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夢醒
“活著下砧板？爛詩！爛字！文有智，你這也叫詩？！你吃屎去吧！”好像是文老五在罵我。
“文先生，你的辦法已經(jīng)試了兩天，沒有用的，你的弟弟罵是罵不醒的，我已經(jīng)說過了?！倍魅送栠d在替我開脫。
“你說了個屁！你說開膛不會出問題，可我六弟現(xiàn)在半死不活！你是用了什么麻藥？！七八天了還沒反應(yīng)？！”只要不聊詩，文老五就是個正常人。
“五哥……你消消氣?！鄙徎ㄒ苍?。
“弟妹，讓我怎么消氣？！安城亂了套，這頭也亂了套，我到底該顧哪頭啊！威爾遜，你給我把人治好，不然我咒你全家下地獄！”文老五什么時候成了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p> “哦！我的天吶！文有禮先生，你怎么可以這樣說話？”威爾遜不同意該咒語。
“我他媽還想把你打入地獄呢！”文老五是個講道理的人。
……
一陣一陣吵鬧，一場一場啼哭，一輪一輪睡意，一波一波惶惑。
我沒死，可我也沒活著。我不知冷熱，不懂痛癢。我睡著不打呼嚕，醒來不睜眼皮。我不吃喝，我不拉撒。我恐慌不驚叫，悲傷不掉淚。我唯一的夢境，就是在不能動彈的情景里，看著古怪的白衣人走來走去。我唯一的現(xiàn)實，就是在仍然不能動彈的情景里，聽著各色的親友吵來鬧去。
我不知道黑夜白天，但我知道，蓮花的哭泣，凝玉的嘆息，三姐妹的守候，文有禮的惱恨。我知道小喬懵懵懂懂，黃蓋悲悲戚戚。我知道林家夫婦、白家夫婦、男丁女眷們的無謂言語，老光棍的胡亂提議，威爾遜的焦頭爛額。
我除了沒咽氣，跟死人毫無差別。
就這樣，半個多月過去了。
漸漸的，蓮花不哭了，凝玉不嘆了，三姐妹不守了，文有禮逃走了。除了蓮花還天天跟我說話，小喬偶爾隨蓮花一起來，威爾遜定時來查看，其他人都不來了。
“有智，你如果還有什么未了的事，就托夢給我……有智，你別掛念我們了?！鄙徎ㄗ蛱彀?，悄悄地哭訴，“安心去吧，看你這樣，我太難過?！?p> “公子……死了?！毙炭蘖恕?p> “小喬乖，公子是睡著了，不是死了，天快黑了，我們走吧?！?p> 她們走后，我腦海里一直縈繞著這些天聽來的消息，還有夢境里發(fā)生的事情——西邊亂成了一鍋粥。西域諸國大軍圍攻安城十日，拋尸萬余，屢攻不下。中土軍隊損失大半，城池告急，附近援兵卻遲遲不到。西域人叫囂，再不投降，攻入城內(nèi)便要大肆屠城。張明達覺得遲早城破，又憤恨援兵不來，于是派使者求和，答應(yīng)撤出軍隊，同意率民眾投降。文家上下除了兩個當(dāng)差的姐夫，其他人由文老爹帶著及時撤離，文老二在城外接應(yīng)，不料出城時遇到難民哄搶財物，七弟文有信走失，杳無音訊。杏花大嫂非要當(dāng)面質(zhì)問文有仁為啥拋家棄國，堅決不肯走，后來也沒了消息。
在張明達大人的求和下，安城終究破了。張明達以為能避免屠城，豈料無非引狼入室，燒殺搶掠照樣發(fā)生，只是按照西域人的說法，已經(jīng)施以仁慈了。這做法引起極大憤慨，安城軍民誓死抗?fàn)?。我三姐夫、四姐夫和胡大屁、文家金銀財寶四兄弟等困在城里的壯士三十名，合謀刺殺菠絲國頭領(lǐng)，無奈只是螳臂當(dāng)車，終究失敗，紛紛戰(zhàn)死，頭顱被砍下，扔到城外。
