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何處惹塵埃

　　昨天夜里，我表面像個大俠，實(shí)際上卻像挨了棍子的野狗，風(fēng)聲鶴唳地逃回客棧。進(jìn)屋吃藥，脫鞋上炕，調(diào)理內(nèi)息。胸口疼得要死，伸手自摸一圈，慶幸有軟金甲保護(hù)，骨頭沒事，但內(nèi)傷受得不輕，吐了半盆血。后半夜才緩過來，心想，自己這身板還算夠意思。擦了冷汗，穿鞋下炕，喝茶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回味凝玉雪白的肩膀了，可見斷云掌用來打架和療傷還是其次，更主要還是用來采陰補(bǔ)陽。我分明使用的是治療內(nèi)傷之法，可調(diào)理完，卻發(fā)了獸性，跟黃明柱的道行不相上下，真有辱師門。

　　尿尿的時候，發(fā)覺有人在監(jiān)視，我知道是白庫的人。他們?nèi)绻梦爷焸麣⑦M(jìn)來，完全可以輕松打死我，但以這幫人的行事風(fēng)格，要么以多欺少，要么收買人心，要么暗中刺殺，要么倚強(qiáng)凌弱，至于沒把握的事情，這幫人絕對不干！白庫總管和一票統(tǒng)領(lǐng)都死得太突然，其他手下群龍無首，更不敢擅自行動。但總管死了，統(tǒng)領(lǐng)滅了，如果連仇家住哪兒都不知道，那是完全說不過去的。所以他們偷看我尿尿便能交差，而我，又逃過一劫。

　　……

　　今天早上平平安安醒來，吃早飯的時候，滿大街盛傳，軟玉坊發(fā)生了大血案。滿城戒嚴(yán)，城主府的兵馬在大街上巡邏。黃倉有個小子來探我口風(fēng)，問我治療城主的法子是否已經(jīng)找到。其實(shí)乃是沈劍派來的，他肯定知道是我殺了白庫的重要人物，一來怕我跑掉，不給他爹治??；二來趕緊拉攏，以為我已經(jīng)跟沈槌決裂，從此對他必然死心塌地。狗屁，沈槌不聽他媽的話，暗中派人刺殺老子，沈槌要是因為我殺掉朱新艚而興師問罪，他媽暫時是不會同意的，日后才會親自追究。

　　我對黃倉小子說：“再等幾天，大夫就來?！彼騿栐敿?xì)，我說這事兒機(jī)密，他說這樣沒法回稟，說著就給我磕頭。我見他磕得清脆，便說大夫這幾日會來客棧，是個長發(fā)長須的高人。他千恩萬謝，又磕了幾個頭才走了。

　　殺了白庫的首腦，此地不宜久留，我卷起行李，揣著腰牌出城往北，騎馬來到百鬼嶺。群雄正籌備砍樹挖泥、燒磚蓋房，見我面色不佳，都很吃驚，猜出盟主又闖禍了。我也沒細(xì)說，讓王大麻子派人嚴(yán)守山口，自己則找了個窩棚鉆進(jìn)去，邊休息邊寫字，中間調(diào)息了幾次。呂大師進(jìn)來把脈，說大致無妨，不要再跟人拼命就沒事。我提起常胖子大夫說的“折壽”，呂大師對他師兄的診斷不置可否，又給我號了很久，最后摸摸鷹鉤鼻：“盟主必定逢兇化吉。”媽的，互相仇恨的師兄弟二人，在老子折壽的事情上，意見出奇的統(tǒng)一。

　　不寫了，人各有命，隨遇而安吧。

　　徒弟張灰叫我吃飯。下午，我要潛入城里看看凝玉，有空又有命的話，再記。

　　……

　?。ń裉煺率牛蛞箒砹死耸幧?。白天見了見賈子游大哥，聊了一通沒邊沒沿的話。晚間，跟文老二和名義上的二嫂隨意吃點(diǎn)晚飯，一家人閑話小聚，他倆對凝玉都很滿意。告辭回去的路上，我看著天仙般美艷的凝玉，心中也很滿意，不由得想做點(diǎn)什么?？蓜傄k事，凝玉說了句話，讓我十分生氣。她說：“公子，如果我們可以這樣互相陪伴下去，該多好?！蔽颐靼姿囊馑?，她不想讓我進(jìn)宮犯險救蓮花，其實(shí)之前，她已經(jīng)有過幾次暗示，我都沒有理會。我明白，對她來說，跟皇家對著干等于送死，她出于愛護(hù)，不希望我死。但我不能不去，明日就要下山救蓮花，我裝作沒聽懂：“你說什么？”她是個聰明人，確切地說，希望我和她長相廝守，為了她，不要去冒險。我搖頭：“凝玉！蓮花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知道的?！彼行┥鷼猓骸肮?，那我呢？我算什么？拋磚引玉嗎？”我答不上來，按照內(nèi)心的想法，凝玉對我來說……只是個意外。這個意外現(xiàn)在卻要全部侵占我。媽的，我還沒跟她提喬舒雅呢，這要提了，她還不立刻變臉？！

