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胤心里一陣疙瘩,難道不順應天命,便是錯的嗎?恕心有錯,可罪魁禍首自是那心狠手辣的汝嫣郡主,為何這一切額苦果要她一人來承擔?
怨念消散,本是無辜受戮的恕心就此灰飛煙滅永不超生……而殺人兇手汝嫣卻能如愿回到自己的身體,安然無恙地活下去,將惡行永遠拋之腦后,這便是世道么……
“師父,這樣公道何在?這對恕心不公平!恕心不該消失,該得到懲罰的,是汝嫣???!”夙胤盯著一臉云淡風輕的蘺蓁,心中愈發(fā)憤懣不平。
師父所做的決定,他自然是無法干涉的,可是這樣做,真的是順應天道?
恕心凄厲的哭訴還歷歷在目,刺耳得他無處躲藏,他實在高興不起來。
“我何時說過,恕心會消失了?”蘺蓁抖了抖嘴角。
夙胤猛然一抬頭,縈繞心頭的霧水怵地散開,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們事情辦好了?”一襲紅衣燎原的汝嫣從暗處出來,飄到夙胤眼前,眉宇間難掩的精神。
“你不是一直在旁邊窺視么,結(jié)果你看到了?!碧y蓁聳聳肩。
汝嫣唇邊笑意綻開得愈發(fā)放肆,得意道:“果然,天道輪回!一日為奴,終身下賤。那賤婢還是斗不過我!她從我身上奪走的,都得一一還給我!可惜了,不能親眼看著她灰飛煙滅?!?p> “你現(xiàn)在去她房里,也可以看到她灰飛煙滅的模樣?!?p> “這倒不必了,只要那個賤婢去死就好了,大仙,我什么時候能回去?”汝嫣嬌艷的紅唇旁笑意從未斂下去過,神采奕奕。
夙胤心中一剎,眼前瀲滟容光的汝嫣與昨夜纖弱楚楚的恕心,對比煞是強烈,便垂眸不再看她。
蘺蓁撩了撩額間的碎發(fā),慢悠悠道:“不啊……你回不去了。”
“什么?”汝嫣抖了抖嘴角,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我為什么回不去了?恕心她不是死了嗎?”
只要恕心一死,她不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了么?
“消失掉的,是恕心的怨念,不是恕心?!碧y蓁道,“那瑯琊吊墜維系著你的魂魄,也維系著恕心的怨念,現(xiàn)如今吊墜若是沒了,也就是說,你回到自己身體的唯一機會,都沒有了……”
汝嫣身子子猛地一頓,腦海里一片彷徨的空白,整個人開始抽搐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是說會幫我的嗎?!為什么會這樣子?你們神仙難道都是說話不算話的東西嗎?!”汝嫣灼急地伸手想去拽蘺蓁,奈何只拽了個空。
“這本就怨不得我,是你父王母妃的選擇,他們選擇了替你掩蓋罪行,自然是要銷毀那唯一的證物了?!?p> 瑞安王府里頭,院里燃起了火堆,李懷眸子暗了暗,毫不猶豫地將瑯琊吊墜拋了出去。
趁著烈光灼灼,吊墜從繩頭開始烏黑發(fā)灰,逐漸變成灰燼。
他的女兒,永遠不能有污點,就讓事情,永遠過去。
汝嫣整個身子開始渾然透明起來,輕飄飄地失去重量。
“不行——不可以這樣——父王,母妃!不——”
汝嫣拔腿便想跑向府里,奈何身子燃燒得極快,虛幻的干裂下,伴隨著汝嫣最后幾聲癲狂而凄厲的尖叫,魂魄應聲而碎裂,交融著隨風而動的灰燼,在陽光下消失殆盡。
夙胤懷中的木匣子怦然一動,頓時寒光炸裂開來,騰空而起。
“師父……這是怎么回事?”
蘺蓁注視著突然出鞘的鎮(zhèn)靈劍,眸光微微一閃。
鎮(zhèn)靈劍全身漆黑發(fā)亮,在瑞安王府間溘然收縮,周遭隨之而來的是水藍色的漩渦緩緩注入,灰燼中的余焰灼灼,眾星拱月般悉數(shù)貫入鎮(zhèn)靈劍身。
仿佛煥然新生的鎮(zhèn)靈劍,從此出鞘。
“恭喜了,那吊墜的灰燼為你的鎮(zhèn)靈劍開封了?!碧y蓁淡道,嘴角挑起一抹不自覺的笑意。
夙胤向前手一伸,那滿載寒光的鎮(zhèn)靈劍便倏地飄到了他的手里,輕得像是一片羽毛般。
夙胤霍霍了幾番,便是一陣行云流水,說不出的得心應手。
“這便是我的劍?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辟碡沸老驳溃磸痛蛄恐鵁ㄈ灰恍碌逆?zhèn)靈劍。
“行了行了,少在那霍霍了,咱們離開昆侖也有段日子了,若是再不回去,玖桃怕是要殺到魔界去了。”
蘺蓁手一揚,腳底云層緩緩凝聚起。
“二位留步!”
