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琛站在一旁,看著蘇墨在紙上寫寫畫畫,臉色沉重得不能再沉重了。
這幾天蘇墨就像轉了性一樣天天叫他到她的內(nèi)室,可自從珠璣奉茶后,兩人就從來沒說過一句話,任由他在一旁或讀書,或把玩瓷瓶,或品評字畫,但就是不讓他出這個屋子一步。
蘇墨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謄錄詞句,倒是可以當做一副嫻靜的侍女圖欣賞??伤`錄點兒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類的還好,可魏琛看她十次有九次在紙上寫著類似“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钡冉^不利于夫妻和睦的話。
在盯著蘇墨寫下“風為裳,水為珮”時,魏琛終于忍不住了:“清染,你難道就是讓我過來陪你抄前人舊詩的么?”
蘇墨認真地盯著他,唇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那和湛想要怎么做?離情別緒,終究不是一個鐵血將軍應有的私情?!?p> “誰說將軍不能有私情呢?將軍冷面,熱血難涼?!蔽鸿〕檫^蘇墨手中的筆,握住了蘇墨的手,蘇墨的手又瘦又冷,像一塊深山寒玉。
蘇墨先是一怔,不動聲色地把手從魏琛手中抽了出來。不要被表象所迷惑,魏琛他表面裝的款款深情,實際上說不定抱著什么鬼胎。蘇墨告誡自己。
最可怕的就是少年人,少年狂放不羈,有理想,有抱負,極少安于現(xiàn)狀,更何況這有勇有謀的魏???蘇墨眸光一凝。
“將軍自重。”蘇墨閃到一邊,把稱謂由親近的“和湛”換成了不帶感情的“將軍”,“若是將軍不喜本宮寫這些話,那本宮寫下其他的將軍可愿一觀?”
不及魏琛回應,蘇墨揮毫,一行娟秀小字落在紙上:
巍巍山抱五十城,誰道今朝昨夜風?
焦土悲歌堪觸目,只留殘月伴枯藤。
“清染何必做此傷悼之句?”魏琛品評良久,蹙眉道,“此句不詳,有亡國之音,清染身為公主,還是應少做為好。”
“只是單單亡國之音么?請將軍再看,這國,究竟是如何亡的?”蘇墨嘴角微勾,諷刺之意淡淡流露。
她倒不擔心魏琛受這一激而當場造反,當日魏琛之所以能發(fā)動政變成功是因為朝堂之中的可用之人盡數(shù)被肅親王殺戮殆盡,留下的要么是尸位素餐的老朽,要么就是唯唯諾諾的兩頭草,根本不足為慮,瘦死的駱駝大過馬,現(xiàn)在魏琛的實力根本不能與蘇坤抗衡。
“一夜政變?朝中人所為?”魏琛笑了笑,“殿下覺得朝堂之中誰會成為殿下筆下‘今朝’的主人呢?”
蘇墨剛入口的茶水差點嗆出來,她艱難地咽下茶水,把茶杯放在案上,一時無語凝噎。
魏琛繼續(xù)道:“若是有苗頭,殿下可要將‘今朝’扼殺在‘昨夜’?!?p> 蘇墨:“……”
……
“云兄?云兄你可算是回來了!”蘇坤一見一身風塵的土人,喜不自勝,連忙迎了上去,旁邊的幾個內(nèi)侍一起拉都拉不住。
那個一開始跋扈囂張的李常侍閉了嘴,默默數(shù)著拂塵的毛,經(jīng)云熹公主一番教訓與周常侍的調(diào)教之后,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不言不語,對蘇坤百依百順,順從得讓蘇坤有點兒心里發(fā)毛。蘇坤覺得他要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去花街柳巷,這位常侍都得搶著替他把哪家有什么什么好姑娘打探清楚。
云微現(xiàn)在的模樣著實狼狽不堪,泥土混雜著污血將他的衣服染得斑斑駁駁,分辨不出原有的顏色。他心里那個氣呀,自己第一次刨墳驗尸就碰上了野狼群,幸虧他跑得快,不然就成了野狼群的口中餐了。
