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楊世祿那里又聽了半天漢中官場上的八卦，楊淵終于找了個空，找機會脫開了身。
此番來漢中城，楊淵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拜會漢中府推官韓云。
這位可是徐光啟的入室弟子，耶穌會在中國的中堅力量，若是能夠勾搭上他，那就等于是解決了一大部分問題。
楊淵覺得自己可以立即改信天主教。
先加以改信，然后悔過，這是天主教的老傳統(tǒng)了。
楊淵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寫一個拜帖，讓人送到韓云府上去，這也比較現(xiàn)在的社交禮儀。
既然想到了這里，楊淵便立即鋪開紙張，洋洋灑灑寫了一封拜帖。
先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追憶徐閣老對大明王朝所做的貢獻，然后又提到了遇到方德望之后自己對天主教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最后是表示很驚訝于韓先生守住南鄭的邊材，希望有機會拜訪一下您，具體的時間就定在明天下午。
將這封拜帖封好，楊淵又重新?lián)Q過衣服，命人叫來了薛旺，準(zhǔn)備去南鄭街面上走一走。
楊家在漢中的宅邸雖然比不上洋縣那里，但也是一處闊綽的居所。
楊淵換好了衣服，只帶了薛旺一個人，從后門那里走到了街上。
南鄭乃是漢中府治所在，繁華自然是洋縣、城固等處比不了的。轉(zhuǎn)過幾條巷子，兩邊便都是各色店鋪。
雖然流寇剛過，這街面兩邊卻都是行人。店鋪上面紅紅綠綠的掛著各色旗號，不少還有門匾。
“女工鋼針剪刀各色牙尺”，掛著這個的就是專賣針頭線腦的。
“王家古法面皮”，這大概就是小吃鋪，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諸葛亮發(fā)明的各色小吃賣。
“龜苓補膏，各色細(xì)果”，門口站著一群娃娃，這是賣點心的。
“集賢閣”，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古今詩集俱全”，門口又掛著一塊小木板子“新到蘇版繡像金瓶梅”。
楊淵一時有些心癢，覺得有必要去里面問一圈。
這店鋪小小一間，比不得后世那些書店，倒有些租書鋪子的意思，一個老板臉色蒼白的在那里翻著一本書，看這個樣子想來是各種版本的金瓶梅沒少考證。
“掌柜的，”楊淵臉上忽然有些羞赧：“敢問這……”
“賣沒了。”
老板一副見慣了這般人物：“你要早來，這蘇版一向精巧，做繡像的那幾位雖是匠人，但也堪稱大家，早就賣光了?！?p> 楊淵一時語塞，頓時對洛陽紙貴這個成語有了新的理解。
“不過我這里還有《情聞別記》《癡婆子傳》，特別是這《癡婆子傳》，我的乖乖，做繡像的匠人雖是新出，但手下極見功底，早晚必成大家啊，怎么樣，要不要來一套？”
說句實話，要不是帶著薛旺，楊淵還真把這本《癡婆子傳》請回家了。
“嗯，多謝掌柜。”
那掌柜看了看楊淵，又瞧了瞧楊淵帶著的薛旺，心里暗道一聲不像啊，但為了不放走生意，還是接著推銷，聲音都不減一點。
“相公要是喜歡別的，咱這里也有，《宜春香質(zhì)》也都是繡像版的?！?p> 楊淵看他這般盛情也不好拒絕，于是便請他去拿本《宜春香質(zhì)》來瞧瞧。
那掌柜的一臉“我懂得”從身后的書架里取下來一本交到楊淵手里。
“相公果然識貨，這本開篇名義，很是不錯?！?p> 楊淵翻開這書，只見第一章便是“書房里明修棧道臥榻上暗度陳倉”，暗道一聲不好，便重新合上交還給老板。
“嗯，多謝掌柜?！?p> “不喜歡么？”那掌柜還接著推銷：“這本共有四集，分風(fēng)花雪月，要不要換第二本？”
“不必，不必?！睏顪Y嘆口氣道：“掌柜還是給我包一本《笑林廣記》算了?！?p> 掌柜心里念叨一聲“還說不好這口，原來是個愛僧道的”，從后柜上取下一本冊子。
“有繡像的要不要？”
看個段子也有黃圖未免太離譜了吧。
楊淵笑著說聲不必，叫旁邊的薛旺付過了錢，趕忙從這家店里逃了出來。
“我聽說你最近怨氣不小啊，老薛？”
“??？”
薛旺立時有些緊張。
“聽說你也想補入鄉(xiāng)兵里面去？”
也不知道是哪個殺才說得，薛旺的確提過一嘴，不過那都是跟下面人吹牛的時候說得，大概就是咱老薛何等武勇，天天跟著三公子有些浪費咱人才之類的廢話。
怎么教三公子知道了？
“嘿嘿，說過幾句胡話?！毖ν睦镒匀挥邪阉惚P，知道這等事否認(rèn)還不如大方承認(rèn)。
