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兮記得,師父紫光真人手上拿著一把劍,雪亮雪亮的。幼小的他只看到一片光影,然后就聽到那些潰兵們發(fā)出一聲又一聲的慘叫。
后來,潰兵們都跑了。師父檢查小妹妹的傷勢,慕云兮才知道小妹妹再也不會叫他哥哥了。她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苦難的人世。師父要帶他走,他卻抱著妹妹的尸體大哭,口中不停地喚著“可兒,可兒!妹妹,妹妹!”再后來,他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師父說,他當時昏過去了。醒來時,他已經(jīng)躺在了紫光山的一座臥室里。
古雅見慕云兮面露悲戚之色,不由收斂了笑容,問道:“慕大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嗎?”
慕云兮慘然一笑,道:“很久以前,我也有過一個妹妹,如果她還活著,應該和你差不多大?!?p> 古雅“哦”了一聲,心里泛起了一絲憐憫。這在她,可是少有的情緒。她見慕云兮悶悶不樂,便有意要逗他開心。笑道:“既然我和慕大哥的妹妹年歲相仿,不如我就認你做哥哥好了。嗯,不過……”她拈著梨花枝,臉上突然現(xiàn)出一副嬌羞之態(tài),說話也吞吞吐吐起來。
慕云兮好奇道:“不過什么?”
古雅一笑,“哦,沒什么?!彼靵G開這個話題。
青石板路常年濕潤著,上面便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古雅腳步輕快地走著,誰知一個滑溜,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路邊的小溪里。
古雅驚叫一聲,慕云兮出手快如閃電,一把將她拉住。古雅就勢一個轉身,撲倒在慕云兮懷里。
慕云兮尷尬后退,輕輕將她推離開去。
古雅不高興地嘟起了嘴,便不理睬慕云兮,轉身徑直朝前走。
慕云兮也不理她,任她去。
古雅卻又自己停下來,嗔道:“你和竹漓一樣,都不是什么好人!”
慕云兮微微一笑。小姑娘的撒嬌,他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因提起竹漓,慕云兮便沒話找話問道:“對了,古雅,當初你哥為什么會把竹漓殿下關起來呢?”
古雅將梨花舉到鼻邊嗅著,懶洋洋哼道:“因為他,不識抬舉?!?p> “怎么叫不識抬舉?”慕云兮心中已了然幾分。
古雅轉動著梨花枝,斜睨了慕云兮一眼,道:“他以為,到了霧林,他還是他的皇子殿下哩!哼,自以為了不起!”
“你,是不是喜歡殿下?”慕云兮試探問道。
古雅嘴一撅,很不屑地道:“我喜歡他?憑什么!他有什么好?”繼而又低頭嬌羞一笑,道:“更何況,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誰呀?”慕云兮純屬閑得發(fā)慌亂打聽。
“你呀?!惫叛艑⒗婊ㄖp輕打在慕云兮臉上,格格笑道。慕云兮萬沒想到,自己竟主動將火引到了身上,遂笑道:“我又老又丑,你怎么會喜歡我?古雅,不要跟大人亂開玩笑?!彼室鈹[出一副長者的樣子。同時心里暗道:難怪史忠說,這位古雅小姐十分貪戀男色,只要遇上相貌好看點的,便會上前糾纏。她對于竹漓,想必就是這樣。竹漓貴為皇子,自小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又怎么能忍受她的驕傲跋扈?自然是不會屈從于她。因此被軟禁起來,也就說得通了。如今,她見竹漓不理她,便轉而要來糾纏我了。
慕云兮正這樣想,突見古雅變了臉色。先前的傲慢從她臉上消失,換之一副十分嚴肅的面容。她將那枝梨花握在胸前,盯著慕云兮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慕大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我,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傷心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傷心,就是見了你,有點傷心。我以前,只希望自己好,不管別人死活??墒?,我為什么現(xiàn)在想要你好呢?我真的不知道。我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墒?,你不會告訴我答案的,對嗎?”