“皇上注意形象,我這衣服臟了扔了就行,皇上要是弄臟了衣服,下面的諫臣說不定要怎么直言進諫呢?!?p> 一聽“諫臣”之名,蘇坤的臉拉成了苦瓜,他揮了揮手示意這些大大小小的內(nèi)侍退下,馬上朝著云微倒起了苦水:
“云兄!你是不知道近來這群老賊說了什么,瞎說胡亂說,簡直就是聽他們說話都臟了耳朵!那天那個叫什么來著,對,那個霜北吳虎說要是墨兒的提議,他決不會幫助肅親王齊力對抗北狄,說‘男兒不能聽紅妝之言’‘屈居裙帶之下,成何體統(tǒng)’!還有那個……”
這段時間他積攢這委屈憤怒太多了,又必須時時記著自己身為一國之主,不能讓旁人揣測出自己的心思。又沒有個能互訴肺腑之人,這段日子難熬得很。
當皇上需顧全大局,相互制衡,最終目的都是把皇權歸于自身,百姓和樂,眾臣擁戴。朝堂上雖然有他的人,但更多的是肅親王等各個勢力浩大公侯王爺?shù)亩俊_@些老狐貍一樣的家伙眼不錯珠地盯著朝堂動向,一有什么風聲傳到他們主子耳中比傳到他耳朵里都快。
云微默默地聽他說完,幽幽問:“殿下可后悔微帶殿下回來?”
“皇上”一詞是尊重與敬仰,而“殿下”一詞卻是親近而溫和。
蘇坤搖了搖頭:“不悔。”
重生之事,不只有蘇家兄妹知道,云微才是這重生的幕后操縱者。
北邙云氏世代流傳著一種玄門法器移夢,只可啟用一次,但卻為天下所有玄門人士垂涎三尺。
這種法器可以召喚殘魂顛倒時空,但必須是修為極高之人才可以使用,這人若是使用,則必會散盡一身修為,與他所救之人回到同一時代。
云微之所以萍蹤浪跡,那是因為他選擇了一處靈氣極高的地方閉關清修,終于在數(shù)十年間修到了能使用法器的程度。
只不過他在使用法器的時候出了差錯,他本打算帶著蘇墨一起回到他與蘇坤相識那年,誰知道在穿梭時空中蘇墨的魂魄出了差錯,因此比他們晚到了好幾年。
“殿下那時對微說,殿下若是治國,絕對會比先皇治理得更好,但如今殿下卻是心灰意冷,厭倦朝政。記得當年殿下領兵出征南蠻,鮮衣怒馬,何等意氣風發(fā)!”云微眸中帶著淡淡的神往之意,但過去終究是回不去了。
“我不過就是想發(fā)發(fā)牢騷至于這樣么?”蘇坤看著云微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云兄,你實在是太認真了,偶爾隨性一下也不為過嘛,你們玄門中人不都是隨性自如才能返璞歸真么?”
“玄門中人又不是都像我這樣死板,不過就算他們不死板,他們在十年之內(nèi)也用不了移夢?!痹莆⒁槐菊?jīng)地看著蘇坤。
蘇坤笑了笑,轉移話題:“我說,你就回了一趟家都能把自己弄得跟個在泥地里打滾的貓一樣,也真是難為你了?!?p> “笑什么笑!”云微惱羞成怒道,幽怨地瞪了一眼蘇坤,“還不是為了急著回來?誰想要和家中的那群老古板待在一塊兒!”說著,他轉而又問,“在微不在的這幾日,皇上身邊沒有什么異常之事吧?”
“哪里會有呢?”蘇坤想了想,還是隱瞞了那日的刺客之事,“近來我得了一件有趣的東西,云兄要不要看看?”
云微眼前一亮:“能讓皇上說有趣的東西不多,微自然恭敬不如從命了。”
蘇坤遞給他一本冊子,冊子裝潢精美,封面上燙金五個大字格外灼目。
“《十二女杰譜》?”云微讀出了封面上的字,“皇上手中的可是全本?”
“自然,好不容易托瀾滄順風閣弄到全本,現(xiàn)在市面上可見不到這種了。”蘇坤洋洋自得道,“云兄若是不嫌棄,可否與我品鑒一番?”
云微面色驚變,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尋了個由頭匆匆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