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史宏肇越斗越勇,出招也越來越快。趙匡胤上竄下跳,始終與史宏肇打成平手。
史宏肇斗了良久,一路六丁開山拳即將使完,仍是看不到勝利。不禁心下嘀咕:“想不到小子竟能接我這么多招,我是低估了他?!庇窒耄骸皞魑胰ǖ漠惾饲拜呍f,與人比武時,所使的功夫不管有多厲害,若使第一遍不能取勝,打不敗對方,就算心中不服,也該罷手了。倘若不愿罷手,還要再打,當(dāng)?shù)诙槭钩鐾宦啡〞r,所有招式已給對方先看過一遍,就占不到絲毫便宜,如果對方稍加留意,看破了自己的拳法路子,便可搶占先機(jī),弄不好自己會大敗虧輸。”
想到此處,不禁心生戒懼,突然跳出戰(zhàn)圈。趙匡胤也垂手而立,瞧著史宏肇,并不上前進(jìn)擊。史宏肇道:“姓趙的,我自問勝你不得,你且捫心自問,能否打得贏我?”
趙匡胤聽他此言,便知他的意圖,是不想再戰(zhàn)了。心想:“他的拳法自成一路,和我所練的十字長拳風(fēng)格迥異,他贏不了我,我的功夫也克制不了他。他既不想再斗,我何必逞強(qiáng)?”拱手道:“史家大哥,我也贏不了你,承史大哥手下留情,這場比試,能以平局收場,已經(jīng)大大超出我的期望。”
如果沒比試過,史宏肇自會認(rèn)為這是理所當(dāng)然。但比過之后,知道趙匡胤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如何能聽不出來,他措辭謙讓,有意讓自己占到上風(fēng)。但史宏肇為人耿直,若能強(qiáng)過對方,他絕不謙虛,若比對方不如,也絕不偽辨。史宏肇頗為不悅。正色道:“休如此說,我打不過你便打不過你,絕沒手下留情。姓史的手底下有多少斤兩,難道還沒個自知之明?”
趙匡胤被他道破,仍然面不改色,付之一笑。
郭威端起兩碗酒,走到史趙二人之前。道:“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平手收場,正是再好也沒有了。史老弟是我的生死之交,我向來了解,就不多說了。我看趙兄弟也是位赤膽忠心的好漢子,拿得起放得下的好男兒。沖著我這張老臉,你二人把這杯英雄酒喝了,從此做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如何?。俊?p> 史宏肇對趙匡胤頗不服氣。心道:“這姓趙的外表謙和,內(nèi)心狡詐,最是不可信任。我史宏肇是鐵錚錚的好男兒,至多和他井水不犯河水,豈能和這種人肝膽相照?”心中猶豫,卻沒有接過酒杯。
趙匡胤心道:“史宏肇心高氣傲,身后又有人多勢眾的虎衛(wèi)軍為他撐腰,自然不將我放在眼里。哼!姓趙的勢單力薄,今后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不受拘執(zhí),也得逍遙一生,要我跟他肝膽相照,卻是休想?”
兩人冷漠相對,都不肯接過酒杯,倒把郭威這中間人弄得好不尷尬。他手下的軍士對他向來十分敬重,見主帥給人弄得下不來臺,都面顯怒色,有的向趙匡胤怒目而視,有的卻暗暗責(zé)備史宏肇。若不是郭威軍紀(jì)嚴(yán)明,沒有將令不得擅自作主,只怕便要沖上來跟趙匡胤動手。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那青年軍士柴榮站起身來,接過郭威手中的酒杯。道:“姑父,榮兒口渴了,這兩杯酒你賞給榮兒喝了吧。”那邊趙普也已走過來,從柴榮手中接過一杯酒。笑道:“柴兄一人獨(dú)飲,未免寂寞。小可吃了些虎肉,也口渴得很了,愿與兄臺同干一杯,不知肯賞臉嗎?”
