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終是孤獨

　　回到深圳我重新找了份工作，繼續(xù)過上了“新時代”的生活。見不到朝陽升起的驚艷，目睹不了晚霞鋪滿天空的華麗，沒有了感知這個世界的敏銳觸感，也沒有了曾經(jīng)覺得一切皆有可能的心境。熟悉的選手、喜歡的球員、敬仰的作家還有曾經(jīng)電視上留下深刻記憶的演員漸漸離開，真是印證了當(dāng)年303當(dāng)年關(guān)于生命的討論。同時，也許是當(dāng)初那句“怎么會有人喜歡孤獨，不過是不亂交朋友罷了”作怪，身邊的朋友一一離開，我漸漸找不到人吃火鍋，找不到人喝酒聊天，只有在和老友打游戲開語音的時候爆滿的話匣子才得以打開。每當(dāng)深夜孤獨得難以忍受時，凡康的話語便出現(xiàn)了我腦海，

　　“人一生注定就是如生來時般孤寂，不過我反正早就習(xí)慣了?！?p>　　世人皆是如此，每個人都在塵世間修行，這讓我感到不是孤軍作戰(zhàn)，略感寬慰。實在受不了，咖啡、酒精、香煙總能暫時讓人麻痹。行走在街道，我依然抬著高傲的頭顱，周圍異性充滿魅力的氣息吸引不了我，他們不屬于我，我也不屬于他們。

　　這個時代值得欣賞的歌曲越來越少了，準(zhǔn)確來說那個一字一句跟唱的時代一去不復(fù)返了，一首歌代表一段記憶的時代一去不復(fù)返了。我只能在過去的曲庫里沉迷著，好在庫存頗豐，一番發(fā)掘總會找到類似《軌跡》、《心雨》這樣讓人驚艷的埋沒之曲。我懷念303那種陪著我練習(xí)歌曲然后瘋狂吼叫的日子，而不是朋友圈那一個個冰冷的音樂鏈接。每當(dāng)喜歡的歌手在深圳開演唱會的時候我總會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這是我留給未來她的一個禮物，等到花開的時候我會和她挨個將喜歡歌手的演唱會聽個遍，我們相互依偎，我給她唱歌，給她講訴歌曲里的故事，一起度過這難熬的時光。

　　生活還得繼續(xù)，我會一個人在跨年的時候跑到香港維多利亞港看煙花，一旁的樂隊瘋狂唱著Beyond的歌曲，我拼命嘶吼著，然后跟著人群大喊倒計時；也會一個人去徒步，麥理浩徑、黑排角、東西沖、英西峰林走廊等走了遍，景色總是迷人不已，可止不住我孤寂纏身；會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看戲劇，當(dāng)看到越劇《紅樓夢》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六歲充滿古典幻想的時光，那時我夢想著江南美景，夢想著仗劍天涯，夢想著詞藍(lán)一樣的女子。我終于明白詞藍(lán)為什么會一直出現(xiàn)我的夢里，我懷念的不是詞藍(lán)，是那個充滿幻想的時代，是那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

　　我努力賺著錢，裝修了家里的房子和店鋪，有空帶著父母出去旅游，余下來的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盡力完成自己在俗世里的這份責(zé)任。當(dāng)父母說出他們最大的愿望是讓我早日結(jié)婚時，我害怕的拒絕了。

　　“在深圳多的是三十歲還不結(jié)婚的人，我看他們過得很好呀。”我辯解道。

　　“在家里不一樣，每次別人問我你怎么還不結(jié)婚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時間一久，閑言閑語就多了起來?！?p>　　我理解他們，卻不敢從命。我害怕結(jié)婚生子，害怕陷入貸款和柴米油鹽之中，我是做不到像父母那樣把子女作為唯一人生目標(biāo)的啊。這個時代是自私自利的，每個人只想好好過好自己的一生，不想拖累他人。對于世俗，我妥協(xié)不少，可對于愛情，我仍舊抱有當(dāng)初的幻想和浪漫，即使這么多段感情經(jīng)歷與我的想法相去甚遠(yuǎn)。

　　堂妹靜終究又離了婚，可她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分到的財產(chǎn)足以夠她揮霍一輩子了。

