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對馬車外的侍從吩咐,讓他們把攔車之人帶回府邸,自己則繼續(xù)之前的路程。但是經(jīng)過這出意外,讓車上的兩個人都失去之前那種復(fù)雜的心情,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起案件上。
“那個婦人在血書中自陳,她的女兒白月年方十四,生的是聰慧可愛,但是卻因此被人惦記上了。不少達官貴人就派人到她家去,想強買她女兒為妾,可是都被她一一謝絕了。那些達官貴人覺得面子上拉不下,就惱羞成怒,派人綁架了她女兒,強行帶入府中。她的兒子跑到那貴人的大宅門口討個公道,卻被家丁亂棍打了出來。如今她的兒子受傷嚴(yán)重?zé)o法下地行走,所以只能她自個兒來攔下公主殿下的馬車,跪求伸冤?!?p> 長公主聽了此話并不為所動,似笑非笑地看著云蘿。馬車又開始輕微地晃動起來,似乎又重新開始前進了。
“哦?我怎么覺得,這個婦人只是在這大街上,看到哪個達官貴人的車駕經(jīng)過就攔哪個。說什么長公主賢明,呵呵,她騙的了別人,可騙不了我?!?p> 云蘿不可置信地看著坐在長榻上的長公主,這一番舉動和之前未免相差太大了。
長公主看了驚訝的云蘿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笑著繼續(xù)追問了一句。
“血書上可有說,她的女兒被哪一家給強占???”
云蘿拿起血書翻找了一番。
“是……定安公?!?p> 云蘿開始舌頭打結(jié)了。這不是門羅的老家嗎?
“啊,是定安公啊……”
長公主眼睛轉(zhuǎn)了一圈,手中的折扇不斷地開合著,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云蘿也沒有說什么,一時間馬車?yán)锇察o的就只能聽見長公主擺弄折扇的聲音和馬車車輪的轉(zhuǎn)動聲。
過了好一陣子,長公主才露出了一個笑容,她興高采烈地對云蘿說:“云姑娘,我們這次去禮部辦完手續(xù),也順便去戶部看看吧?;蛟S會發(fā)現(xiàn)有趣的東西也說不定呢?!?p> 云蘿瞪大了眼睛。教坊司歸禮部管,她們?nèi)ザY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去戶部做什么呢?國庫錢糧、賦稅收入可和她們毫無干系啊。
不過長公主是在攔轎一事之后才臨時打算去戶部的,說明這個決定和這個案件有關(guān)……
等等,長公主是打算接下這個案子了嗎?
這個案子看起來就要牽扯各方權(quán)貴,長公主這一貿(mào)然插進去,那可是會掀起一波大風(fēng)浪的。
可能是她的表情將她想說的話都寫在了臉上,長公主搖著扇子回答說。
“無論我接不接手,如今就已經(jīng)被拉下水了。既然對方想拉我下水,那我就如她所愿,將棋盤給掀了如何?”
“對方是有意想拉長公主下水的嗎?”
“嗯,我的眼線是這么告訴我的?!?p> 長公主看了暫時是不會放自己離開了,畢竟連這么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了她。長公主的眼線遍及洛陽,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墒菦]有人拿到過切實的證據(jù),可如今長公主自己主動承認(rèn)此事,卻讓云蘿有種不安的預(yù)感。
看來自己夢想中的平靜生活,是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
……
“打起精神來。馬上就到禮部衙門了,你的人生從此要走上新的道路了??刹荒苓@么垂頭喪氣的呀!”
