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走后不久,眾多信眾陸續(xù)來到小天竺寺,至天亮時,人數(shù)已達數(shù)百。
除了一小部分大施主、王公貴族及官宦家眷可入凈室坐等外,其余人等全都立于寺廟前院。
因此,大殿中的白山與倭僧并未收到打擾。而信眾們絕大部分也都不知倭僧一事。
浴佛儀式于辰時開始,場地就布置在大殿階前。
佛像放置于一張供桌上,蓮花寶座下是一只銅盆,用于承接香湯。佛像前還擺列著用各種香料調(diào)成的湯水,以供浴佛之用。
浴佛流程甚是繁復,參與浴佛的信徒按身份高低排成一隊,逐一上前浴佛。
浴佛時,浴佛之人用木杓次第舀起香湯為佛像灌沐,口中還要念誦浴佛偈子、浴佛咒。待所有香湯全部用過之后,再用凈水淋浴。
至此還未結(jié)束,浴佛之人還要于銅盆中取少許浴佛湯水,灌于自己頭上,然后再燃香供佛,做完這些,才算完成一次浴佛。
在場信眾每人都重復一遍,及其耗時,待浴佛結(jié)束時,已過午時。
之后便是誦經(jīng)法會。
法會開始前,先由監(jiān)寺上臺宣講。除去照例宣揚佛法外,主要目的是要告訴信眾,今日的法會,將會現(xiàn)場超度一名倭國僧人。
當然,監(jiān)寺并沒有告訴信眾實情,他只說倭僧修佛誤入歧途,死后特來中華尋求正法、解脫。
信眾聞言,震驚之余,對此全都感到新奇且滿懷期待。
能親眼見證亡魂超度,對他們來說,是一生之中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體驗。更何況,被超度之魂,還是個倭國僧人,更讓人覺得新鮮。
白山與倭僧一直待在大殿中,監(jiān)寺對信眾說些什么,他們毫不知情。
一直到了未時,才有僧人跑進來,通知白山,準備超度。
為了防止突生變故,住持僧將超度儀式就放在大殿內(nèi),并叮囑白山,在超度完成前,不要撤除倭僧身周的灰圈。
白山對此并無異議。
超度儀式共有四名小天竺寺的僧人參加,除住持僧與監(jiān)寺外,還有另外兩名長老,算上白山一共有五名僧人。
五僧并排而坐,住持僧自是居中。
住持坐下后,請白山坐在他右側(cè),白山稍作謙讓,那住持僧也未再堅持,隨即讓小天竺寺的一名長老坐在了身旁。
于是,白山只能坐在最外側(cè)。
這樣一來,任誰看到,都會認為超度儀式是由小天竺寺的住持僧主持,白山只是陪襯。
超度儀式與浴佛相仿,信眾依舊按身份排隊,依次由殿前廊下走過。經(jīng)過殿門口時,可向殿中望上幾眼,看一看倭僧的模樣,但不能進殿。
所有信眾看過之后,由寺中僧人引導著在殿前廣場整齊坐下,一同誦經(jīng)。只有少數(shù)的大施主及身份高貴之人,可以坐于廊下,一面誦經(jīng)一面近距離觀看超度過程。
法會開始后,數(shù)百人一同誦經(jīng),一時間誦經(jīng)聲響徹云霄。
老僧幽魂起初面向殿內(nèi)五僧,待身后誦經(jīng)聲響起,他轉(zhuǎn)身看去,只見殿外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由廊下至院中,甚至院門外都有信眾在虔心誦經(jīng)。
他不禁暗自感慨,不愧是上邦之地。如此隆重的誦經(jīng)儀式,他生前還從未見過。
超度大約持續(xù)了半個時辰,老僧本已無掛礙,滿心歡喜的投入輪回。
坐在廊下的富賈顯貴,親眼見到老僧消散后,心中震撼無以復加,不僅敬佛之心,愈加虔誠,對小天竺寺也更加崇信。