撤到城外的軍隊，因朝廷主將戰(zhàn)死，改由文老二指揮。安城失陷后，文老二派人去求援，可凝玉的父兄未接到朝廷命令，不敢擅自出戰(zhàn)。安城官員張明達投降，背負了叛國之名，這種時候，叛賊比西域人還遭恨。對抗西域大軍尚可斟酌三思，對付亂臣賊子則決不能等，文老二深諳此道，不顧幾人反對，命令軍士強行攻城，又折損了不少，能征會戰(zhàn)的幾乎死光了。后來秦大有、無苦大師、郭大爺三位高手奉旨捉拿叛賊文有仁。三位高手自視太高，不肯偷摸，大咧咧飛入城內(nèi)，一開始的確所向無敵，以為能一直橫著走，哪知遇到四個西域妖人，抓了個中土小孩兒為質(zhì)，逼三位高手投降，對峙間，四妖人把孩子朝天上高高拋起。無苦大師慈悲，撲上營救，將小孩救下一看，已經(jīng)死了，身有劇毒。無苦大師沾了毒物，念了句善哉，溘然長逝。秦大有、郭大爺力斗四妖，殺了三個，逃走一個。出師不利之下，倆人小心翼翼地帶著無苦大師的真身退出城，不敢再擅自進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城內(nèi)外傳出流言，說秦大有身上的紋身，是個藏寶圖，誰能拿到，誰就能當(dāng)皇帝。這種屁話，我認為，那波賊人里除了文有仁，無人能編出來。但又不敢相信，那個憨厚老實貨去了趟西域居然學(xué)會了散布謠言！更糟糕的是竟然有人相信！中土很多亂七八糟的人，不憂國憂民同仇敵愾，反而時不時侵?jǐn)_中土軍營。也有不少人，名義上投軍打仗，實際上還是為了所謂藏寶圖。幾個當(dāng)面提議文老二挖寶的人被打扁后，其他賊子，膽小的為了偷看秦老漢洗澡，天天端著屎尿桶埋伏在門口潑他；膽大的半夜偷偷摸上床……把個軍營弄得烏煙瘴氣，搞得朝廷連征兵都不放心了。某天議定之后，秦大有當(dāng)眾赤膊，讓全體將士看了個夠。文老二指定畫師臨摹了百十來張“藏寶圖”，派人散布到江湖上，這才讓軍營清凈下來。
后來，文老二苦求苦等的援兵，只來了林木忍夫婦和白向北夫婦四人。本以為林木君能一刀斬出片天地，哪知道他本就帶傷，后來勞累過度，又兼之水土不服，“柳葉霜刀”的威力發(fā)不出來，聲勢浩大地揮了一刀，揚起陣陣沙塵，撼得城池微晃，卻毫無殺傷力，一時成為笑柄。而白向北更是個樣子貨，表演了一番“刀槍不入”的硬功夫，就破衣爛衫地撤回來，也淪為笑柄。后來，兩對夫妻不告而別，離開是非之地，不知所終。
就這樣，兵力不足之下，文老二屢戰(zhàn)屢敗，可能頭發(fā)都焦慮得掉光了。另外，據(jù)報，敵軍從西域運、從中土搶，糧草已在西關(guān)鎮(zhèn)備足，由西域雄獅荊景雄的人和幾個小國的兵馬共同看守，一城一鎮(zhèn)互為犄角。照此再拖延下去，大米朝西疆必將淪入敵手。
這些事兒，我想管又管不著，不想聽卻沒法躲，平添惱恨。
相比之下，夢境的事情古怪卻簡單。以往都是一個白衣人，最近幾次，變成了兩個白衣人，多出來的那個家伙眼珠是黑色的，微微有點斜，似看非看的樣子，搞得夢境更加荒誕離奇。倆人時而討論，時而爭執(zhí)，每次說到最后，都“嘟嘟嘟”按幾下，把我“嗡”一聲送入另一場噩夢。
