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止城的夜,無法與白日分清。還是那暗沉的天空,還是天空下萬家的燈火。
玄九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一個巨大的藍色光洞中心的一處平臺上。平臺四周噴射著的,是熾熱的藍色光,再外圍一些,卻是一個個正在不停地為這個藍色光洞提供動力的人。鋼索深深地刺進了他們的肩膀,淋漓的鮮血,滴撒在他們所控制的機器上,喪尸一般,沒有一個人喊痛,也沒有一個人喊累,只是圍著這個藍色光洞外圍毫無頭腦地轉(zhuǎn)著圈。
感到背后有人,便回過頭去。在眼前的,是一個頭頂金色皇冠,身披紫色龍袍的背影,貌似已經(jīng)發(fā)覺了玄九的存在。這個背影轉(zhuǎn)過身,駭?shù)眯畔胍@叫,卻喊不出聲。只見他:
人不人,鬼不鬼。全白的頭發(fā)如死皮一般貼在已經(jīng)只剩下骨頭的腦門上,兩個空洞洞的眼窩令人膽戰(zhàn)心驚。頭部之下的,是一個已經(jīng)嚴重縮水,徑直可以看到一條條肋骨的身體,暴露在這空氣之中……而嘴里,卻說著一句更加令人發(fā)指的話:
“走吧,玄九,我?guī)闳⒂^參觀!”
藍光一時間變得更加強烈,玄九只感覺身體一陣刺痛,正看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只剩下骨頭,而對面的那個尸體,卻長出一副玄九的模樣,甚至還有了血色……那個尸體的五官扭曲著,出現(xiàn)的,是一個滿眼血絲,吊眉大嘴的人,有些開裂的嘴角早已提到耳朵,露出的,是詭異的笑……
玄九跳將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了一棟別墅的臥室里,冷汗,早已浸濕了被褥。
紅色的窗簾依舊是拉上的,外面也依舊是黑的。透過窗子可以依稀聽到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汽車——這說明平止城已經(jīng)從黑夜中醒來,做好了面對又一個黑夜的準(zhǔn)備。
又是噩夢嗎?不對,我貌似還在夢境里面。當(dāng)我沒見過嗎?這不過就是個夢中夢,根本沒有什么可害怕的。
眨眨眼,在周圍看了一下,確認這間臥室跟昨天睡下的那間沒有任何區(qū)別之后,難免有點不可理喻:做夢竟然能把細節(jié)看得這么清楚嗎?我怕不會在現(xiàn)實吧——以前做的夢根本沒有在哪里過夜還做了夢中夢的情況??!
不敢想,不敢想,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了再去判斷這里的真實性吧。
盡管他這樣安慰自己,但心里還是打起了鼓。
其實玄九的確處在了現(xiàn)實,他只是去了夢境之中的地方,僅此而已。
可是他卻不想承認,也根本不敢承認這一點。
“大早晨的吵什么!”一個穿著背心的大胖子撞開了臥室的門。不是別人,正是萊恩。他臉漲得通紅,仿佛馬上就要沖過來把玄九打一頓。但是看到玄九一身的冷汗,他卻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盡量和藹地說:“怎么了?”