夙胤收了劍,頂著汝嫣身軀的恕心站在不遠處,一路小跑而來。
“恕心姑……汝嫣郡主。”夙胤改了口,朝她彎了彎眸子,“還有事?”
恕心身子一下,朝著二人便是一頓磕頭,驚得夙胤連連將她扶起。
“別別別……使不得使不得……”
“二位之恩,于恕心如同再造,便是要了恕心的命,都是使得的?!?p> “今后你便代替汝嫣活下去,切記,今后的你便只是汝嫣?!碧y蓁叮囑道。
恕心連連點頭,眼眶濕潤道:“她害了我的一輩子,我拿了她的身份,這一切便兩清了。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盡我所能,為汝嫣生前所為而贖罪?!?p> 如此,便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夙胤正想寬心便倏地想起,還有個忽略掉的玩意——成狗子!
“師父,那個成如風……怎么辦?還有那招親大會……”
蘺蓁一副鄙夷的語氣傲慢道:“你當半仙也有段日子了,讓人抹點記憶去,難不成還是難事?”
夙胤狠狠敲了一記自個的腦瓜子,在凡間呆的太久了,都快把自個的半吊子神仙身份給忘了。想到這兒,便化作一陣風般躥到了成如風的房里,將他遇到自己的記憶都給摸了去,然后又屁顛屁顛地跑了回來。
“郡主,成如風雖然人混賬了些,但是他本性不壞,還望郡主能派人將他安置好,之前所有的記憶我都給他抹去了,他不會記得郡主的。”
恕心溫柔地點頭:“此次招親大會之后,擇個良婿,便遠嫁他鄉(xiāng)了?!?p> 或許只有遠嫁,才能保得恕心后半生的平安無虞。
善有善終,惡有惡報,所謂因果輪回,理應如此。
夙胤緩緩浮上天地之間,直到地面上的恕心輕柳般的身影凝縮成一個再也見不著的小點,才收回了目光,嘆了口氣。
“怎么你還戀戀不舍起來了?!碧y蓁道。
“哪有???”夙胤反駁道,有些窘迫。
明明就是因這一出戲而衍生的感慨萬千。
蘺蓁悶哼一聲,“呵,我看你的眼珠子都要鉆到那地面上去了,你若真舍不得那貌美如花的汝嫣郡主,我便成全你回去,畢竟為師我也算個深明大義的老神仙?!?p> “師父——”夙胤沒好氣地哀怨了一聲,師父這為老不尊的性子何時能改改?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說真舍不得的,便是這人間繁華熱鬧了,那郡主與我,八竿子都打不著……”
“你這小混混何時變得這般文縐縐?說話都是出口成章的?!碧y蓁似笑非笑道。
“我這不成器的小混混也是師父你的小混混啊,好歹也是上神的徒弟,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夙胤濃眉一挑,阿諛乖順地坐在了蘺蓁腳邊。
蘺蓁眉眼清淺一彎,浮光掠影般的笑意直達眼底。
夙胤在云上舒服得很,周身一片軟塌塌的感覺,不過慵懶地打個瞌睡的功夫,便見昆侖五脈分布而立,驚艷絕倫地屹立在半空之上。
霞光浮動間,虹白赭黃的云彩彌漫在青蔥茂密的樹木之間,偌大的淺色結(jié)界潤著若有若無的光澤,結(jié)界之下昆侖頂峰殿宇錯落稀拉,在一片艷羨聲間掩映出琉璃色的瓦黛,靜謐萬籟,飛檐斗拱皆是朝著主峰,一副萬界朝拜、遺世獨立之感。
夙胤從未以這般角度見過昆侖的景色,如今看來果真是世間獨有,無與倫比。
“沒出息,回自個家都能驚奇成這樣?!碧y蓁極其煞風景道。
夙胤訕訕地笑了笑,順著道:“你徒弟我能有什么大出息,再說了,師父您好像也沒指望著我能干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等你干出大事情來,這昆侖怕不都是要完了?!碧y蓁笑道。
二人正說笑著,便聽見底下的玖桃大吼道:“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是玖桃仙?!辟碡放吭谠贫寺秱€腦袋,滿眼興奮,沖著下邊回應道,“我們回來了!”
玖桃嫣然一笑,扔下懷里的桃花釀便小跑著迎接。
“你這死小子,命還真大,我聽玄泱說你都被埋在冢里死不見尸了,居然還能活蹦亂跳在這兒!”玖桃捏住夙胤白皙的臉頰,上去就是一頓“蹂躪”。
“我可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誰給你打掃清涼殿、做飯釀酒???”夙胤任由玖桃在他臉上胡作非為,只管笑瞇瞇道。
玖桃滿意點頭,好久沒使喚這小子,感覺還真是相當?shù)南肽睢?p> 只聽旁邊一陣啪嗒的酒壺碎裂聲,一個黑影迅速朝夙胤方向撲了過來,接著夙胤整個人身上便多了個訣風掛在身上,千分激動萬分興奮道:“夙胤兄——你果真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