柴榮向趙普看了一眼,見他滿臉嬉笑,并無惡意,又同是出來打圓場的,這人情當(dāng)然得賣給他。微微一笑。道:“請!”和趙普將兩碗酒干了。
郭威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在地下,一言不發(fā),其余眾人也各歸己坐。虎衛(wèi)軍軍士人人心潮起伏,都想郭將軍給史趙二人弄得下不來臺,心情定然糟糕之極。這些軍士都極為乖巧,這個時候,誰也不敢亂說一個字,去觸這大霉。有的則想:“史將軍是郭主帥的結(jié)義兄弟,交情何等深厚。史將軍就算對郭主帥心懷不蚩,郭主帥瞧在兄弟情份上,容忍下來,那不算什么。姓趙的算老幾,居然也敢如此簡慢郭將軍,他是活得不耐煩了。只要郭將軍一聲令下,便將他姓趙的斬于當(dāng)場,幫郭將軍出了這口惡氣。”
一時間全都靜默下來,只有火堆中發(fā)出聒聒喳喳的燒柴聲。本來是歡欣熱鬧的飲宴,竟變得異常的沉悶,而在沉悶之中,又隱伏著殺機(jī)。
汪遠(yuǎn)洋等人也心下雪亮,雖然不愿意看到弄成這副僵局,然而除了坐著不動之外,卻也想不出什么好點(diǎn)子來打破僵局。眼下,只有保持中立,兩不相幫,才是明智之選。
黃宜年紀(jì)雖小,但生性聰明,適才郭威敬酒,趙史二人不接酒碗,柴榮、趙普圓場等情狀他早瞧在眼里。忽道:“好悶??!這頭老虎還沒吃完,剩下的怎么分啊,大家來出出主意怎么樣?”
趙匡胤站起身來,抱了個四方拳。道:“攪壞各位的雅興,趙某慚愧無地。這就告辭!”虎衛(wèi)軍眾軍士神色不善的看著他,卻誰也沒有起身還禮。趙光義和趙普也站起身,連拱手之禮也免了,便要別去。
汪遠(yuǎn)洋拱手道:“趙壯士何必去得這樣急呢?我們把這頭虎分了。”
趙匡胤道:“在下等三人并無微功,這頭虎如何處置,全憑汪老前輩作主便是。告辭!”說完,轉(zhuǎn)身要走。
突聽郭威朗然說道:“趙兄請留步!”
趙匡胤等三人驚訝地轉(zhuǎn)過頭來,趙匡胤心想:“剛才我使他難堪,他果然記著仇,不讓我輕易離去。姓趙的走南闖北,怕過誰?”冷冷地看著郭威。道:“將軍有什么事?”眾虎衛(wèi)軍軍士聽得郭威說話時,都立即手按刀柄。心中均想:“郭將軍向來有仇必報(bào),這姓趙剛才如此簡慢他,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只要他一聲令下,立即就叫姓趙的尸橫就地?!比巳诵顒荽l(fā),只聽郭威下令,立即向趙匡胤三人圍攻過去。眾軍士只覺得此時殺趙匡胤,既顯得是自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又幫郭威出了口惡氣,郭威必會心存感激。如是接到命令上陣殺敵,那是奉命行事,責(zé)無旁貸,不但得不到半點(diǎn)好,說不好還將這條命送在戰(zhàn)場上,更是無人記得,因此都十分樂意幫郭威殺趙匡胤。
只見郭威倒了兩碗酒,端在手里,站起身來,緩緩走到趙匡胤的面前。道:“趙兄弟,我有一言,不知你肯聽嗎?”
趙匡胤心中不明所以。暗想:“我得罪你在前,你是要先指責(zé)我的不是,再殺死我,好讓我死得心服口服。我姓趙的不會服你,更不會怕你?”他將心一橫,明知對方人多勢眾,竟并不顯露絲毫畏懼之意,嘿嘿一笑。道:“請將軍示下!”
