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需要停靈幾天了,路上已經拖夠日子,并且文老爹也不是個講傳統(tǒng)的人。于是第二天,文家上下就開始張羅,盡快讓“文有仁”入土為安,不等文老二和文老五了,他們得到消息后,隔山燒紙吧。
文家上下哭得凄惶,我卻挺高興的——此事終于過去了。
忙了三四天,四月初二,我說我得回寧城,因為皇上需要我。此話一出,誰敢攔阻?文家都是受了皇恩的,眾人都不攔,反而催我快去?!肮褘D”杏花大嫂把原本給大哥做的一雙新鞋送給我,讓我一路小心,回去安分度日。收過來的時候,我于心不忍:“大嫂,其實,我大哥真的是個英雄,弟弟定會稟明皇上,給他追個封號!大嫂節(jié)哀,我大哥雖然沒了,但是能去西天享樂,總好過在沙漠繼續(xù)吃苦……”大嫂點頭,不接話茬,強做微笑,其實苦極。讓人心生愧疚。
想必,沒心沒肺的文老大還在茄子國四處打聽叛賊的下落吧,他若心里有家,豈能這么久不給家報個信?恐怕,那個傻逼遲早會死在沙漠里,遲早會讓杏花大嫂守寡,遲早會讓文家人替他痛哭。鬧不好,屆時連根骨頭都剩不下,更別提音容笑貌了。我固然辦得不好,但長遠來看,只不過趁著自己還在中土,把這事體體面面地提前完成,讓文家老小早做了斷,實乃一件善事。想到此,心里的愧疚一掃而光,坦然告辭,灑脫地上馬而去。
離開文家,我先去常大夫的醫(yī)館走了一趟,問問是否已經找到醫(yī)治我的法子。常胖子那貨前些日子在皇宮里跟御醫(yī)們呆了沒幾天就嚷著要回,說宮里七嘴八舌,人人都有餿主意,非常影響他潛心鉆研,他拍桌說,大家還是各自思索、互相通氣的好。御醫(yī)們大為贊成,皇上并不攔阻。他一走,沉默寡言的“旁門左道”呂大師更呆不住,請辭回了百鬼嶺,說自己方子里的奇珍異草,是皇宮里沒有的。御醫(yī)們并不攔阻,皇上大為贊成。于是呂大師也走了。
常大夫此人真不含糊,我去的時候,他的確正在苦思冥想。桌上堆滿醫(yī)書。見我到來,面帶愧色,顯然尚無結果。但心氣挺高,并非敷衍:“文大人,下官正在博覽群書,遍嘗百草,若能把文大人的病治好,那我常某簡直就是醫(yī)術通天了,定能一躍而成為真正的御醫(yī)之首,讓那些不懂行的狗屁大夫一邊兒涼快去!文大人,耐心等下官的消息!”見他如此用心,我萬分感謝,跟他說我死過一回的事兒。他聽得眼睛都不眨了,半晌才說:“文大人的病例,實乃千古難遇,放心,以文大人這種際遇,絕對是天降大任!下官不吃不睡,也要找出辦法!”我抱拳、他拱手,我掏錢、他抓藥。二人拉手,拜別而去。
我此時趕回寧城去,保護皇上只是個名頭,其實……皇上死不死,不是什么要緊事,我死不死才更重要。我想親自去問問呂大師有沒有進展,在我心里,不知何故,總覺得他是最可能治好我的人,比他師兄更可靠??墒菂未髱熯@貨淡泊名利,當官發(fā)財對他來說沒什么意思,我擔心他不會像他師兄那樣費心,擔心他假借尋藥為名,實則游山玩水,徹底把盟主的性命當做兒戲。
往東岳城去,路過浪蕩山,我上山跟文老二親自說,文老大死了。他苦笑不語,點點頭,說改天回去看看。素貞嫂子擦了幾滴眼淚,勸我哥倆想開點。我和文老二聞之,都沒搭話,分明,我們都不是想不開的人。素貞嫂子見狀收淚,找李大廚師張羅飯食。文老二留我住一宿,說山頭的兄弟們頗想跟“文大人”親近親近,還想幫我找點其他樂子。我說千萬不敢,小弟已經遵醫(yī)囑戒酒戒色,天色還早,我必須走了。文老二立刻正色起身,說山頭最近也忙著調整,不能辜負皇恩,得搞得像樣一點,天色還早,不送了。
哥倆道別后,我換馬疾奔,晚上趕到了東岳城。向客棧老板打聽文老五的去向,他說文有禮大人只來過一趟,之后就沒再出現(xiàn)過。我大約知道那貨在那兒,趕去軟玉坊打問。一遇龜公便知,果然,那貨自打進了門便沒再出去過,吃住都在妓院,而且還掛了老子的帳!正要向老鴇問責,她卻喜笑顏開,見到我如同見到親人,搶著說:“哎喲文大貴人可算來啦!凝玉沒回來?我可想死她啦!”我直截了當,讓她帶我見文老五。老鴇子面露難色:“文公……正在會友,說誰也不見?!蔽倚α耍骸拔墓??怎么?他在這兒當了家?”老鴇子笑道:“自從文公來了之后,咱家的生意更紅火了,好多才子都來跟他對詩,有趣得緊哩!”我心下暗笑,沒想到凝玉一走,文有禮倒成了頭牌。我板起臉說,我是來報喪的。老鴇見狀,趕忙收了笑容,莊嚴地帶我上樓。
