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一位著名的北大教授在評點魯迅小說時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句話，大致意思是：良好的記憶力是中國人的優(yōu)秀品質(zhì)。

　　對此，我的理解是這樣的：

　　 1.中華民族是一個注重歷史的民族，歷史是一個民族的整體記憶，中國人強大的記憶力鑄就了中華五千年文明，從未中斷，這是世界上的奇跡。

　　 2.作為一個生命個體的中國人，良好的記憶力是創(chuàng)造精神生活的源泉，會讓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變得豐富、生命變得厚重。而沒有精神生活的人會一天天走向麻木和衰老。

　　雖已步入中年，可迄今為止我的記憶力尚未衰退，越是久遠的事情反而越容易想起，并且隨著回憶的展開，一個又一個鮮活生動的畫面就會不斷地浮現(xiàn)出來。

　　 1995年的春天，校園里的丁香樹剛剛結(jié)了深紫色的花苞，歸來的燕子剛剛啄了湖岸上的新泥，楊老大剛剛抽完一包羚羊牌香煙，都哥剛剛買回一本《西方哲學(xué)簡史》，劉暉和孫曉燕剛剛鬧完一次分手，我剛剛讀完一篇泰戈爾的散文詩，李文東就來了！

　　這次，李文東是來跟我們告別的，他決定要去南方、去深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陳平在案發(fā)后不到半個月就被警察抓捕歸案了，經(jīng)審訊，陳平對其故意傷害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目前，關(guān)進看守所等候法院判決。而這件事的問題果然出在李文東的女朋友趙苗苗身上。這女孩剛上高中時就和“社會人”陳平好上了，大約一年時間。后來陳平因為打架傷人，出逃外地一年多沒回來。剛好趕上高中二年級分班，趙苗苗和李文東一起分到了文科班。因為志趣相投，都是音樂發(fā)燒友，所以很快就墜入愛河不能自拔。高考結(jié)束后，二人雙雙落榜，趙苗苗去了她媽媽單位上班，當(dāng)了工人，李文東來到商學(xué)院讀自費大專班?？墒勤w苗苗從來沒和李文東提起過之前她和陳平的事。

　　陳平回來后找了趙苗苗，得知她跟了李文東，自認用情專一的陳平一時無名火起，女朋友背叛自己跟了別人，今后在社會上還怎么混？陳平認為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非要教訓(xùn)一下李文東不可，就這樣，才有了餃子宴結(jié)束后的那件血案。

　　好在李文東傷得不深，在醫(yī)院躺了幾天就出院回家了。經(jīng)過春節(jié)前后的調(diào)養(yǎng)，身體恢復(fù)原狀。這就是年輕的資本，有著強大的身體自愈能力?？缮眢w的傷痛好治，這心靈的傷痛難醫(yī)。和趙苗苗分手后，李文東萬念俱灰，找到學(xué)院辦理了退學(xué)手續(xù)，決定獨闖天下、以自我放逐的姿態(tài)進行療傷。

　　晚上，我們在432寢室里擺了一桌簡單的酒菜，都是從樓下的百貨商店買來的，無非就是啤酒、花生、烤魚片、火腿、茶葉蛋之類的小食品。最好的酒菜是李文東從家里帶來的一壇子龍濱原漿白酒和兩只燒雞。今晚人來得不少，除了我們寢室全體成員，還有特邀嘉賓楊秀和張海。

　　說心里話，對于李文東的退學(xué)和出走，我們都有些惋惜和不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尊重他的選擇。年輕人表達兄弟情誼的最佳方式就是喝酒，我記得那天晚上大家喝到很晚，說了很多感動人心的話，又唱了很多各自喜歡的歌?？芍^：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fēng)，曲盡河星稀。

　　最后，又說起陳平的事，李文東拉著我的手哭了，哭得像個傷心的孩子。我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但是那天晚上，我也流淚了！好像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哭了！這是年輕的哭泣，也是生命的吟唱！這淚水里雖然散發(fā)著酒氣，卻流淌著世界上最真誠最純粹的情感。

　　第二天，李文東走了。臨行前，把那臺愛華收錄機留給了我們，又送給我一盒磁帶，是張學(xué)友的粵語專輯《你每句說話》。我記得后來這盒磁帶一直陪在我身邊，一聽就是那么多年！

　　進入五月，天氣暖起來了，桃花開了、杏花開了、丁香花也開了！這城市的春天雖然來得晚，卻來的花枝招展、搖曳生姿。男孩的發(fā)型更加時尚潮流，女孩的衣裙更加嫵媚飄逸。