郭威也不理他的冷嘲。道:“自黃巢作亂以來,藩鎮(zhèn)割據(jù)開始,唐室傾威,名存實(shí)亡。而朱溫攻入長安后,李唐盛世終于土崩瓦解?!?p> 趙匡胤萬萬沒有想到,郭威給他講的竟是國政大事。戒懼之心松了下來,靜靜地聽著。道:“不錯,我也聽說是這樣?!?p> 郭威續(xù)道:“自那以后,豪杰并起,逐鹿中原,近數(shù)十年來,戰(zhàn)火從無止息。石氏通敵賣國,將幽云十六州拱手賣給契丹,向契丹北面稱臣。更為可恨的是,石氏年年搜刮民脂民膏,剝削百姓的血汗,用來諂媚契丹,年年進(jìn)獻(xiàn)珍寶良馬?!?p> 趙匡胤越聽越驚,這些國政大事,是他時常提到,時常想著的。對石敬瑭賣國求榮之舉也是恨之切骨。郭威這話,正好說到他心中之事,趙匡胤狠狠地一跺腳。怒道:“石敬瑭這奸賊出賣國土,剝削百姓來諂諛契丹,我恨不得剝他的皮,抽他的筋!”
眾軍士無不破口大罵,連黃河三俠、霍山等人雖然隱居世外,不聞時事,但聽到石敬瑭的名字時,都是又氣憤,又惱恨。
郭威道:“石敬瑭剝削中原的百姓,將搜刮到的民財(cái)去填充契丹的國庫,累損百姓,而充實(shí)敵人。契丹將從中原牟取到的良馬、金銀用來擴(kuò)充軍備,不用幾年,契丹將越來越富強(qiáng),而中原將越來越貧弱。將來如果中原供給不齊,契丹一怒之下,揮師南下,兩國交兵,中原怎么抵擋這虎狼之師?”
眾人聽后,大有危機(jī)之感,仿佛看到浩浩蕩蕩的契丹軍馬渡過黃河,向中原殺奔而來。而中原的百姓連飯也吃不飽,一個個老弱病殘,眼看著契丹人的大刀長矛揮向中原百姓的脖子,卻無力反抗,一個個哀嚎哭救。
趙普喝道:“這實(shí)在是自取滅亡!再這樣下去,我神州文明繁盛之鄉(xiāng)全變成胡人牧牛放羊的場所,煙柳畫橋上給牛糞羊便一來沾染,臭氣熏天,還有什么詩情畫意?這……這……簡直不堪設(shè)想,非去阻止不可!”
郭威道:“好在石敬瑭已經(jīng)死了?!?p> 趙匡胤驚問道:“真的已經(jīng)死啦?”激動之下,竟連聲音也顫抖了。
郭威道:“趙兄原來不知。石敬瑭去年夏天病死了。”
趙匡胤道:“死得好!老賊死得好!真是便宜了他,他若不死,中原幾乎要亡國?!?p> 郭威道:“他的兒子石重貴接替他。這石重貴雖然昏庸,但還有幾分氣節(jié),對向契丹俯首稱臣之舉十分痛恨,有意向契丹國挑戰(zhàn)。可中原未定,內(nèi)患不除,后顧之憂極多,此時貿(mào)然北伐契丹,必定大敗虧輸?!?p> 趙匡胤雖有許多疑問,但郭威長于軍中,見識遠(yuǎn)超自己,他既說得如此肯定,那還有什么懷疑的。問道:“依將軍看來,什么時候攻打契丹,才能取勝?”
郭威喝下一碗酒,吐了口氣。卻道:“趙兄,如今四方戰(zhàn)亂不休,天下百姓正待解救。趙兄文武兼?zhèn)?,才干非凡。我有意邀你兄弟三人加入虎衛(wèi)軍,追隨劉將軍共謀大事。你若答應(yīng),便將這碗酒喝了?!?p> 趙匡胤絕沒有想到,郭威竟然邀請自己加入虎衛(wèi)軍。他向來決事果斷,但遇到這種大事,卻也不由不糾結(jié)。他心中思量:“自古英雄起于亂世。如今四方猖亂,正是豪杰建功立業(yè)、解救天下黎庶的時候,我自來便有志于此。郭威剖析天下大勢,頭頭是道,又且是個赤誠漢子。跟隨他加入虎衛(wèi)軍,四方征戰(zhàn),也不枉活了一場?!毕氲酱颂帲唤麩嵫序v。正要開口答應(yīng),抬頭一看,卻見史宏肇滿臉憎惡之色,不禁心中一寒:“郭威處事向從大局著手,個人私仇不來放在心上,可他的結(jié)義兄弟史宏肇對我心存不滿,此人視我為眼中盯、肉中刺。我若加入虎衛(wèi)軍,他必定想方設(shè)法加害于我。”言念及此,心意已變。接過酒碗,一口干了。卻道:“將軍熱忱相邀,小弟原不該推辭。非是小弟不愿,但一者茲事體大,二者小弟有些瑣事尚待處理,拳拳之意,只好恕難從命了?!?p> 郭威見他初時滿臉振奮,忽又滿臉灰暗猶豫,便知他不肯了。料得他定是與史宏肇仇隙未消,事過突然,也不以為意。道:“好說,既是趙兄尚有事要處理,那待你處理好了再邀你加入,山西太原府虎衛(wèi)軍的營門隨時為趙兄敞開?!?p> 趙匡胤道:“承將軍看重,匡胤受寵若驚。”他轉(zhuǎn)身向眾人抱了抱拳。道:“各位,匡胤有事在身,今將暫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江湖再會,再和各位把酒暢談。告辭!”