超度倭僧只是法會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待超度儀式結(jié)束,后面還有講經(jīng)說法。
講經(jīng)人自是小天竺寺的住持僧與諸位長老,并沒人提議白山上臺講經(jīng)。
講經(jīng)又持續(xù)了一個時辰,法會才算是圓滿結(jié)束。
信眾們心滿意足的舍下香火,陸陸續(xù)續(xù)散去。
白山也起身告辭,小天竺寺并不挽留,出于禮貌,住持僧安排永林將白山送到門外。
待白山離去,眾僧才想起,廚房中還有為白山準備的肉食。
肉已做熟,不能浪費,眾僧略作商議,決定替白山吃掉。
白山回到葛嶺時,已是日薄西山,剛好到了晚飯的時候。他沒有回寺,直接去了四圣院。
罌娘剛剛將晚飯做好,見到白山進門,調(diào)笑道:“你這和尚,來的真是時候,進門便有飯吃。怕不是聞著香味過來的吧?!?p> 面對罌娘的取笑,白山也已習慣,只是淡淡一笑,說了一聲:“巧了?!?p> 罌娘為白山準備的晚飯是魚肉圓子,滿滿一碗,這是按照白山平日的飯量準備的。
白山一整日沒吃過東西,早已餓了,只幾口,便將圓子吃了個一干二凈,勉強算是半飽。
靈陽似是看出白山并未吃飽,笑問道:“要不要讓罌娘在做一份?”
不等白山說話,罌娘不滿道:“臭道士,你說的倒輕巧,做飯好累的。要做你去做,反正我不去了?!?p> 靈陽嘴角微翹,笑問道:“真不去?”
“就會欺負我,我去還不行嗎?”
罌娘怕靈陽念咒,委屈的應(yīng)下。又似心有不甘,重重的哼了一聲,氣鼓鼓的對白山道:“我說你這和尚,怎么那么能吃,是飯桶成精嗎?
“我這魚肉圓子也沒缺斤少兩啊,平常一碗就夠了,今天怎么一碗下去,就像是掉進了無底洞?是念經(jīng)累著了,還是飯量漲了?”
白山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道:“不用再做了,出家人也應(yīng)戒口舌之欲?!?p> 罌娘瞬間換上一個燦爛的笑臉,對靈陽道:“你看,是和尚不想吃,可不是我不去做?!?p> 靈陽一笑置之,也不糾結(jié)于此。
飯后,一僧一道像往常一樣,在院中飲茶閑坐。
靈陽問起超度倭僧之事。
白山如實說了。
“難怪你今天像只餓虎一樣,原來是小天竺寺不管飯吃啊?!膘`陽揶揄道。
“也不是不管?!卑咨教嫘√祗盟罗q白,“是我擔心會出變故,不敢離開那老僧,所以才沒去吃早飯。小天竺寺其實準備肉食了?!?p> 靈陽搖頭道:“那法會結(jié)束,為何不留你?”
“可能是他們太忙了吧?!?p> 靈陽無奈一笑,“你這和尚,總替別人著想?!?p> 白山也咧嘴一笑,“這有什么不好嗎?”
“容易被人利用?!膘`陽輕嘆道,“你今日超度倭僧,便是被小天竺寺利用了。小天竺寺那樣安排,信眾們只會認為是小天竺超度了倭僧,與你白山毫無關(guān)系?!?p> 白山淡然道:“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老僧能得解脫便好,名聲落在誰的頭上,對我來說并不重要?!?p> 靈陽抬頭望向夜空中的繁星,道“你這份心境自是好的??赡阆霙]想過,如果好名聲落在惡人的頭上,也算是一種助紂為虐?”
白山微微一怔,思慮片刻,鄭重其事道:“我懂了?!?p> 離開四圣院時,已是二更,白山不急不慢的沿著山路登上老虎巖。
當他來到伏云寺門前時,忽然發(fā)現(xiàn),院門前的石階上坐著一名破衣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