壻水鋪的居民們又一次在嘹亮的歌聲中被吵了起來,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口頭上跟跟這伙人的母親強行發(fā)生一次或者若干次性關(guān)系,然后就倒過頭接著睡。
而另外一些人則在歌聲中收拾一下,準備迎來今天的生意。
戰(zhàn)勝搖天動之后,楊淵就在壻水鋪扎下了營,一起過來的還有江家兄弟的兩千多人,以及曠社之中其他秀才募集的人馬,三千多人匯聚在壻水鋪,直接改變了此地的模樣。
一隊穿著白色皮襖的士兵列著整齊的隊伍,哼哼哈哈的邁著步子,準備往營地開去,他們按著古譜《將軍令》的調(diào)子
“維我太祖,龍興淮左,振此三尺劍,追亡逐北滅殘元。有虎賁三千,可橫掃幽燕,龍飛九五重開堯舜天。秦嶺南,漢水北。秦漢撫育我男兒漢,披堅執(zhí)銳,自當橫行,平生縱橫意氣,追此日月光?!?p> 楊淵騎在一匹戰(zhàn)馬之上,勒住韁繩,如今這支鄉(xiāng)兵終于算是看出點眉目了。
每日早起的體能訓練增強體魄,隊列訓練增強紀律,對于戰(zhàn)力的增強雖然并不明顯,但是也讓這支隊伍有了點軍隊的樣子。
“楊兄的兵比我們家的那些看著強多了?!?p> 江畑看著楊家鄉(xiāng)兵的隊列發(fā)出感慨。
“江煌兄以戚少保的路子練兵也是堂皇正道?!睏顪Y接著問道:“前幾日我送回去的那些人都怎么處理的?”
楊淵記得江煌練兵都是按照戚繼光《紀效新書》《練兵實紀》里的路子,又是鴛鴦陣又是五色旗的,看上去就非常熱鬧。
幾家人馬都在壻水鋪扎下了營就難免起些爭執(zhí)。昨天楊淵的營門就給江家兄弟招募的那伙子人給圍了,一群人坐在那里,喊著要加入楊家鄉(xiāng)兵。
其實他們這么干也簡單,楊家這邊銀子拿得多,伙食也好,這伙人覺得眼下兵荒馬亂,自己算是奇貨可居,于是就鬧上門來。
楊淵豈會理他們這些,且不說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挖的價值,現(xiàn)在楊淵跟江家兄弟算是背靠背的盟友,又怎么會干這種破壞關(guān)系的事情,直接叫出來一隊鄉(xiāng)兵,直接把這伙人打散了。
楊家這邊都是大棒、藤牌,那伙堵門的手里啥也沒有,這一戰(zhàn)自然是“甲堅兵利”的楊氏鄉(xiāng)兵大獲全勝。最近兩邊的人馬私下里也沒少起沖突,楊家這邊下手也就狠了點。
“給我哥氣得夠嗆,給他們都趕出去了,我本來要叫我哥過來,他臉皮薄,不肯過來?!?p> 江畑對這件事倒是沒啥看法。
“我哥這幾日痛定思痛,覺得這等廢人就是再怎么練也練不出來,準備再趕出去一批人?!?p> 楊淵聽到這里倒是有些驚訝,江煌心氣很高,下得力氣也很大,特別是江家募來的兵多,而楊家的兵少,讓江煌頗為自傲?,F(xiàn)在怎么要放出去這么多人馬。
“這又是為何?”
楊淵問道。
“戚少保的書是好,但是練起來太慢了。等這些人堪用估計要等十年,那都崇禎十八年了?!苯x對手下那些人渣也是深惡痛絕:“我哥準備留著這些人干些力氣活,楊兄你不是要修繕碼頭嗎?回頭讓這些人來給你扛大包。”
楊淵從楊世祿那里又要來一筆款子,準備在壻水鋪這里修幾個碼頭,再擴充點別的產(chǎn)業(yè),動靜很是不小。江家兄弟顯然是看在眼里了。
“我是準備辦幾個場子?!睏顪Y說道:“不過尊兄弟要是愿意幫忙,那是最好不過。江兄難道不準備編練鄉(xiāng)兵了?”
“哪能啊,楊世伯跟我哥說了一句他那個守備基本定下來了,給我哥都樂壞了。我哥是覺得步兵見效太慢,準備從北邊拉來些軍丁。”
楊淵大概聽明白了江煌的打算,編練步兵太慢,倒不如直接從軍中拉人。
現(xiàn)在陜西北邊的各處軍鎮(zhèn)欠餉嚴重,即便是軍中精良的好手也沒飯吃,直接拉到旗下那就是現(xiàn)成的人馬。
這的確是個取巧而且見效快的成法。
“我看楊兄也在編練騎兵?”