　　小姑不得不將沙市的房子賣了還債，令人更加煩惱的是小嫣，當(dāng)初是我力勸小姑花錢將她送進(jìn)沙市中學(xué)的，可到頭來考得不盡人意。我以為她是發(fā)揮不好，在小嫣撒嬌下幫她央求著小姑讓她繼續(xù)復(fù)讀。但在高考倒計時的一百天，我依舊能看到她在電玩城跳舞的抖音，依舊能在朋友圈看到她精心修過的圖片，和世人一樣，她沉浸在虛擬的美好中，卻忘了本應(yīng)該的努力。我試著讓小姑勸解她，結(jié)果如猜想般起不到一絲作用，十八歲的少年怎么能聽得見那些聒噪、過時、令人生厭的教條言語呢？我開始放棄以自身經(jīng)驗教育她的想法，即使同我一樣考上一個不錯的一本又能有什么用呢？她有著自己的路，有著自己應(yīng)該吸取的教訓(xùn)。

　　堂弟偉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吞下了大量安眠藥，好在自殺未遂。我不能理解，拍死一只蚊子的時候我都會想，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在宇宙并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為什么人不能珍惜這不能重復(fù)的生命呢？可我又能理解他的想法，得不到的虛幻的美好讓現(xiàn)實顯得過于殘忍。我打了錢給偉，盡管母親說他們已經(jīng)湊錢給他做手術(shù)了，這錢我是不應(yīng)該給的?？晌蚁胗缅X脫離他們，以后他們的世界不屬于我，我的世界也不屬于他們。

　　生活偶爾也會有驚喜，詞藍(lán)和同事一起在香港游玩的時候叫上了我，她變成了一個摩登的上海女子并即將成為一位上海太太。我們一起看石澳的海，一起在太平山頂看維多利亞港，一起在每個地鐵站牌下合影留念。只是拍照的時候，我會和她刻意保持距離，而她身上百花的香氣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消失不見了。

　　“你的書還給你，里面有之前答應(yīng)你幫你謄寫的文章，要加油哦，不要辜負(fù)了我熬夜幫你抄寫的心血?！?p>　　我多想回到對話的哪一刻，親吻詞藍(lán)的額頭。可越是回想越是仿佛凝望著深淵，讓人心生膽顫。無論我怎么咆哮，那些過去的時光都已經(jīng)不可返回。要想在這條單向人生線上繼續(xù)走下去，懦弱的人只好將頭低埋，用掩耳盜鈴式的方法安慰著自己——過去已然過去，未來讓人期待。

　　偶爾也會約上在香港讀博士的琳，我們一起談天說地，從午飯聊到晚飯。她會抱怨碩的不思進(jìn)取，可一談到從法國碩士畢業(yè)的秋也只拿著二十多萬年薪過著輕松愜意的的生活的時候我們也不再感到焦慮。從朋友圈里我驚訝的發(fā)現(xiàn)慧也在深圳，我約上了她，并驚訝的發(fā)現(xiàn)她已為人妻。那個十八歲不到就敢沖破桎梏，獨自跑到蘇州的女子竟然早早過上了平靜的生活。

　　“怎么就突然想明白早早嫁人了？”

　　“碰到合適的就嫁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咯。總不至于像你這矯情的人一樣，一輩子浪浪蕩蕩，若浮萍一般吧？”

　　她說話風(fēng)格依舊沒變，可我感到些許可惜，那個豪爽、毫無顧忌、追求自由、充滿個性的慧永遠(yuǎn)只能存在于我十八歲的記憶當(dāng)中了。

　　老肖和荊諾的婚禮里，我和久違的老朋友們重新聚在了一起，那晚我們喝得伶仃大醉。蘇梔經(jīng)過三年的復(fù)讀終于考上了她夢寐以求的北大，當(dāng)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那個夜晚靠在我肩膀上啜泣的形象躍然紙上，她終于實現(xiàn)了她的理想，我當(dāng)初的眼光確實沒那么差。文兄依舊和她的網(wǎng)戀女友在一起，很可能就要修成正果。肥仔這次沒來，他與我們已漸行漸遠(yuǎn)，只能從朋友圈窺探他飛來飛去忙碌的金融人士的高端生活，不過據(jù)說他至今單身。末了，老肖拉著我和文兄抱怨著BJ的房貸、車貸，說愛情早已不是當(dāng)初的模樣。我感到難受不堪，青梅竹馬、相知相愛、死生契闊，老肖的愛情永遠(yuǎn)都是我所羨慕的。那個十八歲在大庭廣眾下公之于眾的愛情怎么也會變得不一樣呢？

