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猜疑與交易

　　事情其實很簡單。

　　李南這幾天表面上的四處飲酒交游，實際上，他身邊那位胡釘鉸倒是一刻都沒有閑著，通過內(nèi)衛(wèi)的關(guān)系，嚴(yán)密地調(diào)查關(guān)于千奇禪師的一切。

　　幾天下來，關(guān)于這位千奇禪師的傳言，李南幾乎收集了厚厚一摞，足足裝了一個箱子才裝下，李南足足看了一晚上。

　　辛虧古人文言文用詞簡練，如果換成現(xiàn)代文，那就不是一個箱子的問題了。

　　“這位千奇禪師果然好名啊?！边@是李南花了一晚上看光了關(guān)于千奇禪師的資料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

　　整整一箱子的資料，基本上就是夸這位千奇禪師的！按照千奇禪師展現(xiàn)出來的消息靈通程度，想必這些都是被他允許然后刻意流傳在世間的吧。

　　各種各樣的消息都有，比如他五歲曾經(jīng)一語難住了游方僧，十三歲禪定時遇到老者自稱狐貍，與老狐談?wù)撘环笞屍湫呃⒍ィ鍤q受具足戒成為大慈寺比丘的當(dāng)夜西方白光現(xiàn)，三十五歲時候曾經(jīng)祈雨成功，四十三歲曾經(jīng)開水陸法會，蜀中無人不敬服，據(jù)說前幾年，就更加夸張了，據(jù)說鎮(zhèn)壓了岷江作祟的孽蛟，如今年約古稀，名氣更加大了，蜀中人都說他起碼就是我佛座前圓覺菩薩的果位。

　　反正無論怎么看，都是一副從小便生有異象，一路走來各種奇事不斷的妥妥主角劇情，我佛座下，妥妥地有他一個位置了。

　　但是就這么一位官府上報的高僧，人瑞，背靠佛門這個龐然大物，手底下的勢力不知道有多少。

　　光是表面上看到的這些內(nèi)容，就足以讓李南等望而卻步了，一個身懷如此多的“神跡”和“佛緣”的人瑞，不是自己能夠撼得動的胡釘鉸好幾次都欲言又止，最后終于忍不住提醒了李南。

　　“千奇禪師于蜀中經(jīng)營一生，牽扯頗深，便是吾內(nèi)衛(wèi)，亦不如矣?！焙斻q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到。

　　沒辦法，實驗室出身的李南，這段時間對于《毒經(jīng)》上面各種毒藥的飛速學(xué)習(xí)和改進，讓胡釘鉸對于他吃下去的那顆三尸腦神丹不得不相信。

　　而且沒想到自家這位主上最精通的竟然是《算經(jīng)》，可見于他是個多么精與計算的人，而且胡釘鉸也對于這家這位主人的精與計算和心性有個了解，故此心中他雖然覺得此舉不智，但是也忠實地執(zhí)行了李南的命令，只是最后忍不住才提醒了他一下。

　　畢竟在他看來，秘密調(diào)查一個消息如此靈通，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勢力的千奇禪師，佛門大佬，是殊為不智的。

　　但是李南有不得不查詢的理由，如果他可以，他也不想跟千奇禪師杠上，有多遠(yuǎn)就離開他多遠(yuǎn)。

　　我交給你點保護費，換來你對我名義上的支持，大家共享名聲，一同分食南海觀音這塊蛋糕，多好。

　　直到進入方丈室的前一刻，李南都還想著這波南海觀音的名望紅利，自己最低能讓到一個什么限度，自己最低的底價是多少。

　　沒想到，千奇禪師一開口，李南心中就一片冰涼。

　　這個老和尚，竟然想一鍋端，為了他的名聲，想讓小姐姐從此給他們打白工。

　　先不說自己的女朋友之一——南雀就是南音女團中的一員，光是老和尚這幅嘴臉，就讓李南后悔自己今天的手套上為什么沒有涂毒。

　　他不是沒有準(zhǔn)備，于是他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佛珠。

　　這串佛珠來自一個乞丐。

　　準(zhǔn)確的說，是來自的一個自稱落魄讀書人的乞丐，今年已然年近四十，就在金牛坊間行乞。

　　但是這串佛珠原來的主人，則是來自一個女人，這個乞丐的母親。

　　這位可憐的女人獨自將他撫養(yǎng)長大到十三歲，然后撒手人寰，給了他這串佛珠。

　　正巧的是，正是那一年，千奇禪師開了蜀地二十多年來都沒有見過的水陸法會，也不知道這位婦人的靈魂到底有沒有往生極樂。

　　類似“帶頭大哥”玄慈方丈和葉二娘的悲劇一樣，這個老乞丐的父親，正好也是千奇禪師。

　　閱讀完千奇禪師的所有傳聞之后，李南察覺出一個十分不對勁的地方。

　　那就是在他二十七歲到三十歲這三年里，似乎沒有關(guān)于他的任何的消息！

　　這十分不正常，作為千奇這樣的名人，還如此愛惜名聲，成都城關(guān)于他的傳聞中，連他小時候的勸跟自己玩的小伙伴不要打蚊子，蚊子也是一條命的宣傳小故事都有，想必就是千奇禪師發(fā)跡之后，為了充實自己的人設(shè)，命人傳出去的。