長公主笑著勉勵她。
云蘿想到這件事,想到自己謀劃很久的脫籍贖身之事就這么平淡的被處理了。看來還是自己之前沒有多少本事的緣故。
馬車前方傳來了一陣鈴聲,然后云蘿感覺到自己所坐的馬車開始減速,然后就慢慢地停了下來。
待馬車停穩(wěn)之后,車窗邊上傳來了剛才所聽過的那個聲音。
“公主殿下,禮部衙門到了。”
長公主合上手中的折扇,點點頭。
“我們下車吧?!?p> 然后她向云蘿伸出了手。云蘿站起身握住了它,然后長公主才款款地從長榻上站起來,慢慢走到了馬車邊上,挑開了垂簾。
眼前是一片廣闊的空地,空地后方則是種了幾棵樹。樹的后面才是禮部衙門所在的建筑。此時夏天炎熱,但樹干上卻是枝繁葉茂,還有喧鬧的蟬鳴聲不絕于耳。
還好禮部的主事官員沒有像宮里的那幾位主子一樣不好伺候。云蘿在花樓的時候就曾經(jīng)聽說,住在皇宮大內(nèi)的那幾位主子都厭惡蟬鳴之聲,曾經(jīng)讓人沒日沒夜地抓捕飛蟬。只要還能聽到蟬鳴聲,那么負(fù)責(zé)捉蟬的人的下場也不會好的。
所以她們得出了結(jié)論。
伴君如伴虎。
不管你是權(quán)傾朝野的大臣,還是朝昔相伴的嬪妃,只要你有些許地方讓皇帝、讓那些貴人不高興了,那么被裁撤失寵也是一轉(zhuǎn)眼的事情。
殊不知無情最是帝王家。
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室貴胄都對自己的血脈親人如此殘忍了,還會在乎那些沒見過幾次面的人的性命嗎?
所以皇宮雖然看著光鮮亮麗,實際上那是個漂亮的養(yǎng)蠱場。權(quán)力就是誘餌,讓那些人們不顧一切地彼此爭斗、殺戮,就像養(yǎng)蠱一樣。最后站在那攤尸體上的,則是一個新的怪物。
不過最后誕生的怪物強弱,是由對手的程度所決定的。
在這個養(yǎng)蠱的漂亮場地里,親情、友情、愛情,還有師徒之恩、知遇之情都會被無盡地放大和扭曲,化作世人不曾見過的可怕、可笑模樣,來主宰著一切。
到最后來還不滿足,因為對手是無窮無盡的。哪怕斗倒了一切,還有后繼之人。因為這是一個源源不斷沒有時間限制的養(yǎng)蠱場。
舊人總會死在新人的腳下,然后開始了新一輪的養(yǎng)蠱。
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她跟著長公主走進了那有些不起眼的禮部衙門。
禮部尚書早已站在門口等待長公主的到來。他似乎已經(jīng)知道長公主的來意為何,沒等長公主發(fā)話,他就讓人拿出了云蘿的戶籍和教坊司的證明都交給了長公主。
這代表者云蘿從今天開始便不再是花樓的女子。
但是這并不意味她恢復(fù)了自由。
因為她的戶籍還在長公主的手里。
………………
離開了禮部衙門,她們向?qū)γ娴膽舨孔呷ァ?p> 戶部是掌管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一切財政事宜的機構(gòu)。長公主來到這里,是想做什么呢?
只見長公主越過了因突然接到命令而在門口出迎的戶部官員,徑直走向戶籍的資料室。
云蘿趕緊一陣小跑地跟在她的后面。而戶部的官員也趕緊跟在長公主的身后。
她聽到長公主問站在門口的那個小吏說:“我想看洛陽某戶人家的人口情況?!?p> 小吏抬起頭看了長公主身后戶部官員的臉色,然后趕緊點頭稱是,只見他低著頭叉著手問:
“不知殿下想知道哪一戶人家的戶籍情況?”
長公主拿出了剛才收到的血書,指了指上面一個名字。
“就是這家?!?p> 小吏又看了一眼長公主的身后,然后點點頭,拿著鑰匙便走進了資料室。
“在他查清情況向我報告之前,站在這里干等也沒意思,我們在這里轉(zhuǎn)轉(zhuǎn)吧?!?p> 長公主開始在戶部衙門的院子里走來走去。
和對面的禮部衙門不同的是,戶部衙門雖然也有一個空地,但是卻是綠樹成蔭、樹下的小花壇里還是鮮花盛開。雖是夏天,但是卻感覺沒有那么炎熱。
“這里還算雅致啊?!遍L公主笑著繞了一顆大樹轉(zhuǎn)了一圈,“你們在這里乘涼的時候,還可以吃樹上打下的果實啊?!?p> 這里的樹木基本上都是果樹。長公主繞了一圈的則是一顆杏樹,樹上黃色的果實累累,在陽光下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
戶部官員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斟酌地開了口。
“公主殿下,這些果實我們也有分給周圍的衙門的……如果公主想嘗嘗,我們可以馬上讓人上樹打一些下來!”