……
本來以為我就這么等死便罷?？勺蛱煲归g，威爾遜、傳旨太監(jiān)、老光棍仨人，突然稀罕不已地聚在我周圍，嘰嘰喳喳地聊?？梢哉f，我此刻能寫下這些字，完全是被他們嚇醒的。
昨夜，蓮花走后，過了一陣，門開了，威爾遜仨人說著話進來。老光棍當(dāng)先說道：“維森，你看，他都這樣了，跟死了有區(qū)別嗎，他都這樣了，皇上還掛念，你說說，這是為啥？！”威爾遜叫到：“小心！蠟油滴在文大人臉上了！”老光棍笑道：“不妨事！他沒感覺！要是能燙醒那倒好了！”太監(jiān)尖聲附和地笑：“嘿嘿呀，是呀！維爾順先生，你就答應(yīng)了吧，皇上下旨，咱都是聽的份，上次文大人不聽話，你看他把自己搞成了啥樣子嘛！”威爾遜道：“可是，把他做成魔影，就得殺死他！這樣怎么行？！這……”
老光棍打斷他：“咋就不行？！你看，韋無常來唱過戲，沒唱醒吧？姓呂的來用過藥，也沒醒吧？太醫(yī)來了一胡片，扎針的扎針，灌藥的灌藥，敲打的敲打，連一僧一道聯(lián)手法事都做過了，都沒醒吧？那還有啥辦法？說實話，我這藥金貴的很，那天劉瑩來求我，我拒絕了，為啥？別說孤山只剩下一副骨頭沒法用藥，就算能用我也不舍得！這可是小喬的血??！哼，不說廢話了，文兄弟眼下這情況，不打死也得餓死，等餓成骷髏再用藥，可不見得管用！”
他一席話說罷，太監(jiān)急忙勸威爾遜：“哎喲是誒！皇后娘娘親口說，不管怎樣，一定要把文大人救醒！皇上說，文大人哪怕成了魔影，心里的善念也不會滅，就像小喬姑娘一樣！維爾順先生，其實不瞞你說，本來皇上想讓文大人變成……”
“邪影！”老光棍接口道，“皇上召見了郭明郭大人，郭大人保證過，即便成為邪影，也能控制住。是皇后堅持說，邪影千里挑一，容易失敗，皇上顧全大局，才改成了魔影！維森，蓮花雖然不答應(yīng)，但凝玉和其他三位夫人都答應(yīng)了，文大人的丈母娘黃蓋夫人也代小喬答應(yīng)了，你有什么好阻撓的？！”
沉思一陣，威爾遜呼了一口氣：“……那好吧?！?p> 我早已聽得心急如焚，恨自己無法使出渾身解數(shù)，心想哪怕走火入魔、綁在門上，也比成為魔影強?。⌒潭嗫喟?！古橋多慘??！老子不能成為那樣，老子得起來！哪怕再失敗一千次，我也得再試試，于是在腦海里不停地潛運。耳聽得老光棍和太監(jiān)在商量，是掐死好，還是悶死好，是不是應(yīng)該先給文大人換身夜行衣什么的，更加覺得心中有股怒火，身子可能又渴又餓又想拉撒，快要蹩炸了！
心急如焚間，胳膊腿兒緩緩有了知覺！胸中腹中冷暖相間，開始流動。不一陣，運轉(zhuǎn)遍及全身，腦袋也活泛了，眼皮也活泛了，饑渴得要命，煩躁的厲害！
“噗！”
“??！”
就在蹩得快炸之際，上下兩頭齊聲發(fā)響，在一聲吼和一個屁之后，老子醒了，猛地坐了起來！（不對，是一個屁和一聲吼。）
“?。 蓖栠d被嚇倒在地。雙手正掐著我的老光棍被震飛在墻。
“?。。?！”太監(jiān)尖叫不已，“詐尸啦！”
“詐你媽。”我端起倒在桌邊的燭臺，照著太監(jiān)，“你剛才說，沈劍還想把我變成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