她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卻嘴唇動了動,終究不再說了。
慕云兮心里有了小小的震驚。這個女孩的這番話,說得可真是沒頭沒腦,邏輯混亂,叫人聽不懂她到底要表達什么。只是,看她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種十分真實的真摯,不像是裝的。她的這種反常,慕云兮自認識她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慕云兮覺得,古雅是真的——有點傷心。
慕云兮也收了調侃的語氣,正色道:“古雅,你看你,這么可愛漂亮,又是霧林最尊貴的公主。你放心,你大哥一定會給你找個你萬分滿意的郎君的。”
誰知,聽了慕云兮這一番真摯良言,古雅又恢復到之前那傲嬌的神態(tài)。她將手中的梨花枝隨手一扔,梨花枝掉落進小溪里,順著水流飄走了。她說:“他才不會管我的終身大事哩!”
“怎么會,那可是你親大哥,是你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哩!”慕云兮笑道。
“他現(xiàn)在一門心思都在那個什么玉葉公主身上,哪里想得到我?”古雅道。
慕云兮心里緊了一緊,問道:“你大哥,很喜歡玉葉公主嗎?”
“難道你沒看出來嗎?”古雅說道,又回過身來神秘兮兮地道:“我告訴你,玉葉公主長得很像我死去的嫂嫂,一定是這個原因,我哥才喜歡她的?!?p> “你嫂嫂?”慕云兮心中一動,抬頭望了望前邊摘星閣露出的一角飛檐。笑道:“你嫂嫂當年就是住在摘星閣吧?”
“咦,你怎么知道?”古雅奇怪道。
“我瞎猜的?!蹦皆瀑獯?。
“慕大哥,你可真聰明!”古雅真心實意地夸獎?!澳銈円捕几杏X到了吧,整個霧林,就只有摘星閣這個地方?jīng)]有障氣。而且,摘星閣周圍的景色是整個霧林最好看的。當年,我哥娶了我嫂嫂,就專門為她修了這摘星閣,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呢?!?p> 慕云兮心里道:想不到黑火一副大老粗模樣,卻是一個癡情種。
“那你嫂嫂,是因何故去的?”慕云兮問道。
“她是被臥馬嶺的人殺死的?!惫叛诺纳裆行鋈唬磥?,她與她這位嫂嫂,關系還是不錯的。
“臥馬嶺在何處?”慕云兮問。
“就在霧林的最西邊,當年也是勢力大得很呢。我哥本想留住他們,誰知他們誤殺了我嫂嫂,我哥便把他們的山寨奪了,歸入了霧林?!?p> “你哥殺了不少這個地方的豪強吧?”
“我哥本來是沒有多少野心的。自從我嫂嫂死后,他就變了。到處去搶人家的地盤。我們霧林就變得越來越大了。”
慕云兮突然想到一事,道:“那,你哥為什么沒滅掉蘑菇山呢?”
“那蘑菇山主是我嫂嫂的親妹子,我哥當然不會滅了她?!惫叛诺?。
“可是我看,那蘑菇山主倒是有滅掉霧林的野心哩!”慕云兮笑道。
“她那是瞎鬧。”古雅說得有趣。語氣里很是不屑。
此刻,他們已走完了青石板路,前邊就是摘星閣了。
只見竹漓正站在一個小坡上,朝他倆望著。
待二人走近,竹漓瞥了一眼古雅,問慕云兮,“大師兄,你們?nèi)ド⒉搅???p> “哦,是我在散步,偶遇了古雅姑娘,我們,相談甚歡?!蹦皆瀑庑ξ馈?p> 古雅對慕云兮的回答十分滿意,她白了一眼竹漓,傲慢道:“聽到?jīng)]有?我和慕大哥談了好久,說了好多話,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開心過。”她雙手叉起腰,故意做出一副十分高興的樣子。
竹漓懶得理她,只向慕云兮道:“大師兄,阿姐叫我每天練功,多向大師兄請教,我是來找大師兄學習飛云劍法的。不知道大師兄肯不肯教我?”