“沒事,沒事——只是個噩夢而已。”
“唉,真急人……”萊恩嘆口氣,便關(guān)上屋門,不知道跟誰打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臥室門又一次打開了,人還沒進來,先進來的是一股很濃重的煙味兒。玄九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一頂破斗笠慢慢悠悠走進臥室,緊跟著的,還有一個捏著鼻子的胖子。
“你沒事吧?”孫銘清了清煙嗓,小聲嘀咕,生怕把玄九嚇到。
“真的沒事,只是做了個夢中夢?!?p> “都說了你沒在做夢——你什么時候能夠……”
“萊恩!”孫銘嚴肅了起來,字正腔圓地打斷了萊恩,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小,顯得有些像竊竊私語,“跟你囑咐多少遍了……不要再在玄九面前提這件事兒!他還小呢——你說太多了反而不好?!?p> “你知道嗎?”孫銘靠在了玄機身旁,顯得比較平靜。煙味兒直沖玄九的鼻子,但玄九已經(jīng)習(xí)慣。
“你并不孤單,有很多的人都無法接受自己來到這里的現(xiàn)實。我給你舉幾個例子吧。我的祖先,是大明杭州的農(nóng)民,在一場奇怪的洪水之中,一家人都被沖到了這個叫永恒大陸的地方……后來,我們便在這里定居,無奈初到這里的祖爺奶接受不了這一殘酷現(xiàn)實,丟下一家離奇失蹤……”
“后來,我的爺爺受泰王的恩澤,在顏潞河創(chuàng)辦了一個叫做巡河司的部門。每個月派出巡邏隊去巡河,以尋找剛來到這里的外來人。只可惜,搜索效率十分有限。因為巡河一圈,需要整整2個月的時間。往往外來人還沒被我們發(fā)現(xiàn),就已經(jīng)葬身河口。所以你很幸運,被巡邏隊及時發(fā)現(xiàn)了?!?p> “雖然外來人,也并不是都從顏潞河登上永恒大陸的,但是只有顏潞河的禁區(qū),需要我們的守護。這是我爺爺?shù)某踔?,是我的初衷,也是未來繼承人的初衷。只可惜我膝下無兒……”
“唉!還是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孫銘不知何時從口袋里拿出了煙卷,也不知何時把它點燃,這一幕,簡直是氣歪了萊恩的嘴。
“啊哈哈……怪我,沒忍住,沒忍??!”孫銘一反剛才憂傷的樣子,露出的,是已經(jīng)被煙熏黑了的牙。
“也就這個能讓我快樂快樂了哈,你總不能打我吧?!?p> “在你之前,最近的一次外來人事件,發(fā)生在建沂城?!?p> “那天,一架自稱航班號NH730的大型客機未經(jīng)允許就降落在建沂城的機場起飛跑道上,飛機停穩(wěn)后便發(fā)生了爆炸,什么也沒有留下。真是太奇怪了……這件事情在整個永恒王國鬧得可叫一個沸沸揚揚。所以——玄九,你還是知足吧,至少你活著?!?p> “對了,今天面完圣,辦完戶籍,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這么跟你說吧,這永恒大陸,有很多不同于原世界的景色呢。”
說罷,孫銘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張被煙燙出很多洞的地圖,指給玄九看。
只見上面,寫著上百個地方,這個老頭,一邊指,嘴里還念叨著:
“中部美景真靈脫,壤平城里星辰落。
平止都城雙地伴,霞界群山煙塵多。
莊林庭院金鋪地,雙日奇觀翼城過。
何處美景看不厭,沿河而行將話說?!?p> “這個時候還要文縐縐的!你根本都沒去過這些地方還要跟他瞎扯……煙別再抽了,我求求你!地上的煙灰打掃起來很麻煩的!”萊恩瞪著孫銘腳下一地的煙灰,眼睛都快掉了出來;一身的肉也在止不住地哆嗦。
“哎呀~下回我來打掃不就完了嗎?”煙嗓的聲音,透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的膩歪。
“切,誰稀罕!我就問你,哪次你在我這里抽煙,你打掃過?!我太了解你了……”
孫銘莞爾一笑,臉上的皺紋更皺了,用一種很酸的語氣對著發(fā)火的萊恩說:“嘿嘿?你還嫩的很呢,怎么會了解我?”
“我當(dāng)然了解你了,你我都交往不下20年了,不了解你才怪呢!你這個老頭子,我算是看透了,損得很吶!”