　　“一旦談婚論嫁，再純粹的愛情都會有所有變化。”老肖向我們告誡到。

　　我早已知道愛情并非解決一切的良藥，現(xiàn)在又不得不承認(rèn)愛情根本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純粹。可我依舊不想妥協(xié)，只要我做得足夠好，這一切也許都能得到改變。

　　婚禮結(jié)束后我去了凡康的城市，和他醉生夢死。他真的放棄了他的專業(yè)，放棄了他的博士身段，在這世間無拘無束起來。我感到羨慕，終究還是輸給了他。

　　我?guī)е鴲矍闅埓娴幕孟肜^續(xù)努力著，也曾遇到過一眼讓人驚艷的人。

　　她是那種看到就想讓人結(jié)婚的類型，我約她出來唱歌，約她一起徒步，同她談過去，談未來，同她講笑話，講生活，甚至同她一起過情人節(jié)。

　　“有一天大象上完廁所沒有紙了，于是它問兔子，‘哎，怕掉毛嗎？’，兔子回答到，‘??？不怕呀！’，于是大象抓起小白兔往屁股上擦。第二天，大象吃完飯忘帶手紙了，然后它就問小松鼠，‘哎，怕掉毛嗎？’，小松鼠回到，‘??？不怕呀！’，于是大象拿起小松鼠就往嘴上擦，擦完后小松鼠說，‘我就是昨天那只小白兔，哈哈哈哈，對不起?！?p>　　這是我精心準(zhǔn)備的笑話，逗得她狂笑不止，這種幸福感灌滿了我的全身，以致于當(dāng)她告訴我她大我五歲的時候我不假思索地表示毫不在意。

　　只是當(dāng)有一天當(dāng)我假裝忘了對她說早安的時候，她便再也沒有回話。

　　“小熊每晚睡覺前都會對好朋友說晚安，那天，小熊假裝忘記了睡覺前說這兩字。小熊滿懷期待地等待朋友對他說晚安，可是等了好久，都沒人說出這兩個字?！戆?。’，小熊對自己說到。”

　　這是我寫下的微博，我不在意她的年齡，可我在意只是我一味的付出。自那以后我對愛情一切隨緣，我難以知道愛情真正的模樣，一個人孤苦的努力著。每個人都被現(xiàn)實拖入了世俗之中，淑靜是這樣，凡康是這樣，文兄是這樣，肥仔是這樣，荊諾和老肖是這樣，慧也是這樣?？伤麄円琅f努力著，這讓我停不下腳步。我放下了對自己的同情，與這塵世同流合污著，不知何時才能結(jié)束，不知何處才是終點。大街上都是這樣的人，他們穿著阿迪、耐克，手中拿著蘋果手機(jī)，坐在高檔的寫字樓里喝著昂貴的星巴克，上下班時匆匆忙忙很是著急，有限空閑時刻他們會將自己鎖在格子房間里，將生活交付于網(wǎng)絡(luò)世界中。偶爾的旅行會讓他們快樂，可這個城市的房價讓他們永遠(yuǎn)處在焦慮之中，他們將青春交付于此，這個城市卻容不下他們。即便如此，依舊有大量的年輕人涌進(jìn)來，他們想離去，卻心有不甘，也不知去往何處。