長公主笑著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就是這么一說,也沒有想要吃水果的打算?!?p> 可是戶部官員堅決認(rèn)為這個只是長公主的故作推辭,趕緊叫來下人馬上上樹去打一些水果下來。不管是杏子還是其他什么的,只要熟了就都打一些下來。
領(lǐng)導(dǎo)主動提起的事,一般都是起了興趣的事。如果領(lǐng)導(dǎo)拒絕,那一般都不是真拒絕,而是故作矜持的假拒絕。如果傻傻的聽信他們的假拒絕,那么之后被記恨上了,反而還得不償失。
要知道,一些無緣無故的小鞋一般都來自于一些平常而又漫不經(jīng)心的舉動。
深諳此道的戶部官員不想重蹈前人的覆轍,趕忙讓人去打水果下來。而長公主站在一旁也沒有做多阻攔,畢竟風(fēng)氣如此,她也無意于對抗官場千百年來的風(fēng)氣。
她繼續(xù)在空地上走著。過了不久,幾個穿著吏員服飾的人搬了幾把梯子架到了果樹邊上,便有人借此工具爬上樹,以求采摘樹上垂掛下來的果實。
他們踩在樹枝上,拿著大把的剪刀剪著已經(jīng)成熟的果實,扔到樹下讓專門的人員去撿起裝盤。
然后不一會兒,專門給長公主設(shè)立的專門座位的旁邊便多了一盤洗凈的各式水果,當(dāng)然都是戶部吏員剛剛采摘下來的新鮮果實。
長公主拿起一個杏子便咬,清脆的聲音讓人不禁食指大動。
這個時候,調(diào)查戶籍的小吏也拿著一張寫好的紙走了出來。他朝長公主鞠了一躬,對長公主說:
“稟告公主殿下,您要的東西已經(jīng)查到,請過目。”
說完,他雙手奉上那張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抬頭看著咬著杏子的長公主。
“你念給我聽聽?!遍L公主沒有去接那張紙,反而對著小吏下了一個這樣的命令。
小吏慢慢地縮回手,翻開了紙條,用不高也不低的聲音讀著紙條上的內(nèi)容。
“城東白氏家族有一子一女。戶主為白石,四十八歲,以做木匠為生。家住洛陽城內(nèi)城東方向光德坊第二十九戶。戶主之妻白楊氏,三十六歲。戶主之女白月,十四歲。戶主之子白談,十歲。……”
云蘿冷眼看著戶部的官員討好長公主所作的一切舉動。直到她聽到這個吏員說的受害者白家的情況……
戶主的兒子竟然比被綁走的女兒還要?。扛鶕?jù)剛才攔轎的婦人,也就是白楊氏的敘述來看,戶主的兒子至少都應(yīng)該成年了,沒想到才十歲。
這樣就很有問題了。
女兒被綁走,出面討公道的不是父親,而是才十歲的弟弟?
小吏的聲音還在繼續(xù)讀著紙條上的內(nèi)容。
“……戶主之女白月為戶主原配所出。戶主目前已隨軍在長安的戰(zhàn)場上……”
長公主閉著眼睛,聽著小吏說的每一句話。那個杏子早已吃完被扔在一邊,可是她并沒有拿起下一個水果。
父親不在身邊,家里就只有繼母和繼母所出的弟弟。云蘿突然覺得這件案子的真相可能并不是血書上的那樣。
等到小吏讀完了紙片上的所有內(nèi)容,長公主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輕聲說。
“辛苦你了?!?p> 然后她便徑直向門口走去,云蘿連忙跟上。想想今天她已經(jīng)跟在這位公主的身后多少次了?之后恐怕也會這樣吧。
不一會兒,他們又坐在了長公主那豪華的車駕上。這次他們的目的地變成了城東的光德坊。
看來是要去那婦人的家里問詢清楚了。
之前長公主讓人將婦人帶到長公主府邸,安排人好好看著她便是為了現(xiàn)在這一時刻吧。
為了避免被人打擾,為了避免先入為主。
馬車不快也不慢,它四個角懸掛的鈴鐺在行進中發(fā)出悅耳的聲響。云蘿輕輕掀開了一角掛在窗邊的垂簾,外面的街道上跪倒了一片百姓,他們在道路兩邊低頭叉手,等待著皇族的車駕離去。
之前自己還是底下跪著的百姓的一員,不,自己的身份比那些百姓還要低。畢竟自己是有罪之人的家眷??墒侨缃竦淖约簠s已經(jīng)脫離賤籍,坐在了皇族的馬車之上。
“喜歡這種感覺?覺得這種眾人皆跪的畫面還不錯?”長公主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問出了一些令人心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