“哎呦呦?瞧你吹的——有本事把我的特點說來聽聽??!”孫銘把眼睛瞇成一條縫,盯著在一旁大呼小叫的萊恩,顯得有些傲嬌。
“好!那我就說說……你喜歡講自己年輕時候的事跡。閑散的時候愛抽煙,好喝酒,總是擺著一副無賴的臭臉,話多的要死;巡河的時候不抽煙,不喝酒,總是擺出一副冷漠的臭臉,話少的難受,簡直跟個精神分裂一樣!你還有很多特殊的癖好,斗笠從來不摘,衣服從來不換,手從來不洗,口袋里面總裝著一張破地圖和各種款式的煙,最過分的,你喜歡把襪子放在床邊,還要抱著人睡覺……”
“這么秘密的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玄九終于抬起頭,有些稚嫩的臉上露出了壞笑,對著萊恩就是這樣一句話。
這兩個人……真的是幼稚至極!那我就陪他們玩玩罷——畢竟在現(xiàn)實中,這樣簡單易懂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這個滿嘴跑火車的死胖子……他說的你可千萬別信!”孫銘古板著臉,壓低了自己的斗笠,臉卻早已變得跟個紅棗一樣。玄九見到他這般光景,便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也道不明白這孫銘和萊恩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我也懶得知道,只需要清楚這兩個人一見面,話會很多就是了。玄九一面想,一面注視著孫銘和萊恩,嘗試在他們的臉上獲取到什么有用的信號。
“離面見泰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吧?老頭,還是接著教他怎么把面圣這一關(guān)混過去吧,怎么著也不能讓那個特別喜歡中華文化的泰王感覺出來毛病?!?p> 泰王?我貌似有點印象。之前在夢中,他好像是個癡迷于東方世界的歪果仁。在某個夢中,我好像是要為泰王設(shè)計什么庭院……算了,太過久遠,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好,咱開始吧?!?p> 孫銘和萊恩教了玄九不少面圣的古代套話和禮儀,在這里就不提了。
鐘玄九本來就是個來自中國的現(xiàn)代人。泰王要求的那些偏中式禮儀,對于他來說就是駕輕就熟。
“時間差不多了,出發(fā)?!?p> 就這樣,玄九一行人上了萊恩的黑色汽車。
“喂,你們兩個,愣著干什么——把我推上去?。 笨蓱z的萊恩身軀過于龐大,不通過外力,根本無法進入汽車。他的半個身子,在車外面掙扎著,肥肉像旗幟一般“飄動”著,顯得很是滑稽。
“歪,你們兩個……過來搭把手?。 比R恩聲調(diào)高了許多,直勾勾看向在一旁搭著胳膊笑嘻嘻的孫銘。
“幫你可以——咱先說說,剛才你話我長短的事情怎么算賬???”孫銘依舊笑著,語氣有些故作玄虛。
“好端端算什么賬??!你要是再不過來的話——信不信今天晚上我揍你!”
“你還是先想一想罷……現(xiàn)在你這個處境怎么來揍我呢?”孫銘的臉上更燦爛了,還露出了被煙熏黑了的牙齒,簡直像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
玄九也想笑,但是看見萊恩氣惱的模樣,聯(lián)想到他的鐵拳之后,只好憋住,可是緊抿的雙唇,還是不聽使喚地抽動著。
“老頭兒!算你狠——我錯了還不行嗎?”萊恩突然之間沒了火兒,宛如一只癟了的氣球,有些可憐巴巴地望向?qū)O銘。
“行。玄九,咱就勉為其難幫幫他罷——可是這賬啊,得慢慢算。”孫銘抻著脖子。幾小塊老年斑,長在了已經(jīng)有些松弛的皮膚上,很是自在。
真是兩個老頑童呢……我也習(xí)慣了,他們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
