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去西關(guān)
西關(guān)鎮(zhèn)還是那個西關(guān)鎮(zhèn),文有仁卻不再是那個文有仁。我懷揣使命,不敢耽擱,先奔丐幫總舵。在走風(fēng)的破廟里,扒拉開永遠(yuǎn)無所事事、躺地睡覺的一堆乞丐,翻出半夢半醒、神色漠然的文有仁,將路遇偽丐幫和張明達(dá)借故整文家的事兒告知于他。文老大哈欠連天,懶散地擺手:“啊喔呃……老六你看,我沒啥人手了,你找我平亂,我又派誰去?”我問老幫主秦大有的下落,文老大搖搖頭,說起碼三個月沒見他,秦老幫主到少林派無苦大師那里常住,不理丐幫的事務(wù)了。我有些吃驚:“怎么?那老頭剃度為僧了?饞不死他?”爛泥文有仁呢喃了句,睡醒再聊,倒地打呼嚕去了。
我看眼下靠不住這坨屎,只好棄了丐幫僅存的人渣,自己想辦法。平定丐幫之亂,哪兒是說說那么簡單?我憑一人之力就算殺盡天下乞丐,也不見得能平了亂,恐怕會更亂!看來,這事還得擒賊先擒王,捉了魏七和荊景雄。眼下得打探他倆的下落,我出破廟時拽住一個披頭散發(fā)的老叫花,覺得他可能見多識廣,便隨口打問。老叫花隨手朝西一指,神秘地吟詩:“莫道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蔽掖紫拢幻骶屠?,謙虛請教道:“前輩此話有深意,恕晚輩愚鈍,還請明示?!崩辖谢ㄓ殖饕恢福骸暗过埑秋w將在……”我接道:“不教胡馬度陰山!”老叫花吃驚道:“你這個瘋子,既然知道,為何發(fā)問?”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家伙是個瘋子,便不再理他,扔到一邊卻聽他又吟道:“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你個屁娃娃明明沒德,卻來我的私塾搗亂。”我心里一愣,這話好耳熟!
回頭撩起老叫花的頭發(fā),一看竟然是我兒時私塾的馬先生。他瘋瘋癲癲的,眼神渙散,透著說不盡的滄桑,令人五味雜陳。問旁人緣由,一個乞丐說,今年開春的時候,馬先生的女兒在安城外市集被土匪搶走了,馬先生發(fā)妻早亡,父女倆相依為命多年,這個女兒年方十六,正是好年紀(jì),剛給孩子說了門親事,不料遭此禍?zhǔn)?。馬先生報官,縣令口頭答應(yīng)派人抓捕追尋,實際上卻拿土匪無可奈何,只抓了幾個痞子混混拷問一通,沒問出什么,之后便無下文。馬先生關(guān)了私塾,一個人往西踏上尋女之路,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徑自瘋了,幸好被一個認(rèn)識的好心人遇到,將他帶回,然而無處安置,只好送來丐幫。
小師妹被土匪搶走了?!我心里的憤怒難以言表,折身回去,從人渣里撈出爛泥文有仁,左右開弓,扇了五六耳光,唾他一臉,大罵:“文有仁!你他媽還是個人嗎?小師妹都讓土匪綁了,你竟然還在睡覺!”文有仁揉揉眼,抹抹臉,伸懶腰說道:“呃……啊!大師兄,小師妹的事兒我知道,昨晚我為她問卦到深夜,占出來一個方位,待我睡醒就要前去相救,大師兄不必著急?!蔽遗溃骸澳阏硞€雞毛!她開春就讓綁了,你到今天了竟然還在卜卦?”說罷又要揍他。幾個忠心耿耿的青壯乞丐舉著討吃棍撲來,要護(hù)衛(wèi)幫主周全,文有仁喝道:“別亂來大師兄,你誤會了,師父她老人家的教誨,有仁豈敢忘記?我苦在學(xué)藝不精,每次都被魏七的四大長老聯(lián)合打敗,另外,西域雄獅荊景雄手下的八大金剛也很厲害……前些日我又輸了一陣,后來再去,卻找不到他們的蹤跡了,茫茫沙漠,我也焦急得很,所以才占卜!大師兄放心,荊景雄并沒有把小師妹怎么樣,說是……看見小師妹很像他的一個什么人,就請了去……大師兄移步,聽我細(xì)細(xì)說來。”
我跟他去了灰塵滾滾的議事廳。原來,前幾日,丐幫抓了個西域行商,那人跟荊景雄有勾連。剛開始好言相問,那人回嘴只管罵,丐幫上刑拷問,終于打探出一個所在。聽聞,冬季一到,荊景雄便帶人縮回“永望洲”。那地界溫暖濕潤,很多西域人在那兒過冬。但永望洲深在沙漠腹地,若非常年出入,很難找到。事關(guān)小師妹,文有仁不敢蠻干,眼下只有行商識路,便好吃好喝招待了人家一通,懇求他帶路,答應(yīng)只要帶到地方,必有重酬。所謂重酬,也就是舉“全丐幫”之力,給行商湊個千八百兩白銀,作為答謝。那商人本也只圖發(fā)財,雖然剛挨了打,但一聽利大風(fēng)險小,便化敵為友、滿嘴答應(yīng)。昨夜,文有仁等乞丐與他謀劃,占卜,定了方略。文有仁連夜四處周人,不管能不能打架,都去!