江畑好奇地看著楊家軍營那邊,塵埃滾滾的,步兵們?nèi)匀辉谟柧殻材芸匆娪腥嗽阱揆R。
騎手立在地上,一手拽著韁繩,以自己為圓心在那里帶著戰(zhàn)馬繞圈。
“啊,比不得江兄家底殷實,從新募的鄉(xiāng)兵里選出一百多個人來,說句笑話,我手頭也只有五六十匹馬?!?p> 楊淵說道:“改日要跟江兄家里借幾個掌柜,我也準備去趟青海,去采買些馬匹?!?p> 江畑聽到這喜笑顏開:“楊兄要是去青海,小弟一定奉陪,那邊都是些番子,錢最是好賺。只是楊兄也不必太過謙虛,我看貴軍之中頗有些騎術(shù)精良的人?!?p> “哦,那些人都是教習?!睏顪Y面色一肅:“他們都是些反正的流寇,這幾年來走南闖北,騎馬照料牲口,那是最擅長的?!?p> 兩人這般聊著天,跟隨者楊淵許久的薛旺卻是跑了回來。
“公子,我的三公子。老太爺過來了。”
楊淵聽到這里不由得皺起眉頭。
自從自己大勝之后,老楊頭就從縣衙的牢獄里面很自覺的回到了家,頭一件事就是請詹時雨上門做客。
見面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奉上兩千兩白銀,幫助詹時雨將今年的糧稅補齊。
從此以后就是五天一大宴,三日一小宴,同詹時雨等漢中官員觥籌交錯,好像當初要把詹縣尊置于死地的不是他一樣。
那詹時雨倒也是個臉皮厚的,兩人宴席上推杯換盞、兄弟相稱,看得楊淵胃里有些不舒服。
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階級兄弟,一家人又說什么兩家話呢?
楊世祿帶著一群隨從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見到旁邊的江畑也不打招呼,直接沖著楊淵問道。
“你知道了嗎?”
我知道什么?
楊淵看著楊世祿緊皺地眉頭,臉色似乎都有些焦黃。
難不成李自成或者張獻忠又殺過來了?
“王應(yīng)熊要來漢中?!睏钍赖撹F青著臉:“你不知道么?”
致仕的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王應(yīng)熊要到漢中來?楊淵記得楊世祿對這位舅親很不感冒,甚至可以說是有仇。
“他不是在重慶閑住么?要搬到漢中來?!?p> “路過此地,皇上命人保護他一路歸鄉(xiāng),他要從漢中走一圈,他也不怕這兵荒馬亂的出什么意外?!?p> 老楊頭一副盼著大舅哥死在半路上的表情。
“你這兵練得還算有點模樣,等下隨我過河,去趟城固那邊,你點出來兩百堪用的,一道過去?!?p> “父親是要?”
楊淵不明白楊世祿干嘛要帶人馬過河。
鄉(xiāng)兵、團結(jié)兵、團練,顧名思義,都是在地的自保組織,沒事跨州過縣很犯忌諱的。
“我已經(jīng)跟城固、南鄭打過招呼了,就是招搖過市,沒什么別的?!?p> 楊世祿跟楊淵三言兩語的解釋了一圈。
楊淵這才明白過來,老楊這一趟是去搞土地流轉(zhuǎn)的。
搖天動、黃龍過境,按照流寇的規(guī)矩,男女無論老幼盡數(shù)掠走,分營處理。
這就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
人被掠走了,但是田地還是留下來了。
楊世祿這次去城固、南鄭就是已經(jīng)跟當?shù)氐目h衙打好了招呼,準備將這些土地全部都買下來。
“這種田也能買嗎?”
楊淵很沒有經(jīng)濟頭腦的問道:“等本主回來了,又該怎么辦呢?”
“本主回不來的?!?p> 老楊頭因為王應(yīng)熊要來的消息影響了心情,非常不耐煩地說道。
楊淵這才想起來一樁公案。
洪承疇的前任楊鶴在位的時候,對流寇的政策是“剿撫并用”,對于革命意志堅決的,那就是鐵拳鎮(zhèn)壓。對于意志動搖的,那就是網(wǎng)開一面。
這個政策是非常好的,但是后來的執(zhí)行上面卻出現(xiàn)了問題。
楊鶴雖然愿意“剿撫并用”,但是陜西官場的上上下下卻不這么看,大家似乎滿意滿意就是一個念頭。
殺。
楊鶴前面招撫下來的流寇,還沒回家呢,就被各路鄉(xiāng)紳還有大明官軍殺在了半路上。
而且陜西上上下下紛紛給崇禎皇帝上奏,痛斥楊鶴的昏聵。
后來原本已經(jīng)投降安置的義軍又重新造反,崇禎皇帝一怒之下將楊鶴捉拿下獄,準備處死。
對虧了楊鶴有個好兒子叫楊嗣昌,前后多方奔走才保住了楊鶴一條命。
楊淵當初聽聞這事的時候只覺得陜西上下跟流寇有點太過不共戴天,但是現(xiàn)在想起來才意識到自己還是想得太過淺顯。
這老百姓被流寇裹走了,但是他們的地還是留下來了。
地方的官員要錢糧完稅,人沒了地還在,那就請人接著來種田就是了。
地方上還剩下誰呢?當然是各位士紳地主。
這一來二去,官員們可以借此上下其手撈出一筆賄賂,地主們則可以低價收得大量的土地。
所以裹走的農(nóng)民是萬萬不能回鄉(xiāng)的,他們回家了,他們那些已經(jīng)被吞并干凈的土地又該怎么處理?
讓官老爺們把銀子吐出來?不可能。
讓地主老爺們把土地吐出來?白日做夢。
眾所周知,解決問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提出問題的人解決掉。
于是乎這陜西流寇是萬萬不能招撫的,即使招撫了,也一定會再次造反。
剿撫并用的楊鶴換成堅決剿匪堅決殺降的洪承疇,也就都在意料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