　　但是二十七到三十歲這三年，不可能沒有任何“事跡”啊。這么重要的時間段，李南記得千奇禪師二十五那年剛剛轉(zhuǎn)為比丘，如果說多年后成名的他要粉飾自己的經(jīng)歷的話，剛剛成為比丘的這段時間，正是宣傳的最好時候啊。

　　結(jié)果這段時間什么都沒有，他的履歷在這段時間干凈得嚇人，似乎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李南敏感的察覺到了里面的問題。

　　于是他讓胡釘鉸送來了這三年的內(nèi)衛(wèi)關(guān)于蜀中的情報。

　　又忙活了大半夜之后，李南似乎抓到了什么頭緒。

　　這三年果然有問題！

　　根據(jù)蜀縣的縣志記載，再加上李南的這幾天刻意地套話，最后還是在李偶那里，才得知那幾年的情況，聽過之后李南更加懷疑了。

　　就在千奇禪師二十七歲的那一年，蜀中先是在春天大旱，而后在七月又遇到洪水，之前西邊的蠻人還造反了，所以那一年天災(zāi)人禍一起上，蜀人死了無數(shù)，大量難民涌入成都府。

　　千奇禪師在那年不僅不是默默無聞，而是為了勸說大戶出糧出錢，又是無償給死去的難民做法事超度亡魂，這讓他在成都城開始有些名聲起來。人人都知道有個為災(zāi)民奔走的千奇僧。

　　既然如此，為何沒有任何消息流出呢？李南百思不得其解。

　　肯定是為了遮掩什么！這一點李南是可以肯定的。

　　以為抓到了千奇禪師小辮子的李南，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心想通過這件事，在千奇禪師身上撕個口子。

　　某一天，也不是那個士子喝醉了，開始胡吹大氣起來，最后說著說著，嘴里就沒有把門的，開始說起蜀中各位人物的掌故起來。

　　無意中說道的千奇禪師，說是聽他祖父說過，這位千奇禪師別看他現(xiàn)在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年輕的時候風(fēng)神俊朗，言語輕柔再加上佛法精深，不知道深得多少閨中小姐和貴婦的瘋狂追捧呢，有人還送了他一個雅號，“蜀中辯機！”

　　我擦！當(dāng)時聽到這句話的感覺，李南就仿佛腦中有一股線路被接通一樣，心中頓時活泛起來。

　　那三年的消息之所以被人刻意抹去，難道？？？說不定都有孩子了？？

　　算算時間，如果他二十七歲認(rèn)識某個女人，然后偷情，二十八歲的時候懷孕，二十九歲這有孩子出生，不是不可能啊。

　　而且，為什么恰好是三年？？？

　　這個時候的李南，似乎抓住了一條冥冥中的線索，腦洞一下子就打開了，于是他趕緊稱身體不適，趕緊跑回家去，仔細(xì)地翻閱胡釘鉸拿來的資料。

　　這一翻，還真的被他翻出點東西。

　　原來自從三十歲之后，千奇禪師每年都有給人出去做法事的習(xí)慣，每年固定兩到三次，有時候是錦江坊，有時候是青羊坊，有時候是大興坊，有時候是金牛坊，基本上就是在這四個坊，一直持續(xù)了十三年。

　　雖然看著沒有什么規(guī)律，但是從胡釘鉸手里得到簡易成都地圖的李南，還是找到了共同點。

　　那就是無論從大慈寺去哪個坊，他都要經(jīng)過金牛坊！

　　而且甚至在金牛坊的那條街李南都知道了！

　　李南用了一個推理電視劇里面常用的辦法，以他去的幾個目的地為圓心，活動范圍為半徑畫圓，其中幾個圓的交匯處，就是李南想要找的地方！

　　東西走向為街，南北貫穿為道，三個圓交匯的位置，正好在金牛坊一條名為九里街的街上。

　　于是掌握了戶籍資料的內(nèi)衛(wèi)胡釘鉸再次出動，李南幾乎將手里的金子都全部給他了，終于換回了消息。

　　在九里街的坊間，三十六年前曾經(jīng)來了一戶人家，是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嬰兒在此生活，平日崇信佛祖，每次千奇禪師路過就會請他在門外喝一口水，偶爾歇一歇腳。雖然不知道以何為業(yè)，但是平日里衣食不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兒子也是進了學(xué)，準(zhǔn)備考科舉，也算是個讀書人。