乞丐們聽說要穿過茫茫沙漠,遠(yuǎn)征馬賊,都說那是尋死,統(tǒng)統(tǒng)表示,寧可退幫也不征西?!耙衔魈炷阕约喝ィ 逼蜇兒軋詻Q,于是文有仁慫了。他揣著徹夜琢磨出來的西征戰(zhàn)略,鼓舞士氣,卻未能搞來一兵一卒,只好頹唐地睡覺。被我叫醒時,還沉浸在失敗的夢境中,后來才想起來,大師兄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個逃難出海的廢人,而是武功蓋世的高手。他很激動:“老五告訴我,大師兄武功天下無雙!你回來太好了,咱們不僅可以救小師妹,還可以大張旗鼓、聯(lián)手征西!”我說你先別急,賊人狡猾勢大,以咱的兵力前去平亂,不出問題才怪,再者,征西這么大的事情,你身負(fù)重任,就別去了,給我派幾個手下、幾匹駱駝,我去處理就好。文有仁義正言辭:“那怎么行?這種九死一生的事,有仁豈敢讓大師兄一個人前去?”我再次拒絕:“你去的話,我九死一生!你不去,我十生不死!”文有仁嘴上不再堅持,但神情分明不同意,嘟囔說要請師父她老人家定奪。
我說可以,跟他約好一塊兒去拜見師父包碧蓮的時辰,便離開丐幫總舵,去我那家門面。當(dāng)初的老板,后來的掌柜,見東家回來了,意外之極,吃驚地笑迎上來噓寒問暖,我跟他粗略聊了幾句,便要找尋文老五。掌柜的一聽不是來算賬分紅的,立馬精神了,喊了一嗓子:“五爺!東家回來啦!”我笑說,那混蛋蹭什么熱鬧?怎么成五爺了?正笑著,只見文老五從后堂掀起門簾慢慢走出來,拿著一本書邊走邊看,抬頭見到我,一愣,書掉在了地上,激動萬分:“老六!你還活著呢?!”
“奶奶的!有這么給人拜早年的嗎?!”
文老五喜道:“前些天我路過安城,看見通緝榜上你小子登頂了,回到西關(guān)鎮(zhèn)沒幾日,聽說榜上又沒你的名字了,還以為你已經(jīng)被官府?dāng)亓耍∥覟樾值苣氵€可哭了幾場哩,想念之下,還淘了幾本關(guān)于你的書,都是珍藏版!”
“什么關(guān)于我的書?”我聽得一頭霧水,也沒解釋榜單的事兒,“什么珍藏版?”文老五斜眼笑說,去年春天,市面上出現(xiàn)一本小書,《安城一害文有智與某男的隱秘情史》,圖文并茂,賣的很火,盜印不絕。后來官府覺得太過污穢,勒令停發(fā),焚毀不少,禁止私藏,誰敢私藏,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立刻將其看做“不倫之人”,增稅罰錢,刊文廣告,毀其名譽(yù)。所以絕大多數(shù)都?xì)Я?,只剩下一些膽大乖僻的以及背景深厚的,才偷偷留了一些。這玩意在黑市上很了不得,地位等同于內(nèi)部流通圖文版《宮廷秘史——秀女初夜實錄》,行情高的時候,價格直逼“某某妃嬪伺候皇上時穿過的紅肚兜”等這類世上罕有的硬貨。
說罷,文老五撿起地上的小書遞給我:“就是這本,哥哥剛剛還在念叨你,你就回來了,太好了!”我接過來看了一眼,火冒三丈。緣起當(dāng)初東岳城郊,沈東誠把我逼到絕境,我跟假裝成土匪的黃小雨相擁私語,被沈東誠奚落,他勒令手下書記官記載下來出書散播。當(dāng)時還以為他說說罷了,沒料到還真這么干了!真他媽的,活該中毒,我操!
我扔掉那本看著就來氣的破書:“五哥,你沒有更嚇人的消息了吧?如果沒有了,我就說我的事兒了……”
文老五面帶慚色地打斷我:“老六啊,還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說,你跟我來?!闭f罷他朝后堂走去。什么?還有?我忐忑地尾隨,生怕他給我寫了一百首悼念詩詞,要跟我品鑒一番。那我就真的要死了!
走進(jìn)后堂,卻不是殺人詩詞。文老五讓我在一扇門外稍等,自己進(jìn)去了。不一會兒,他牽著一個十歲左右,披麻戴孝的小男孩走了出來。那孩子眉清目秀,眼睛靈光,瘦弱白皙,見了我,低下頭不敢看,怯怯地躲在文老五身后。我低聲跟文老五開玩笑:“誰家的可憐孩子?哎呀呀!難道,五哥你自己有龍陽之好?那書寫的原來是你!”
文老五瞟我一眼:“當(dāng)著孩子面兒,別胡說八道!”說罷將那孩子拽到身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小滿,這就是你爹,他還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