　　我文有智并非希圖左擁右抱。黃小雨嫁給沈劍、芳子跟了林木忍，她們樂意就好，我心傷歸心傷，卻也不勉強(qiáng)?？缮徎ㄟ€在等我，小喬也在等我，我怎么能守著凝玉不管她們呢？所以我打哈哈，挽著凝玉的纖腰：“別生氣！你當(dāng)然重要了！你是本大王的壓寨夫人呀！哈哈哈！”還以為她會一笑置之，誰知她卻不吃這套，把我推出房，關(guān)上門，決絕地說：“文公子，請你也為我想一想！公子若去冒險，凝玉怎么辦？公子，你應(yīng)該跟我在一起！”

　　喂！關(guān)什么門？我不是正要跟你在一起嗎？你把我趕出來，又要在一起，搞什么！

　　唉……我心說，凝玉啊，我就算不下山，天天跟你在一起，也不見得還能活多久吶！若我在浪蕩山跟你廝混致死，卻不去救出蓮花，也不過問小喬，也還算人嗎？她們在等我！凝玉，我明天一早，必須走?。?p>　　……

　　正月十六，百鬼嶺。中午我沒吃多少東西，百鬼嶺也沒什么好東西招待我，天寒地凍，連只兔子都找不著，食材都是群雄沿路買的（也可能是搶的），寡然無味。我內(nèi)傷未愈，滴酒不沾，吃得沒勁。我許諾他們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去城里的客棧找老板幫忙。他們知道我誠心實(shí)意，因此紛紛表示，盟主但有差遣，眾人萬死不辭。我差點(diǎn)相信了他們，但搖搖頭，讓他們安居樂業(yè)，少惹是非。群雄攜家?guī)Э冢娂婞c(diǎn)頭。

　　白庫舊人唐不低縮在百鬼嶺多日，得知我一股腦殺了朱新艚父子和東岳城的統(tǒng)領(lǐng)等上層人物十多個，感激佩服得五體投地。當(dāng)即決定，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山，寧可在山上餓死、悶死，也不下山連累盟主。真是條好漢。

　　下午，文大俠在群雄的叮嚀聲中，策馬而去，奔東岳城軟玉坊找凝玉。出山的時候，在丐幫的茅房處，我看到一老一小兩個乞丐，而甲乙丙三個胖乞丐已經(jīng)不知所終。我進(jìn)山時沒看到這一老一小，此番遇到，便下馬相問。老乞丐說，自從百鬼嶺被毀之后，他們幾人沒了生計，只得進(jìn)城乞討，三個胖子的形象太差，沒有說服力，餓得受不了，已經(jīng)自謀生路去了。我說你倆干嘛還在這兒守著？搬進(jìn)城不就行了，老乞丐濁眼圓睜：“那可不行！幫主不下令，我們不撤崗！少俠，文幫主可好？我們好久沒有見他了?！蔽掖鸩簧蟻?，因為文有仁那作死貨至今下落不明，依我看，丐幫正醞釀著又一場大亂。也不知道秦大有打算怎么搞，我根本顧不上那茬。我說文幫主很好，建功立業(yè)呢。老小乞丐點(diǎn)頭，欣慰、自豪，喊了一遍“加入丐幫、好吃好喝”的狗屁口號。我以秦老幫主關(guān)門弟子的身份命令他倆趕緊離開，老乞丐含糊應(yīng)了，想必，不會遵行。

　　我也不再勸，鉆入一間不記得是什么神奇所在的茅房，易容換裝。

　　半后晌混進(jìn)東岳城，與正月十五不同，大街到處冷冷清清，年味去得徹徹底底。我想著要去見凝玉，就穿了件體面衣裳，把自己弄得很瀟灑。

　　回城一看，氣息森嚴(yán)。上街的百姓都低頭貼墻走，不像我這沒心沒肺的嫖客樣子。我躲躲閃閃，潛入妓院，到了一看，傻眼了。震驚朝野的大命案連累了無辜的皮條界，妓院被封了，老鴇龜公和一眾妓女沒了蹤影，凝玉姑娘也不知所終。兵丁們把守嚴(yán)密，看模樣是城主府的。我瞧出端倪，轉(zhuǎn)身離開。

　　去城主府。我因為容貌衣裝變了樣，就沒從正門走，趁著兵力四散，翻墻潛入。找著沈劍夫婦時，沈老夫人、人皮大俠等一幫人恰好在說話，紛紛面帶憂色。見我掀掉假臉突然出現(xiàn)，他們只是搖頭不語。我說明來意，問軟玉坊的凝玉何在。黃小雨責(zé)備地白了我一眼。沈劍說，朱新艚等十多個朝廷命官被殺，事關(guān)重大，已經(jīng)把人證物證都保護(hù)起來了。我說沒必要，朱新艚父子和白庫眾人是我殺的。沈劍等人毫不驚訝，也不接茬。黃小雨的目光變得憂郁，好像我惹了天大的禍?zhǔn)?，死到臨頭了。過了會兒，沈老夫人說：“文大俠是個敢作敢當(dāng)?shù)娜?，自有天佑，咱們說正事吧?！庇谑菃?，我能不能修好她家的老破鐘沈東誠。我拍拍胸脯：“當(dāng)然沒問題，不然我還有臉為了紅粉知己就到府上來叨擾？我已經(jīng)跟少主派去的手下說過了，大夫很快就到?！?p>　　沈劍驚道：“誰？我沒有派人找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