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也不替兒子遮掩,“溫家五房的孫兒,挑唆淮思家里來了新的姐姐,他就巴巴地跑回來了。”
江擢蓉頓時從單人塌上坐了起來:“溫家五房的小子怎么知道的?”
羅氏臉上浮出譏諷之意:“只因那小子姓溫啊?!?p> 江擢蓉愣了一陣,又躺了回去,幽幽道:“母親這是在把江家變成姓溫的?!?p> 羅氏問:“你不去找老夫人問問?”
江擢蓉一臉愁態(tài),“這些年,母親一味信任溫氏,淮春在世時并非沒有勸諫,可又如何?長房不正是因?yàn)檫@樣,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了長房原有的尊崇。這家大半都是姓溫的插手,連我作為親生兒子都給排擠在外了?!?p> 羅氏道:“那便任由老夫人這樣下去?!?p> 江擢蓉咧了咧嘴,“二哥如今要入京致仕,今后這局面必定不長久。”
羅氏眉頭微微抬了抬,“這道理你知道,溫氏未必不曉得?!?p> 江擢蓉隨意而輕巧地笑了笑:“溫氏還能阻著二哥入京致仕,圖什么?”
羅氏一把闔上手中的賬本,意味深長道,“那就要問老夫人了?!?p> 老夫人年輕時性情溫婉嫻貞,與江相是少年夫妻,感情篤厚。江相科舉中進(jìn)士后,攜帶溫氏外放就任,一生仕途數(shù)起數(shù)落,夫妻二人也是患難與共,先后生下三子,江相最終也官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
許是當(dāng)了右相夫人的身份超然,左右的奉承殷勤多了,這心態(tài)逐步就變了。特別是在自己的長子在殿試中高中狀元,被欽點(diǎn)為太子太傅開始,皇家欽點(diǎn)的一品誥命。京都中命婦中只有她,有著位居人臣的丈夫,驚才絕艷的兒子?;蕦m中的貴人也時常相邀自己入宮,一時間無限地贊譽(yù)與榮光都加附在自己身上。
那是右相夫人一生中最高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既有這樣的地位,更加應(yīng)該配上相應(yīng)的待遇。那時長子江寬茹未及婚配,由江相許配了舒家之女。右相夫人卻頗感不悅,舒家雖也是官宦人家,可比起天下文才出蘭溪的蘭溪江氏,門第現(xiàn)小,而宮中的貴人有數(shù)次已經(jīng)透出了口風(fēng),江寬茹仍是當(dāng)今罕見奇才,便是尚主也是足夠的。
她的兒子焉不能配出身更尊貴的宗室女。
可右相夫人的提議被江相斷然拒絕,雖是百官之首,位極人臣,更要與皇室避嫌。朝堂之中除了右相之外,還另有左相裴炎,河?xùn)|裴氏一族曾是開國功勛之后,朝堂勢力也不容小覷。若是圣眷過勝,是怕物極必反。
那便是右相夫人與江相成婚多年來有第一次的爭執(zhí),右相夫人的行事也發(fā)生了改變,人前待人還是一派溫和,人后便開始培養(yǎng)起自己的勢力來,而她選擇扶持的勢力正是自己的娘家蘭溪溫氏。
溫氏一族亦是詩禮傳家世代清流的官宦氏族,到了右相夫人這輩,為首的族兄因獲罪連累,仕途從此一蹶不振,可自己的親子侄中不乏佼佼者,溫兆便是其中之一。
往后十余年,背靠著江相的余蔭,溫氏子弟與江氏子弟一般科舉致仕,多半獲得了不俗的仕途,這兩家因本就是姻親,許多江氏之人不可為之的事由溫氏之人做出來,在其他朝堂勢力看來便是一致的。對此,江相與夫人矛盾日積月累,慢慢演變至不可容忍的地步。
俞明靈帝晚期,朝堂大勢已是頹然,左相裴炎聯(lián)合多家對蘭溪江溫不滿的勢力,慢慢開始蠶食江溫的勢力。右相夫人聽見娘家的人一有不平之處,每每都向江相求援苦訴,絲毫不顧及朝堂之中的局勢變幻。江相最終忍無可忍,將夫人送回了蘭溪家中,還命家人時常監(jiān)督回報(bào)。
右相夫人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她根本不懂官場險(xiǎn)惡與圣意難測,一步步的偏私幫襯,落在靈帝眼中便是結(jié)黨營私,朝堂各方權(quán)勢失衡,逐步導(dǎo)致了蘭溪江氏走向式微??稍诶戏蛉丝磥恚瑥慕嗑退龔木┏撬突靥m溪老家之時,便是舍棄了她,包括她扶持的溫氏一族。
最后,江相不得不明哲保身,辭官還鄉(xiāng),以及江寬茹被冤下獄身陷囹圄,溫氏非但袖手旁觀,還轉(zhuǎn)向平西王一派,老夫人也覺得是溫氏在幫蘭溪文臣保存實(shí)力,以待東山再起。
老夫人當(dāng)年都是那樣偏私糊涂,如今年紀(jì)越大越發(fā)昏聵,豈不知會縱著溫氏做出什么來,這叫人不得不擔(dān)憂啊。
江擢蓉體胖心寬,凡事不會深究,獨(dú)獨(dú)在溫氏的事上格外謹(jǐn)慎,畢竟這十余年來他也沒少吃溫氏的虧。聽了羅氏的話,一時百轉(zhuǎn)千回,又從單人塌坐定起來,嚴(yán)肅的口吻道:“三娘,這娘會幫娘家阻了自己的親兒子的前程么?”
羅氏聞言,抿了抿唇:“這些年,老夫人心里是信自己的親兒子些,還是信溫家的幾個侄兒多些呢?”
江擢蓉猶自陷入沉思,頓了一陣,露出苦笑:“娘早就將我拋在腦后了?!?p> 羅氏道:“那如今,就看老夫人心里頭的那桿秤,二爺和溫家究竟是誰重了。”
江擢蓉臉上神情松緩了幾分,道:“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的仕途啊,娘不會那么糊涂的?!?p> 羅氏忽然道:“長房大少爺還是老夫人的親嫡孫呢。”
江擢蓉霎時變了臉色,猶如猝不及防被一尖銳的木椿刺入指尖一般的驚痛,復(fù)雜的傷心痛楚一下子涌了出來,對著羅氏道:“不能呀,淮春才剛剛?cè)チ?,娘還不醒悟么?”
羅氏嘆了口氣:“可惜了,長房現(xiàn)在就剩下孤兒寡母,老夫人看著長房大爺和大少爺?shù)姆萆?,淮燕淮來也要上京讀書,這般才有出頭之日……”
江擢蓉瞬間似乎覺悟到了什么般,站起身便拿過不遠(yuǎn)處架子上外衣,道:“我去二哥那邊一趟,這事不能再讓老夫人胡來了……”
說罷,便緊忙地走了出去。
金桂在廊下看著江擢蓉離去的身影,轉(zhuǎn)而進(jìn)了屋內(nèi),問:“三老爺怎么又走了?”
羅氏手輕輕地拂過她名下產(chǎn)業(yè)的賬本,露出了勝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