　　在這個春天里，張楚的歌聲經(jīng)常在耳邊響起：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jié)，空氣里全是情侶的味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但是，我的戀愛依然在遙遠的云端，我的頭發(fā)卻隨著孤獨一起瘋長。

　　再次見到程菲兒，是在一場籃球比賽之后。

　　周末的一個上午，老師們組織了一場大專班和中專班的籃球友誼賽。大一班的我、張海、馬曉宇三人參加。說實話，我們不喜歡和中專班的這些小弟弟一起打球，年齡差距太大。我們都是高中畢業(yè)生，他們都是初中畢業(yè)生，成年人和未成年人怎么能比賽呢？但是沒辦法，用老牛同志的話來說，這是一場友誼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主要是增進大專班和中專班的友誼之情。因此，輸贏不重要，態(tài)度最重要。

　　出于這樣的“政治目的”，我們也只能盡力而為，控制好節(jié)奏，最后大專班以超出六分的優(yōu)勢險勝中專班。裁判員哨聲一響，比賽結(jié)束，人群開始離場。這時候，我看見我們大專一班的女生俞蔓朝我走過來。俞蔓一頭短發(fā)，和英語老師田野的發(fā)型差不多，皮膚不算好，但是英語成績非常好。聽王海說，她最近正和大專三班的一個男生交往。她找我會有什么事呢？

　　“林一鴻，你籃球打得不錯！”俞蔓故作欣賞的聲調(diào)傳過來。

　　“謝謝！”

　　我客氣了一下。

　　“不用客氣，這話不是我說的?！?p>　　俞蔓說話時臉上帶著一絲神秘的笑。

　　“不是你說的？”

　　我有些疑惑地反問了一句。

　　“的確不是我說的，是丁波，丁波說的，她說她喜歡看你打球的樣子，很帥！”

　　俞蔓說完這句話，差點兒笑出聲來。

　　莫名其妙！又是這個大洋馬、算了，不禮貌，還是叫她丁波吧！她又想干什么？我一下子想起了上次的“X騷擾事件”。

　　俞蔓收斂了笑容，故作嚴肅地說：“林一鴻，丁波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她上次說跟你借書是假的，她根本不喜歡武俠小說。”

　　“那她喜歡什么？”

　　我傻傻地又問了一句。

　　“都說過了，她喜歡你，她想約你?！?p>　　這下我真的有點兒懵了！這個丁波到底是何方妖孽？為什么纏上我了？

　　看我一臉愕然的表情，俞蔓笑了笑：“她讓我問問你，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p>　　什么？這簡直不可理喻！我有些煩躁甚至是惱怒了！但是理智告訴我，不能表現(xiàn)出這樣的情緒來。人家女孩子喜歡你有什么錯?。恳煤谜f話，講清楚就行了。

　　我定了定神，平復(fù)了一下心情，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易寬和：“我謝謝她的好意，但是請你轉(zhuǎn)告她，我現(xiàn)在不想談戀愛，不想交女朋友。現(xiàn)在不想，今后也不想?！?p>　　這下輪到俞蔓愕然了：“你說什么？真的假的？”

　　“真的，我真的不想交女朋友，我只想多讀幾本書?！蔽医忉屨f。

　　“林一鴻，你真是個怪人！”

　　說完，俞蔓好像略加思索了一下，轉(zhuǎn)身離開了。

　　張楚這家伙歌詞寫得真是準確，難道這真是一個戀愛的季節(jié)？不想談戀愛的人、沒有女朋友的人，就真的孤獨嗎？可恥嗎？

　　想想孤獨倒是有一點，可這有什么可恥的？生命像鮮花，非要摟摟抱抱，那樣才好？誰知道呢？

　　“大林哥！”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從身后傳來一聲召喚，聲音似曾相識，有些小女生的稚氣。

　　我回頭一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正在微笑地看著我，烏黑整齊的長發(fā)，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嘴角微微上揚。穿著一件淺藍色連衣裙，一雙白色球鞋，手里還拿著一瓶礦泉水。在陽光下、在春風(fēng)里，顯得那樣靈動可愛。

　　“菲兒？怎么是你？”

　　我覺得有些突然，因為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程菲兒見我好奇的樣子，一邊笑著一邊把手中的礦泉水遞給我：“大林哥，喝水！”

　　“謝謝小妹！”

　　我把水接過來但是沒有喝。

　　“你怎么會在這里?。俊蔽覇査?。

　　“我來看比賽呀！大林哥，你和二哥、三哥都會打籃球啊？這也難怪，誰讓你們都長得那么高呢！”