一陣引擎的轟鳴聲,萊恩剛剛把車開出倉庫,便是一腳油門。車子冒出一團黑煙,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速行進著,天依舊是黑的,可以看見一排整齊的路燈,飛速地向后移動,不知走了多久,兩邊不見了一幢幢高大的黑色樓。出現(xiàn)的,是成片的荒地。
很遠的地方,顯現(xiàn)了一個個方塊狀的物體,打著黃色的燈光,飄在前方的空中,貌似還能看到上面有人??墒菑男潘塑囎拥囊暯莵砜矗@上面的人,儼然站在了墻上。
“前方的那一個個飄著的黃色方塊到底是什么東西啊……”
“哦哦那個啊,是樓頂啦。”孫銘不緊不慢地回答,有點見怪不怪的意味。
“啥?”沒等玄九說完,車速就突然之間變快了,宛如脫韁的野馬一般,徑直沖向了那個“正方塊”
重力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大的向前拖拽的拉力。
正方形轉(zhuǎn)了一個角度,玄九這才認出來這是一棟棟居民樓。從目前的視角來看,這個放躺的長方體的底面,是一格格的燈火,面朝著目前車所行駛的地面,懸在了頭頂,難免有些讓人暈頭轉(zhuǎn)向。而路,在這棟樓所處在的“巨大墻壁”和地面轉(zhuǎn)了了個弧度,以防車輛失控??墒菑穆愤吙慈?,玄九一行人分明是在從高空中自由落體,馬上就要撞到地面……
“給油給油!”車在經(jīng)過前方的轉(zhuǎn)角以后,速度衰減了大半,一反剛才的輕快,反而還有些吃力。玄九透過汽車后鏡,看到方才來的路像巨大的墻壁一樣立在后方,不由得有些目眩耳鳴。
“我想吐……”玄九臉色蒼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忍著!等過了這一段路再說?!比R恩還是那樣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一邊吵,一邊死死地踩著油門不放,引擎轟鳴的聲音越來越大,可汽車的速度,卻并沒有明顯的改善……
“這個地方真的是太費油了……一股子煙味熏得我腦袋疼。”
“還好吧,我挺喜歡這個味兒的啦?!睂O銘依然嬉皮笑臉,語氣帶著些許的挑逗,沖著萊恩說。
“對你來說那是肯定的,老煙鬼……你要是敢在車上抽煙的話我現(xiàn)在就把你踹出去,讓你嘗一嘗在兩個地面之間往返的爽快滋味?!?p> 孫銘嘿嘿一樂,不再說話。
不知車子這樣往前開了多久,車速才開始漸漸變快。玄九再回頭時已然看不到來時的路。
轉(zhuǎn)過了幾個街角,汽車終于停在一處黑色的外墻旁。
玄九幾人下車,在萊恩的指引之下,徑直走進宮殿。
進門處,是13級用炫彩歐泊砌成的臺階;階上面鋪著的,是銹黑色水紋的毛毯。左右的欄桿,用的是無暇的美玉;玉上面雕琢的,是各種各樣的奇珍異獸。階下,傾瀉了一汪綠水。水中乞食的黑色金魚,碰皺了反射天空的水面。每每登上臺階,呈現(xiàn)在眼前的便是又一對大門,而門內(nèi)的景象,便是另一種建筑風(fēng)格,這里不一一贅述了。
這地方,總感覺……似曾相識。
不知登上多少級臺階,走進多少個庭院,玄九一行人終于來到廳口。這一段路,把萊恩累的滿頭大汗,只好踉踉蹌蹌地撞進大廳,幾乎是用四肢爬到了大堂上。
“拜見泰王?!?p> 從廳堂的后面走出來的,是一個一身金甲,穿紫色袍子的人,沉默著,背著手,有些陶醉地看著墻壁上的一排畫像。
短短兩分鐘,玄九卻感覺過了好幾個世紀。
“起來吧。”
“謝泰王?!?p> “外來人可帶過來了?”
“回稟泰王,已帶至廳前?!?p> “肥豬,下去吧。”
“好?!叭R恩狠狠地瞪了這個身穿紫袍的人一眼,夸張地行了個“大禮”,一鼓作氣顛了下去。
“孫銘,你先去樓上的會見室等著,我一會兒有話要說。
“諾?!?p> 只剩下玄九,在堂前呆站著,有些慌張地盯著這個身披紫色龍袍的背影。
此人,我絕對見過。
危險的氣息,在富麗堂皇的廳內(nèi),悄然彌漫開來……
(還處于鋪墊,玄九在永恒大陸上的探索,在到達開刑以后,才會正式開始。)所以麻煩讀者大大們了,這是一個慢文,我寫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