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山雙手合十,垂眸誦經(jīng)。
倭國老僧亦雙手合十,神態(tài)恭敬而虔誠,如弟子一般。
小天竺眾僧起初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在一旁圍觀。
他們都曾學(xué)過心經(jīng),即便不能背誦,也翻過幾遍經(jīng)文,因此,對白山誦經(jīng)之事并不如何看重。
他們更想看的,是老僧聽經(jīng)后的反應(yīng)。
可是,當(dāng)白山誦經(jīng)的聲音響起后,眾僧的注意力卻不由自主的轉(zhuǎn)移到了經(jīng)文上。
經(jīng)文由白山口中念出,似乎被賦予了某種力量,令在場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安適,仿佛置身于緩緩流動的清泉之中。
心中的雜念隨著泉水沖刷殆盡,余下的則是清凈與愉悅。
有不少僧人情不自禁的跟著白山念誦起來,隨著聲音越來越大,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最后竟成了一同念誦,就好像由白山帶領(lǐng)著,又做了一次早課一樣。
眾僧雖每日都做早課,卻從沒有像今日這般心甘情愿。
以往,眾僧早課后,心中所想大多是趕著去吃早飯,而此時,他們則是生出了要想多念一會兒經(jīng)的念頭,希冀著不要過早結(jié)束。
但事與愿違。心經(jīng)通篇不足三百字,不消片刻,已念完一遍。
白山的目光再次落在老僧身上,“這便是小僧所學(xué)的心經(jīng),不知誦讀之聲與你所學(xué)是否有異?”
“確實略有不同?!崩仙裆樱矘O而泣:“我終于聽到真正的心經(jīng),再無憾矣?!?p> “咄!”白山忽然發(fā)聲斥責(zé),“你所學(xué)如何便不是真經(jīng)了?”
在場眾僧同時愣住,心中疑惑:這老僧怨魂既然了卻了心愿,直接超度不就好了,為何還要出言呵斥?萬一因此激起怨魂戾氣,那豈不成了畫蛇添足?
老僧同樣一怔,呆呆望向白山,問道:“還請和尚教我?!?p> 白山正色道:“自古以來,語音并非一成不變。不僅古今有異,即便同時之人,生于異處,所說話語也未必同音。你怎知我念誦心經(jīng)的語音便是對的?”
老僧面露茫然,這一點是他從未想過的。
不等老僧答話,白山繼續(xù)說道:“據(jù)我所知,自隋唐起,眾多佛經(jīng)傳入日本,你所學(xué)誦讀經(jīng)文之音,極有可能便是唐音。
“若從時間上來看,唐在宋前,那用唐音誦讀的心經(jīng),是不是更真呢?”
老僧思慮片刻,眼中閃過一抹驚喜,笑道:“如此說來,我念的心經(jīng)才是真經(jīng)?”
白山搖頭。
老僧再次迷茫,問道:“那何為真經(jīng)?”
白山道:“佛經(jīng)本源自天竺,傳入中華之地,才譯成中華文字。若按你的想法,追本溯源才算是真,那我們所念的佛經(jīng)豈不都成了假經(jīng)?”
“這……”老僧無言以對,他自是不愿承認(rèn),修習(xí)了一輩子的佛經(jīng)全是假的。
白山溫聲道:“你注重念經(jīng)發(fā)音,其實已是誤入歧途。修佛怎能執(zhí)著于表面?文字、語音甚至佛經(jīng)本身,都只不過是指月之指。
“你不望月,只看手指,焉能找到真經(jīng)?”
說著,白山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修佛修的是心,不是口鼻耳目?!?p> 聽了白山一席話,老僧恍然大悟,再次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對白山道:“我懂了,多謝師父教誨。”
白山面帶微笑,說道:“既然懂了,那就投入輪回吧,我親自為你超度?!?p> 老僧連聲答應(yīng),臉上再無半分悲色,略帶感慨道:“希望來世能降生在中華之地?!?p> 白山道:“莫要生分別心?!?p> 老僧肅然道:“弟子知錯了?!?p> 當(dāng)下白山便要念經(jīng)超度。
小天竺寺的住持僧忽然走過來,笑道:“超度之事不急于一時。今日剛好佛誕,天亮后,本寺不僅浴佛,還有一場誦經(jīng)法會。依老僧之見,不如等到誦經(jīng)法會再來超度倭僧。
“一來,可以讓這位倭僧見識一下我中華佛門之盛景;二來,也可借此教化信眾,讓世人知道,我佛門超度,并非妄語。
“不知白山和尚意下如何?”
住持僧已看出老僧幽魂心無掛礙,因此也不擔(dān)心老僧作祟。他如此安排,實際是想借助超度老僧,為小天竺寺賺取聲望。
“一個異國他鄉(xiāng)的僧人幽魂,漂洋過海來小天竺寺尋求超度。”
這樣的話若是傳揚出去,那豈不是成就了小天竺寺一樁美談?
另外,誦經(jīng)法會上超度亡魂,小天竺寺的僧人自然為主,而白山為賓,這樣在外人看來,超度之功也是落在小天竺寺的頭上,反而與白山并無太大關(guān)系。
白山度化怨魂之事,也可不著痕跡的遮掩過去。
白山心思單純,自是不明白住持僧的用意,回道:“小僧并無異議,不過,此事還需征求這位老僧的意見。他若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我們也不能強求?!?p> “我愿意,我愿意?!蹦抢仙疀]有絲毫抵觸,反倒是欣然接受,“再進(jìn)入輪回之前,我還能親眼見識一下中華佛門之盛景,對我來說,也算是一件幸事啊?!?p> 見老僧同意,住持僧連忙吩咐監(jiān)寺著手準(zhǔn)備,在誦經(jīng)法會上加入超度倭僧一事。
之后,住持僧又請白山去吃早飯,說是為了白山,特意做了肉食。
白山不放心老僧幽魂,不便離開,便對住持僧道,等法會結(jié)束再吃也不遲。
白山不肯去吃,眾僧卻都餓了,紛紛告辭離去,最終沒有一人留下。
白山對此不以為意,閑來無事,與那老僧閑談起來,問些倭國風(fēng)俗,倒也頗覺有趣。
吃過早飯,小天竺寺眾僧也沒有休息,開始為浴佛與誦經(jīng)法會準(zhǔn)備相關(guān)事宜。
一個名叫永凈的小沙彌負(fù)責(zé)打掃庭院。當(dāng)他掃道寺院正門處時,忽聽有人拍門。
小沙彌將掃帚立在一旁,跑去開門。
門外是一位衣著破爛的老嫗。
老嫗愁容滿面,見到小沙彌后問了聲好。
小沙彌還禮,嗓音稚嫩,“你是來參加誦經(jīng)法會的嗎?”
“不是。”老嫗微微搖頭,顯得有些怯懦,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道:“我想請一位師父到家里去做法事,超度先夫亡魂?!?p> 小沙彌“哦”了一聲,又問道:“你想請哪個師父?”
老嫗道:“哪個都一樣,能超度亡魂就行?!?p> “那可不一樣?!毙∩硰浺槐菊?jīng)的說道,“我們寺里,不同的師父,隨緣的價錢是不一樣的。”
說著,小沙彌又上下打量了老嫗幾眼,道:“我看你穿得破破爛爛的,想來也拿不出許多錢來,依我看,你就選一個最便宜的師父吧?!?p> “最便宜的師父需要多少錢?”老嫗問。
小沙彌伸出兩個手指,“二兩銀子。”
老嫗面露為難之色,吞吞吐吐的說道:“這……這么多,我沒有……”
小沙彌搖了搖頭,遺憾道:“那可就難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