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甩不掉的小尾巴

　　邁步進門，陸元豐向四下瞧了瞧。

　　高高的柜臺就在頭頂，除了一排柵欄也看不清里面有沒有人。

　　“貴客要當何物？”

　　只見這一排棕紅色的木制柜臺最里面，靛藍色的門簾子一動，走出一個穿著黑色短衣的伙計來。

　　陸元豐一指身上的外衣：“這件衣服。”

　　伙計先是圍著他走了一圈，隨后笑道：“客官，如今我們這里不收衣裳。”

　　陸元豐一聽，莫名其妙道：“即便是你們不收衣服，這上面的金絲銀線、珍珠瑪瑙，點綴的寶石也值些錢?！?p>　　伙計聽了他的話，只瞪著眼睛去看，見他身上穿的不過是一件極普通的素白常服，甚至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孝服還要差些。

　　心道可惜了這張俊臉，這人是個瘋子。

　　陸元豐見他悶不做聲，只當他是想要壓價。

　　于是開口道：“你若覺得這些金銀或有磨損，給個折價也就是了?！?p>　　沒想到伙計嘿嘿一樂：“既然您這都是真金白銀，那要是折價了多不劃算呢?！?p>　　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攬著他的胳膊笑吟吟地帶他出了屋，指著不遠處的一家店鋪道：“那邊是我們這最有名的成衣鋪?！?p>　　然后又指著另一家鋪子道：“那是最大的首飾店。”

　　然后撒開手走回店里，頭也沒回地扔下一句：“您的寶貝到他們那里或許能賣個好價錢?！?p>　　陸元豐氣得頭頂冒煙，眼睜睜見那伙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轉入藍布簾子后面去了。

　　可說回來，生氣歸生氣，他心里也不免升起一絲疑惑。

　　秋萍萍看他走近，問：“怎么又被轟出來了？”

　　陸元豐面上青一陣紅一陣，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秋萍萍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道：“這是怎么了，剛才說我的時候那話不是一套一套的？”

　　陸元豐只能自吞黃連，忿忿地朝著成衣鋪走去。

　　在第三次碰壁被人當成瘋子推出來以后，這位傲氣凌人、瀟灑快意的財神爺終于像一棵缺水的香菜似的蔫了，自己蹲在墻角陷入了思考。

　　找到機會的秋萍萍長舒一口氣，甩著包袱上的穗子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三日后的中午異常溫暖，將地上的殘雪都融了大半去。

　　這樣的天氣里，曬曬太陽真是再舒服不過了。

　　秋萍萍一邊在暖融融的太陽地里曬著，一邊滿懷希望地保持著微笑，敲響一家一戶的大門。

　　“老爺，太太，發(fā)發(fā)慈悲賞口飯吃吧！”

　　門開了，一只手捏著半個窩窩頭丟在她那個缺了口的瓷碗里，發(fā)出“當”地一聲清響。

　　“謝謝！謝謝！十二天神會保佑你的！”

　　面對著這塊冷硬如同石頭的窩頭，秋萍萍并沒有喪失信心。

　　她沒有嫌棄它的個頭太小，反而將它握在手心里，向下一戶走去。

　　“叩叩叩”

　　真乃名器也。

　　秋萍萍心里自言自語地贊嘆道：聲音響亮，一點不掉渣。沒有損耗，而且不傷手！

　　妙??！

　　正想著，門開了。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不耐煩地打開門，看見是個乞丐眉頭就先是一皺。

　　秋萍萍先發(fā)制人，早在老婦人皺眉之前就先將握著窩頭的手翻轉過來，和空碗一并聚在身前。

　　“老夫人，可憐可憐，給口吃的吧?！?p>　　老婦人正要趕人，一眼看到一條干裂的縫蜈蚣一樣趴在殘缺的窩頭上面。

　　秋萍萍隨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窩頭，不去學其他乞丐裝哭，反而露出滿足的笑容：“這是剛剛旁邊那戶好心人賞的?！?p>　　說著做出贊美狀：“十二天神會保佑好心人的！”

　　這老婦人和旁邊那戶人家并不和睦，因為平日里的一些瑣事兩下里暗地較勁。

　　聽說是旁邊那戶人家給的，當時就叉著腰放開喉嚨，大笑道：“十二天神會保護好心人的！”

　　“哎呀，這么一塊還沒巴掌心兒大呢?！彼谥袊K嘖有聲，“這誰吃的飽呢？”

　　秋萍萍連忙道：“我……我才十四歲，年紀小可以不用吃那么多的?！?p>　　老婦人臉上浮現(xiàn)出憐惜之色，扯開嗓子道：“十四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還是個孩子呢，怎么能就吃這點破窩頭就行了？”

　　秋萍萍道：“老夫人，您賞我一口熱水就好了。”

　　老婦人哼了一聲，揚聲道：“你等著，婆婆給你拿去！”

　　不多時端了一個盤子出來，將里面的白菜、豆腐等雜和菜倒進她碗里：“喝什么熱水，那破窩頭泡了還能吃??？”

　　說著又把一個干裂了皮的饅頭遞給她：“扔了那窩頭，吃這個?！?p>　　“你看這白菜，甜的，頂好！”

　　“再看這豆腐，新磨的，哎呀，香得嘞！”

　　秋萍萍連忙扔掉手里的窩頭，接過饅頭感激道：“老夫人真是個好心人，十二天神一定會保佑你的！”

　　老婦人滿意地點點頭，登時覺得自己比鄰居高了一頭，仰著臉回去了。

　　然而門一關，她立刻蹲下將那塊窩頭撿了起來。

　　雖然賣相慘點，這也不能扔啊。

　　滿載而歸的秋萍萍端著勝利的果實一回頭，正好和身后的人來了個臉對臉。

　　她嚯地一下跳出去三尺遠，手里的碗?yún)s穩(wěn)如泰山。別看豁了個口，一滴菜湯都沒有灑出來。

　　“什么人！”

　　對方本來比她高出一個頭，此刻彎著腰顯得比她還要矮上半尺。

　　“嚇我一跳！”

　　看清了來人的樣子，秋萍萍皺起眉頭：“怎么又是你！”

　　陸元豐尷尬咧嘴，有氣無力道：“啊，我怕你一個人不安全，跟在后面保護你來著?！?p>　　不等她說話，陸元豐將一張俊俏的臉孔向她湊過去，觍著臉笑道：“什么呀，這么香。”

　　秋萍萍早就看見他皮笑肉不笑地頂著一張餓得發(fā)青的臉，此時見他靠過來，條件反射地后退兩步，將缺口瓷碗牢牢護在身后。

　　“別打歪心思?！彼浜咭宦暎跋氤燥?，自己想轍去啊。”

　　說完竟然以倒退的姿勢向街的一邊大跨步地跳了幾步，這才扭頭跑了。

　　這陸元豐自打進入人界，幾天才吃了一頓少半碗的白菜粉條，如今看見這么“豐盛”的“佳肴”哪能就此作罷？

　　哎，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一餐飯苦煞老神仙。

　　如今橫豎也是撇開上神的臉面不要了，拼著一條半死不活的老命追了上去。

　　秋萍萍跑過幾條街，扭頭看了看后邊沒有人追上來，這才找了個背風的墻角蹲下，將這戰(zhàn)利品享用了。

　　別的都還好，只是這半個硬似石塊的窩頭真是一副錚錚鐵骨，難以攻克。

　　“吃，吃不了別浪費，糧食！”

　　她抬頭朝著說話的人看過去，愕然發(fā)現(xiàn)竟然是那瘋子陰魂不散，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