“在鄉(xiāng)兵那邊有些埋沒你的人才?！睏顪Y很有無良老板畫大餅的自覺：“好好做，日后賺個封妻蔭子不在話下?！?p> “小人哪里敢存這等奢望？”
楊淵轉(zhuǎn)過頭看見前面有一處鐵匠鋪子，里面幾個人精赤著身子在那里敲敲打打，立時有了想法，也不跟薛旺閑扯，直接走了過去。
給孫傳庭準(zhǔn)備禮物，只是一個由頭，好讓楊世祿掏出銀子，自己真正的想法，還是去青海那邊看一看。
茶馬貿(mào)易互通有無，這是一門聚寶盆一般的生意，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自己一定要親自走一遭。
要做這樁生意，黑鍋是少不得的。
“這位官人，要買什么鐵器？鳥銃、刀劍，咱們這里都有。”
這鐵匠鋪子掌柜一副軍火大亨的樣子。
“小號在漢中府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淖痔枺白罂偙c流寇對峙，縣尊還從小號訂了幾門弗朗機?！?p> 楊淵對這位軍火大佬嘴臉并不陌生。大明王朝的匠戶制度早就伴隨著嘉靖萬歷年間的改革消失了，各色軍械除了兵部自己督造以外，各類小鋪子也承擔(dān)了大量的訂單。
“有鍋嗎？”
這位掌柜面露難色。
“鍋是有，只是不知道官人要多少？”
在今日的大明，如果說有什么是嚴(yán)抓的走私貨物，大概只有硝石、硫磺還有鐵鍋了。
硝石和硫磺，這可以理解，這兩樣都可以用來制造火藥。而鐵鍋其實也差不多。
楊淵覺得如果用辯證法解釋一下，大概原因就是這樣的。
游牧是一種匱乏形態(tài)的農(nóng)業(yè)，能夠支撐的人口少，而且農(nóng)業(yè)剩余也就少。
農(nóng)業(yè)剩余少，能供給的其他階層就少，手工業(yè)就不發(fā)達。
大明是目前全世界范圍內(nèi)畝產(chǎn)最高的國家，農(nóng)業(yè)剩余多，人口也就多，手工業(yè)也就發(fā)達。
同樣一口鐵鍋，在制造的時候首先要選礦、采礦、采集燃料、冶煉，然后再鍛造。
漫長的產(chǎn)業(yè)鏈決定了游牧地區(qū)是自己搞這種復(fù)雜手工業(yè)是不經(jīng)濟的。
這就決定了鐵鍋在青海是有市場的，而且市場很大，因為這是對方需要而且無法代替的一種需求。
而大明發(fā)達的手工業(yè)意味著更低的人力成本，即便游牧民族下定決心自己造鐵鍋，其成本也比大明的成本高，最終因為經(jīng)濟性也會被大明的鐵鍋淘汰。
而鐵鍋，理論上是可以被改造成兵器的。某種意義上說，鐵鍋跟硝石、硫磺沒什么區(qū)別。
這就造成了一種悖論。
大明為了國防安全，堅決不能讓鐵鍋出口。
而只要利潤存在，鐵鍋就一定會源源不斷的流出。
這個問題如果交給楊淵來選擇，楊淵會選擇把鐵鍋賣出去，然后把利潤換成大炮和火槍。
持劍經(jīng)商，帶炮賣鍋。
“掌柜這里有多少鐵鍋？”
楊淵問道。
“庫里還有五六十只?！闭乒裾粗鴹顪Y：“敢問官人？”
“我家公子是侍郎家三公子?！毖ν粗习澹骸按朔莵碣徶秘浧返??！?p> 漢中府出過的侍郎沒幾個，所謂侍郎家就是指得楊家。
老板點了點頭：“我說怎么是生面孔，卻原來是三少爺當(dāng)面，往日里只見過大公子，是老朽眼拙。聽聞三公子少年英雄，今日一見……”
“客氣話就不必說了，”楊淵看著老板：“拿一柄鳥銃過來看看?！?p> 鳥銃名字里帶個鳥，卻不是輕蔑，而是說它打得準(zhǔn)，可以擊落飛鳥。
這種火器傳入中國的具體年代已經(jīng)說不清了，大概有好幾種說法，有認(rèn)為是嘉靖年由南洋貿(mào)易傳入我國，也有說法是從日本舶來的。
不管怎么說，這東西到了中國之后推廣就一直不是很順利。
主要原因就是不穩(wěn)當(dāng)。
如果要評選保守群體，軍官們一定排名第一，不管任何時期，軍官們總是傾向于重復(fù)過去的成功經(jīng)驗。
火繩槍來到中國之后，就一直面臨這個問題。
我大明的邊軍騎兵配上小炮這么厲害，我為啥要用這個破鳥槍呢？更何況明軍所處的一線環(huán)境，往往都是游牧和農(nóng)耕的分界線，風(fēng)沙極大，強風(fēng)環(huán)境也會影響火繩槍的穩(wěn)定性。
而能夠不斷推演戰(zhàn)術(shù)，將之更進一步的人則可謂軍事家，如戚繼光。
當(dāng)然，邊軍不愛用歸不愛用，至少明代的各色團體對鳥銃的反應(yīng)還是很直接的。
比如眼前的這個鐵匠鋪里就有準(zhǔn)備向平民出售的鳥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