眾人拱手送別,趙匡胤與趙光義、趙普三人取道下山。三人剛走,只見山道上一名銀甲軍士飛奔而來,那人直奔向郭威。郭威認(rèn)得是虎衛(wèi)軍的軍士,見來人神色慌張,心中一沉:“莫非軍中出了什么事?”
那人奔到郭威身前,正要行禮。郭威道:“不必多禮了。趙德柱,你來得如此惶急,有何軍情相告,直接說了吧?!?p> 趙德柱額頭上冒著熱汗,不及擦汗。道:“劉將軍有緊急書信命小的帶到,請郭將軍速回太原商議。”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遞給郭威。
郭威接過信函,看了一遍,一時之間,真是說不出該喜還該憂,過了一陣。道:“好!速回太原!”眾軍士早已站起身來,列成隊(duì)伍,郭威沒正式下令,但眾軍士都知道他的脾氣,這樣一說,也等同于是下軍令了。
郭威轉(zhuǎn)過身來。向汪遠(yuǎn)洋等人抱拳道:“三位老前輩,霍老弟,黃兄弟。太原傳來急信,小弟這就要趕回去和劉將軍商議了。你們?nèi)羰窃谏缴洗齾捔?,想下山游玩時,便到太原城西虎衛(wèi)營中來找我,讓我略盡地主之誼也好。”
汪遠(yuǎn)洋道:“不知將軍為何事要急著趕回,軍中大事,老朽待世外閑人本不宜過問,只是一時好奇,又知將軍不會多心,這才忍不住問一問,將軍若是不愿說,那也沒什么?!?p> 郭威道:“好教各位得知,晉國和契丹翻臉了。就在幾天前,契丹國主耶律德光舉兵南侵,攻進(jìn)了洛陽,搶占了皇城。勒令后晉皇帝石重貴搬移黃龍府,讓出洛陽來,后晉滅國了?!?p> 汪遠(yuǎn)洋等聽后,也不如何震驚,只當(dāng)是個普通新聞來聽而已,仿佛后晉滅國并不比一日三餐了不起,都是訥訥不言。
郭威道:“告辭!”急沖沖地、神情怪怪地領(lǐng)著十四名軍士下山去了。
等虎衛(wèi)軍走遠(yuǎn),汪遠(yuǎn)洋才道:“又一國滅亡了,天下又要變了?!眹@息了一聲。黃云龍道:“變就變吧,哎!世道變化太快,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此時天色微明,眾人去后山打虎,奔波了一場,又一夜未睡,都已困倦不堪。
汪遠(yuǎn)洋道:“下山看看不就知道了?!笨粗侵话咨拇蠡ⅰ5溃骸懊魈煜律饺?,將虎肉分給左近貧苦的民家,順便打聽些要聞。咱們雖然隱居避世,但適當(dāng)知道些天下大事,總好過一無所知?!北娙朔Q是。黃宜道:“師傅,我也去嗎?”
汪遠(yuǎn)洋道:“都下山去轉(zhuǎn)轉(zhuǎn)吧。”當(dāng)下滅了柴火,各回房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