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我們，再見一面

　　這些早就能料到的理由，穆蘭心中其實早就一一應對過。

　　婆婆說到的一切，聽起來有理，實際上都沒什么好談好爭論。

　　請鐘點工是李松同意的，孩子上學貴是有長遠打算的，買第二套房更多的是他們寶貝兒子的主意，他們拿這些來反駁她，怎么能站得住腳呢？

　　更關鍵的是，這是她和李松的家，也是她和李松兩人商量過的家事。

　　公婆這都要管，不是閑著沒事管得寬，就是故意給她氣受讓她難過。

　　千言萬語的內心戲，到了嘴邊也只有寥寥數語：

　　“爸媽，用錢的事情你們放心，我比你們更多能看到李松掙錢的不易，所以家里任何支出都是安排好了的。請鐘點工也都是跟李松商量了的。鐘點工來打掃衛(wèi)生，你們起碼能少做些事情。這是為你們考慮?！?p>　　話音未落，陳愛娣白了她一眼，噘著嘴說：

　　“你說的好聽，什么為我們，還不是為你自己？你太講究了！”

　　李壽生見陳愛娣已經偏題，并開始向兒媳投降，馬上制止道：

　　“講究沒有錯，但是過于講究就不對。媳婦覺得我們哪里做得不足，告訴我們，我們改就是了。不過鐘點工就真沒必要請，萬一手腳不干凈，偷個什么東西都麻煩。”

　　這時，臥室里傳來糖糖的哭聲。她在幼兒園沒有按時午睡，吃了幾口晚飯才累得趴飯桌上睡著。

　　本來可能一覺睡到第二天天明，但是因為客廳里實在吵鬧，她被驚醒了。

　　穆蘭只得無奈地撂下一句：“家里干凈總比邋遢好，鐘點工這周四就會過來，正規(guī)家政公司推薦的，肯定安全。其他不用說了?！?p>　　然后趕緊朝孩子睡著的房間走去，安撫被驚醒的糖糖。

　　李壽生和陳愛娣這下被晾在了一邊。兒媳并沒有跟他們爭吵，只是態(tài)度堅決地不合作。

　　見兒媳這么強硬且讓他們無法抓住把柄，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各自交換了不滿的眼神。

　　沒關系，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讓這位不稱職的兒媳低頭！

　　對于穆蘭來講，只要有鐘點工能進到家門里來，把家庭衛(wèi)生弄干凈，她的第一期目標就算達到。

　　她對公婆說的那些，確實是“漂亮話”。請鐘點工，更多是為了她自己。

　　至少可以不用看見一個原本干凈整潔的家，變成一個到處是污漬和衛(wèi)生黑角的“狗窩”。

　　好不容易哄睡了糖糖，她打開筆記本，準備碼字。

　　今天的任務還有2/3沒有完成，全都因為她太看不慣家中的“臟亂差”而花了時間在清潔打掃上。

　　正翻開微信，準備掃描二維碼、登陸發(fā)表平臺，忽然發(fā)現(xiàn)一條短信發(fā)了過來。

　　是楊光的。

　　從知道楊光要離職的消息開始到現(xiàn)在，她又有一個月沒有聯(lián)系他了。

　　家里這么多糟心事，差點都忘了這個人存在，也忘了要問問他是否真的離職、為什么離職，準備去哪兒。

　　【Mona，下周我就離開廣州回老家了。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刻意躲避我，刪掉了我的微信，不跟我聯(lián)系，也知道那個家庭在你心中的重要性，為了你的幸福，我已竭盡所能地不聯(lián)系你?！?p>　　【聽說你家那位已經去了深圳，加上我也要走了。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廣州，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我們能再見一面嗎？就在“芭蕉樹下”餐廳，明天晚上6點，我等你】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兩條短信的瞬間，穆蘭的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想起了楊光的臉龐。

　　那張白皙、棱角分明、線條硬朗的臉，高聳挺直的鼻梁，薄薄的、線條凌厲，觸感卻十分柔軟的嘴唇；

　　那兩對濃密的睫毛下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見她時就會發(fā)出笑意和光芒；

　　笑起來就會自然露出八顆白凈牙齒、肌肉勻稱健美、渾身上下都透出“陽光”的味道。

　　這個男人跟她一樣，愛吃、愛看書、愛寫寫畫畫、愛走來走去。

　　他喜歡攝影，她喜歡寫作，有無數的共同話題。

　　他理解她為什么做出這樣的決定，還能堅持兩年，并不是瘋了，而是一種“初心”。

　　他還有一個幾乎不問塵世的爸爸，一定不會催他的妻子生孩子、養(yǎng)孩子、去工作，只要，他喜歡就好。

　　然而，這個近乎完美的男人，并不屬于她。

　　因為他嫩、他小，他沒有成就，沒有足夠的金錢、地位。

　　他的恣意，更多的底氣來源于他的原生家庭。

　　這跟李松完全靠自己拼搏得來的地位、收入換來的底氣不同，他的底氣跟穆蘭差不多，都有些“沒有根基”。

　　不屬于自己的人，還要苛求見面、在一起，等于引火自焚。

　　見了面又能怎樣？抱頭痛哭、依依不舍，你儂我儂？

　　最終結果，仍然都是分開，沒有未來。

　　想到這里，她還是帶著克制和冷靜，回復道：

　　【Sunny，對不起，我沒法赴約，我?guī)е⒆踊乩霞彝嫒チ恕Ｄ慊乩霞野l(fā)展，挺好的，雖然離開DW確實有點可惜。但是你做的決定我想一定是合理的。去了新的地方，要一切順利，深深祝福你！還有，忘掉我，我不值得你惦記?！?p>　　發(fā)出這條短信后，她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把手機丟在一邊，頭埋進臂彎里。

　　她終于要徹底失去他了，一個理解她的，對的人。

　　但是，沒有舍，就沒有得。

　　她已經得到的，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都可以犧牲。

　　哪怕痛徹心扉，也比鬧騰出軒然大波，讓整個家庭、兩家的老人、包括自己心尖上的寶貝女兒全部受到巨大影響，要劃算太多。

　　是的，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對錯，只有利弊。

　　她將短信發(fā)出后，楊光打來了電話。

　　手機在飄窗的坐墊上不斷發(fā)出“嗡嗡嗡”的震動聲，她只看了一眼，但是沒有勇氣接。

　　她害怕接了之后，就會立刻同意再見一面，甚至可能會提議改到今晚就見。

　　打了8個左右的未接來電，手機終于安靜了下來。

　　臥室外的公婆也開始洗漱，準備睡覺。他們習慣早睡。

　　被凍麻的腳提醒，穆蘭才抬起頭，發(fā)現(xiàn)書房里還沒開燈，也沒有開暖氣。

　　不知道做縮頭烏龜多久了，竟然被凍成這個鳥樣，還沒有知覺。

　　她幾次打開手機，準備再回復楊光信息，勸說他不要等她，不要聯(lián)系她，但是想來想去，還是沉默回應更好。

　　只要說了話，就會給對方希望，不管說的是什么內容。

　　正在無聲流淚中，李松連接視頻通話的提醒也過來了。

　　晚上這個時候，他一般都會看看孩子，再和父母聊兩句，然后再告知她，這周很忙，又沒法回家。

　　這些不回家的理由聽多了，她也不想接。

　　但是不接，他會再打給李壽生和陳愛娣，自己還是逃不掉跟他客客氣氣說幾句話的“厄運”。

　　她嘆了口氣，擦干眼淚，打開燈，在李松準備掛掉的一瞬間，接起了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