慕云兮自然知道竹浣的一番苦心。她督促竹漓練功,無非是在為日后的復國作準備。紫光真人的每個徒弟,都有一套獨特的劍法,為其他弟子所不能。比如慕云兮習的是飛云劍法。竹浣則是碎花劍法。碎花劍法只適合女弟子修習。所以,竹浣便讓竹漓跟著慕云兮學習飛云劍法。她知道,她的這位小弟在姐弟三人之中,武功最弱。趁著在霧林這段無所作為的日子,不如讓小弟精進武藝,才是不浪費光陰。
慕云兮點頭道:“你阿姐想得周到,既如此,你以后就每天跟著我練劍吧?!?p> 竹漓喜得忙施一禮,道:“謝謝大師兄!阿姐說,大師兄一定會答應教我的,果真被阿姐說中了。”
慕云兮輕輕笑了笑。
“我也要學。”古雅道,“慕大哥,你也教我吧。一個徒弟也是帶,兩個徒弟也是帶呀。好不好?”
慕云兮笑道:“這可不行。你要學劍法,只能去學公主的碎花劍法。我的飛云劍法可是不適合女孩子學的。”
“為什么呀?不就是一套劍法嗎?”古雅認為,慕云兮這是在搪塞她。她喜歡貌美的男子,卻也時常被貌美男子所敷衍、戲弄,因此她對男子這種生物,可謂是又愛、又恨、又敏感多疑,缺乏信任。
竹漓沒好氣道:“你好歹也是出生在武學世家,難道沒聽說過,女人修習男人劍法,會性情大變嗎?”
“那又怎樣!”古雅嘴硬道,心里卻是有點發(fā)虛。
竹漓一拉慕云兮,道:“我們走!”
慕云兮情知不好,已是遲了。遭受冷落、奚落的古雅登時發(fā)怒,一掌朝竹漓拍去。
竹漓放開慕云兮,側身一躲,避開了這一掌。他自從來了霧林,便一直被古雅糾纏,還差點因為得罪了她而被黑火殺了。因此胸中早就對古雅懷著一腔憤怒。如今竹浣來了霧林,這位金枝玉葉的小皇子也覺得有了依靠,便不肯再忍讓古雅。當下也不聽慕云兮勸阻,揮拳出掌,你來我往,和古雅打了起來。
慕云兮無奈地搖搖頭。他且不忙著上前勸架,決定先看看兩人的功夫如何再說。作為紫光真人的大弟子,慕云兮乃是這世上的一位武學名家。他也素來喜歡研究各路武學,甚至兵法等。
看了一會兒,慕云兮就覺得索然無味了。這兩人的武功確實都不怎么樣,一樣的差,簡直就是誰也不用瞧不起誰,半斤對八兩。
可是場上那兩位,可不像他這樣想。他們倆打得帶勁極了。大概兩人都想在慕云兮面前表現(xiàn)一下自己,因此他們一招一式,使得很是認真,到后來簡直如教科書一樣的標準。有慕云兮在旁觀戰(zhàn),他們倆都不敢出陰招,下狠手。于是這對半斤八兩,在摘星閣前乒乒乓乓,不覺已是斗了四、五十回合。
慕云兮也看出,竹漓雖然功夫平平,但他的武藝出自名家,一招一式都十分穩(wěn)健、有力,自有一種大家風范。而古雅招式奇特,較為靈活,不過到底身為女子,在力道方面就吃了虧。
慕云兮干脆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像看一出戲似的,有滋有味地看起來。唱戲的兩位主角,拆了幾十招之后,漸漸的體力都有些不支了。慕云兮心道:且讓他們相斗,權當鍛煉身體了。等他們累壞了,自然就不打了。
抱了此種想法,他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態(tài),只需注意不讓哪一位受傷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