　　結(jié)果二十多年前這個女子病故了，十三歲的兒子哭了一場，自此消失在坊間，聽說是后來不擅長營生，后面當(dāng)了乞丐。

　　千奇禪師今年六十六歲，三十六年前，正好是他重新有消息在坊間流傳的時候，而且千奇禪師最后一次接法事也是二十三年前，正是這孩子母親病故的時候。

　　更有意思的是，千奇禪師在那一年不知道為什么，發(fā)瘋似的聯(lián)系蜀中的士族和豪門，開了四十九天的水陸法會。

　　水陸法會，全稱“法界圣凡水陸普度大齋勝會”，是漢地佛門最盛大和隆重的法會，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這對于當(dāng)時還不算名僧的千奇禪師來說，還是十分勉強。

　　而巧合的是，千奇禪師更是因為獨立化緣弄了這場水陸法會，從此踏入名僧的行列，由和尚變成了大和尚！

　　所以，李南完全有理由懷疑，那個二十三年前死去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可能和千奇禪師有聯(lián)系！

　　于是他讓胡釘鉸去找到那個人。

　　這對于內(nèi)衛(wèi)來說，簡直就不叫事兒，胡釘鉸都不用拜托當(dāng)?shù)氐膬?nèi)衛(wèi)，用了不到半天，就找到了這個人。

　　出乎李南意料的是，這位疑似千奇禪師孩子的人，竟然還真的當(dāng)了乞丐。

　　而且他跟一般乞丐不一樣，他則是一副落魄讀書人打扮，擺著一個碗在面前，蜷縮在街角，住在鹽業(yè)坊外的一間破房子里，里面還有好些書。

　　路過的人似乎對于能打賞一個讀書人覺得很有面子，或者能幫助一個讀書人很高興，每天打賞的人還不少。

　　李南站在街角看著這位乞丐，眼尖的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手里那串佛珠！于是他告訴了胡釘鉸，他要那個東西。

　　很快，到了第三天的入夜時分，李南拿到了那串佛珠，也得到了那串佛珠是自稱紅塵散客的儒雅乞丐母親遺物的傳言。

　　佛珠是胡釘鉸偷的，關(guān)于佛珠的來歷是胡釘鉸花了一點銀子找人打聽來的。

　　于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李南帶著佛珠拜訪了千奇禪師。

　　在看到那串佛珠之后，老和尚雖然面無表情，之后閉口也不提將小姐姐們接到下院的事情，但是李南的隱隱地感覺到一股涼意。

　　對面的老和尚語調(diào)遲緩，渾身散發(fā)著一股爛蘋果和臭杏仁兒夾雜的老人味，小小的方丈室中通風(fēng)不好，再加上焚著檀香，兩相混合之下，空氣滑膩而沉悶，就仿佛夏日暴雨前的天空，悶熱且讓人呼吸不暢。

　　老和尚對自己有歹意！李南的下意識地就體會出來了。

　　原本李南還想著小小的試探一下他的推斷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現(xiàn)在一看，都不用試探了，這事兒肯定假不了。

　　雖然都掌握著足以讓雙方身敗名裂的證據(jù)，但是李南還是十分的恐懼。

　　原來跟千奇禪師比起來，自己的能量還是太小了，就好比熊熊燃燒的火堆和一根火柴一樣，雖然都可以引發(fā)一場大火。但是后者一吹就滅，前者想滅都要頗費些功夫。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別無退路，于是他硬著頭皮，跟和尚完成了一波利益交換。

　　比起之前的合作讓利，心中又氣又怕的李南選擇了更為激進的做法。

　　那就是從此再無交集！

　　不過李南也向千奇禪師保證了，從此再無南海天女，南音女團獻舞之后，表示此舞耗盡了她們的靈氣，所以集體息舞。

　　對此，千奇禪師但微頷首，表示出家人不會管俗事，可惜了南海天女舞，自此再不現(xiàn)世爾。

　　交易達成！

　　雖然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是李南走出方丈室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發(fā)冷，輕輕一撫頭上，竟然冷汗涔涔。

　　這和尚絕壁不會這么善罷甘休！

　　李南十分肯定，因為如果他真的是傳說中的大德的話，就不會語出威脅，想要留下天女團，而且也不會管俗事，就算知道了也會為李南保守秘密。

　　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他看到佛珠之后，不僅一點欺騙了佛祖的悔意都沒有，還對李南起了歹意，接受了李南的談判條件。

　　這像是一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些不管俗事，心中只有佛祖的出家人？

　　這tm連觀云僧都不如！

　　于是，李南在回去的路上，已經(jīng)在開始盤算如何應(yīng)付這個老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