　　只是在夢里時，我們都曾是無拘無束的少年，是仗劍天涯的劍客，是揮斥方遒的將帥，而這些飛揚(yáng)的感覺日漸只能存在于醉酒的恍惚之間。

　　我時常想，我們是不應(yīng)該輕易放棄的呀。只能等，等春暖花開，等回眸一笑。

　　那時綠草如茵，我和她抱著從坡上滾下，整個春天只有我們的歡聲笑語，整個宇宙奈何不了我們分毫。

　　龐大的艙體落在冷雨侵蝕過后的機(jī)場時，關(guān)于過去的回憶脹滿了我的腦海。機(jī)艙揚(yáng)聲器響起了背景音樂，那是外出旅行時常聽到的《Havana》。我毫無心境，彎下腰掩面哭泣，難過不已。很快，一旁的空姐用英文問我是不是感到不舒服，我揮揮手表示沒事。

　　“真不要緊？”

　　“不要緊的，只是有些傷感?！蔽艺f。

　　“這在我也是常有的，很能理解您?！闭f罷，她搖了搖頭，起身離開，轉(zhuǎn)給我一張楚楚動人的笑臉：“祝您旅行愉快，再會！”

　　“再會！”

　　出機(jī)場后漫天的霧氣侵蝕了我的雙眼，將我的眼鏡惹得什么也看不見。我干脆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敞開了衣襟。寒風(fēng)人讓瑟瑟發(fā)抖，我享受這種孤寂，這種感覺讓我一下子回到了BJ路上的那些日子。冷氣一下子擊中了我的腦海，我究竟在哪里呢？這里是宇宙的那一方天地呢？我迷茫在霧氣中，不知何去何從。

　　短短幾年的妥協(xié)竟然讓我將過去忘掉得一干二凈，我真是掉入泥淖中了。我從狹隘之地來到大城市找尋不讓自己孤獨的方法，卻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都是這樣的人兒。更可惡的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仰著高傲的頭顱，讓人看不清、猜不透。只有回到狹小的“棺材盒”式的房間后，這個世界才是屬于他們的。我陷入了他們的節(jié)奏，忘掉了曾經(jīng)的自己。沒有戀人，沒有人說話，父母以及要好的朋友一年難得一見，工作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消遣充斥著我的生活。我已不是我自己，這確實是和死亡過一次沒有什么區(qū)別。

　　那些在冥冥之中撩撥我心弦并讓我不該放棄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呢？

　　越是回想，我的腦袋越是炸裂。當(dāng)我翻出塵封已久的、只完成一半的小說時，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這前半生總歸是虛度了，我究竟該怎樣過才好呢？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這完成這本小說是我十八歲夢寐以求的事情，現(xiàn)在的我一無所有，可那些逝去的青春回憶在向我招手，它告訴我，你也曾經(jīng)是有夢想的呀。

　　我辭掉了工作，在一個有海、有風(fēng)、有花香的地方安安靜靜的重新寫了起來。

　　“你以后想從事什么職業(yè)？”

　　“可能像林徽因一樣當(dāng)個建筑師，你呢？”

　　“我??？可能是個作家吧?！?p>　　完稿后，我第一時間拿給了文兄看，他說，

　　“還是老問題，太過文藝，沒有什么人愿意看吶。”

　　“有時候我也覺著看不下去，可這就是我想寫的一些東西，算是對自己夢想的交代?！?p>　　而后，我學(xué)著渡邊背著睡袋在各個城市浪蕩了起來，胡茬滿面，邋遢不已。我警告著自己，不要對自己抱有同情，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完成當(dāng)年的夢想，一切終究會偃旗息鼓、回歸原樣。我沿著長江緩慢徒行，清冷的江風(fēng)讓我腦袋異常清醒。清晨的晨霧讓我想了詞藍(lán)，夜晚的露珠讓我想起了蘇梔，而整段的旅程讓我想起了阿甘，想起了他橫穿美國的事跡。

　　“沒什么特別的原因，我一直往前跑。”

　　“跑累了我就睡。餓了就吃，當(dāng)想上洗手間的時候我就上?！?p>　　他只是想跑，跑累了便回家。

　　人生的意義是什么？旅行過后的我仍舊不知道。也許是品嘗到一種無比美味的小吃，也許是在海邊看到日出的壯麗景色，也許是完成一件自己從不敢想象的壯舉？至于完成后應(yīng)該怎樣繼續(xù)下去，那就等到完成后再說。

　　時間在你想明白前依舊前行著，我們只能在行走中摸索著。

　　同時，這世界的未來，也終歸是有些讓人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