　　程菲兒說著還把頭抬起來看看我的頭，好像是在目測一下我的身高?？此桓碧煺鏍€漫的表情，我會心地笑了。

　　“大林哥，能告訴我你有多高嗎？”

　　程菲兒認真地問我。

　　看這好奇心，還真是個孩子！我心里想。就告訴她：“我嘛，身高一米八三，體重126斤。”

　　“一米八三？你長得可真高！我才剛剛一米六，很矮的?！?p>　　說完，程菲兒似乎對自己的身高有些懊惱，她垂下眼睛的那一刻，長長的睫毛真美！

　　“別著急，你才多大??？還會長高的，多吃些好吃的，將來一定能長成大模特兒！”我覺得應(yīng)該鼓勵一下小女孩。

　　“我今年都十六歲了，還會長高嗎？”

　　“會的，一定會。我就是十六歲之后開始長成現(xiàn)在這么高的?！?p>　　程菲兒又看了看我：“大林哥，剛才你跟那個女生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為什么不找女朋友呢？”

　　“啊，這個……”

　　不知為何，我被她問得居然有點兒緊張。這小姑娘耳朵真管用，她怎么聽見的？還得跟她解釋這個問題，真麻煩！

　　“我只是想好好學(xué)習(xí)，不想浪費時間，因為將來我們還要面臨畢業(yè)和找工作。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嘛！”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在問自己：林一鴻你真是這么想的？

　　“嗯，好吧，那這個問題我不問了。你手上的傷好了嗎？”程菲兒又問。

　　她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一定是王海他們說的。

　　“早就好了，你看，只是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p>　　我挽起運動衫的袖子給她看。

　　程菲兒看完點點頭：“嗯，那就好。你知道嗎？那次元旦聯(lián)歡會上，你唱歌很好聽，就是有點兒傷感?！?p>　　聽了她這句話，我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看上去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似乎也有細膩成熟的一面。

　　“大林哥，你平時除了喜歡打籃球，還喜歡什么??？”程菲兒問道。

　　“哦，我不是太喜歡打籃球，水平也一般，不像你二哥、三哥他們，都是灌籃高手，我比較喜歡的是讀書和聽音樂。”

　　“那你都喜歡聽什么音樂??？”

　　“流行歌曲，還有古典音樂，比如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p>　　程菲兒的眼睛一亮：“大林哥，你還真是和別人不一樣。”

　　看著她有些好奇的表情，我笑著問她：“我有什么不一樣的？”

　　“你的氣質(zhì)和別人不一樣，喜歡的東西也和別人不一樣?！背谭苾夯卮?。

　　“菲兒，這是你的感覺嗎？”我問她。

　　“嗯，不過你們班上的女生也都這么說?！?p>　　聽完小女孩的話，我才知道，原來女生們也喜歡在私下里議論或評價男同學(xué)，想想也是，類似的經(jīng)歷好像在讀高中時就有過，只是女生們對我的觀感并沒有什么變化，大概林一鴻在她們眼中不過是一個冷漠孤獨的怪人！

　　“菲兒，離家在外，想不想爸爸媽媽呀？”我問她。

　　程菲兒笑了：“剛?cè)雽W(xué)的時候，天天都想，現(xiàn)在好一些了?！?p>　　我說：“可以經(jīng)常往家里打打電話，也好讓爸爸媽媽放心?！?p>　　“嗯，有時也給他們打電話，不過我爸媽對我還是挺放心的，因為有這么多哥哥照顧我?！?p>　　小女孩表情欣慰地說。

　　如她所說，她的那幾位同鄉(xiāng)哥哥的確對這個小妹妹很關(guān)照，特別是張海，尤其用心。

　　“你說的沒錯，二哥他們那些人都不錯?！蔽艺f。

　　“是的，他們對我很好，大林哥對我也很好?！背谭苾赫J真地強調(diào)說。

　　“哦，是嗎？”我有些意外。

　　“是的，大林哥人好，對我也很好，就像現(xiàn)在，跟我說了這么多話?！?p>　　是的，她說的沒錯，我也覺得今天的話有點多，我什么時候跟一個女孩子這樣輕松愉悅地聊過天兒呢？

　　“大林哥，我喜歡聽你說話，你不光唱歌好聽，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

　　程菲兒看著我說。

　　我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這樣評價，看著程菲兒一臉天真可愛的表情，我的心里涌起一絲溫暖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