他媽的,文有禮還真的住在凝玉原來那間房了!我推門進去,本以為他在吟詩,誰知場面極為刺激。包括文有禮在內的四男四女,赤條條的正在行事,新奇之狀,遠勝狼王郭明夫婦。我卻沒被激起欲望,只覺恐怖,趕忙側身閉目,讓老鴇招呼。被我打擾,一男怒不可遏:“誰呢?滾出去!”說話的并非別人,正是文有禮。我轉身出門,撂下一句:“老五!讓他們穿上衣服出去,我有事跟你說。”文老五略略意外:“哦?老六,你怎么來了?”說的真跟進了他家似的!我沒搭腔,待淫男色女衣衫不整、面露不悅地跟老鴇離開,才折身再次走進。
“大哥去世了?!蔽遗ゎ^看著麻將桌上躺倒的四張白板,“已經下葬,你有空回去看看吧……老五!你的褲子穿上吧!”文老五光身披了件薄薄的絲袍,走路時左甩右甩,若隱若現(xiàn),非常失禮,卻不以為意:“哎呀,自己兄弟,怕啥?現(xiàn)在穿上,說話間還得脫,多麻煩!”我直言不諱道:“老五!你是給誰當了面首嗎?”文老五一愣:“這話怎么說?我堂堂中土文豪,擇日便是大學士,豈能是個面首?讓我給李白當面首都不干!哎!你剛才說啥,大哥去世了?!”我說了前因后果。文老五聽罷,面向西方,撩袍跪地,拜了四拜。
屁股剛好沖著我,唉……
拜完,他就地吟詩一首:“文家大哥太冷酷,扔下父兄和媳婦。獨自西行去剿匪,從此走上不歸路?!蔽衣犃艘膊恢涝撡澾€是該罵。文老五不當回事兒,吟完就哭,哭了幾聲,找來衣褲,穿戴整齊,說:“回家!”我以為他良心發(fā)現(xiàn),要連夜趕回安城,誰知他只是帶我回了客棧。正氣凌然地說,今日聽了噩耗,不宜繼續(xù)尋歡,明天再行會友。
我面對如此禽獸,卻并沒有生氣。自打進過棺材之后,除了生死,沒有任何可以激怒我的東西,大概……生死也只能讓我微怒吧。我分了兩顆“寡婦夜轟門”給文老五:“五哥收好,你吟詩費腦,得補,這是今天常大夫送給我的,絕對是好藥,我用不太著,給你吧。”文老五接過去嗅嗅,猶豫一下,對我說:“老六啊,你能不能跟皇上說說,以后就讓我管軟玉坊好了?大學士么,給個名頭就行,不愿給的話,我不當也罷!不瞞你說,來這軟玉坊的人,非富即貴,個個才華橫溢,卻都給我面子,比在西關鎮(zhèn)受用多了!恐怕,比當大學士也痛快。我再也不想見那個自以為懂詩的犟嘴潑婦了,也不見得想跟那幫學究共事。老六,你說行不行????老六?”我說沒問題,皇上更不愛吟詩,眼下這個文學寶地,更加適合你。文老五驚喜,癡迷地吸著藥丸,似乎回魂了一般。
……
?。ㄗ源耍挠卸Y就扎根在東岳城軟玉坊。東岳城陷落至今,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那貨是死是活。當初他從迷茫山失蹤,不知身在何處,我費心找過他;現(xiàn)在我知道他身處險境,卻沒心情找他了。軟玉坊,吟淫之所,是他的家。我不能用天理人倫要求他。那貨從小就不講究這些東西,身為詩人,作詩都不講平仄對仗,還能指責他什么?依我看,就算他投靠了牛球國,又當了弄臣,都不令人吃驚。
耗時兩日,戰(zhàn)船備妥。沙仁石站在艙門口,怯怯地問:“盟主,大伙讓我問問,能不能只捐戰(zhàn)船不出戰(zhàn)?在碼頭修船,苦是苦,卻樂意?!蔽倚Φ溃骸笆橙缩徖细纾阋灿信滤囊惶??”沙仁石的獨眼露出無奈的神色:“唉,早知如此,咱受的什么招安嘛……”我搖頭:“這哪兒能由得了咱們?不受招安,官軍討伐,受了招安,敵國討伐,怪只怪咱們出身不好,還不如食品大全!”沙仁石發(fā)亮的眼珠仿佛看到一線生機,正要說話,被我打消了:“老沙別想了!浪蕩山的兄弟們拔寨去守西關,丐幫的加入其中,僧兵們遲早也得出手!身處亂世,還能往哪兒躲?”沙仁石的眼神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