，他發(fā)現(xiàn)自家主子已經(jīng)離世時簡直如遭雷擊一般，還有看到神志不清面臉淚水低聲嗚咽的少女時的心酸。那一幕實在太過深刻，他如何都忘不了。
雖然早就明白自家主子會突然在某一天就離開，這殘酷的事實總是令他寢食難安，真的到了這一天他才體會到無能為力的痛苦，他幼時就被指派到孫斜身邊侍奉，決心要一輩子為其盡忠的?？缮咸炜偸菤埲?，令他優(yōu)秀的主子從小就身受心疾折磨，如此英年早逝。
“主子，上天實在太不公平了，好不容易您才開始有了一些歡喜，有了真正一心只為你，喜歡你的人，可老天爺為什么不能讓你多高興一些日子?！?p> “主子，您這一走，不僅您的親人難過痛苦。還有尋小姐，您讓她如何承受的住這種突來的打擊?！?p> 何宏跪在地上，眼眶泛紅地流著眼淚，他面色悲切，望著跟前已闔目逝去的人，聲音嘶啞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