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青橘

　　秋意漸濃，桂香四散盈滿宮中，金黃的花蕊點點如凡間星子。

　　自上次街上相見便再沒見過宋珩，倒是迎來了太后的召見。

　　我?guī)е〈淙ゴ葘帉m，這是第一次在慈寧宮主殿里只看見太后和老嬤嬤兩人。

　　我作為打壓華皇后的妃嬪的確是一顆好棋，但若是越了分寸，我才是那個首先要被打壓的人，這一點我心知肚明。

　　太后看了小翠一眼，我便讓小翠去殿外等我，小翠只好抿唇退開。慈寧宮里沒了往日妃嬪齊聚的熱鬧，倒多了些莊嚴沉靜。

　　太后面容依舊和善，坐在上位朝我溫柔地笑笑：“坐吧?！?p>　　我謹慎地落座，有丫鬟在我桌旁放上一疊疊色相極佳的糕點，還為我沏了一盞熱茶。

　　想當日眾妃嬪齊聚時我大快朵頤的風采，心中頗有一番“英雄不復當年”的悲涼感。

　　此刻的慈寧宮太安靜了，太后輕輕吹茶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過了好一會，太后聲音傳了來：“慕婕妤，可是這些點心不對胃口？”

　　我連忙搖頭，面上帶笑看向太后慈藹的面龐：“妾身今日午膳多吃了些，現(xiàn)今還有些撐?！?p>　　她笑了笑沒再多問，而后將手里的茶盞放在檀木桌上，拿起果盤里一個青綠色的橘子開始剝。老嬤嬤見狀要上前接過，太后用手輕輕擋住了：“不必，哀家自己來?！?p>　　“今年南嶺的橘子上貢得倒是早啊，”太后自說自話：“又是一年秋了。”

　　我恭敬答道：“是?！?p>　　太后并未繼續(xù)下去，邊剝青橘邊抬眼慈和地望向我：“慕婕妤沒涂蔻丹嗎？那和哀家一起剝剝青橘吧?！?p>　　話音剛落，大嬤嬤已經(jīng)端了一盤青橘下來，我伸手拿起最上方的一個：“是。”

　　早知道我就不嫌麻煩讓小翠用鳳仙花給我染指甲了嗚嗚嗚，看著太后優(yōu)雅的剝著橘皮，我只能悄咪咪看著再照葫蘆畫瓢小心模仿。

　　從前我都是手一掰，把橘子剝成兩邊，再把皮扯下來就可以吃了。而現(xiàn)如今，只能學著將橘子皮像花兒一樣留著底盤一片片撕下，渾圓金黃的果肉像珠寶被托在花芯處。

　　好看是真好看。

　　我正要剝下最后一瓣青皮，一個嬤嬤快步走了進來：“太后娘娘，陛下來了?！?p>　　太后放下一個剝好的青橘，看向門口：“第二個青橘都還沒剝呢?！?p>　　只見宋珩一襲龍袍凜威自生，頭上的冕旒珠子因他略顯疾快的步子撞擊出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慈寧宮顯得格外清晰：“孩兒見過母后?！?p>　　“起來吧，”太后緩聲說道：“正巧我和慕婕妤在剝南嶺新貢的青橘，你正好來嘗一嘗?！?p>　　“是?！彼午裰苯幼诹宋遗c太后相隔的一個位子上，嬤嬤為宋珩又端了一杯茶。

　　他伸手拿起一個我剛剛盤子里的青橘，兩手一掰便取了一片果肉品嘗：“今年南嶺貢橘誠是上品?！?p>　　太后笑了笑：“我和慕婕妤都還沒吃呢，你倒是吃了第一口?！?p>　　宋珩側頭看了我一眼，朝著殿上的太后笑了：“是孩兒心急了?！?p>　　“從前你可不會為一個青橘就心急?！碧箢D了頓，宋珩也頓了頓。旋即太后又轉了話頭：“青橘來那秋日也要到了?！?p>　　宋珩恭敬說道：“是啊，母后生辰宴也要到了。母后今年可有什么需要？孩兒定竭力做到。”

　　“你宵衣旰食，事務纏身，就不要再為哀家這些事操心了，禮部每年都操持得很好?！碧竺蛄丝诓?，旋即想到了什么似的：“還記得去年生辰宴，慕婕妤在哀家面前說今年要為哀家舞一曲，慕婕妤也不要太費心了?！?p>　　不提我都快忘了！還有劇情路線在呢！書中就是太后生辰宴我一舞驚艷眾人，開始了所謂被皇帝寵幸的日子。

　　如今看來不過就是時候到了表面演演戲而已，但這個舞頗有玄妙，還真得回去琢磨一番。

　　“妾身明白?！蔽夜Ь创鸬馈?p>　　“前幾日你與哀家去禮佛，卻被山匪劫去，可有沒有傷著身子？”太后親切開口。

　　我一時愣住，莫名聯(lián)想到當日皇后對我說的“守宮砂”，不知太后此言到底是為何，也是在懷疑我會侮了皇家顏面嗎。

　　我托著青橘的手不由動了動，旋即一只手覆了上來，宋珩借勢拿走了我手中還剩一片皮沒剝的橘子：“回母后，阿福去時慕婕妤仍是被繩捆在榻上，太醫(yī)后來檢查也一切無恙，牢母后費心了?！?p>　　說罷，他撕下那最后一片皮，把一顆橙黃晶瑩的橘子又遞還給了我：“母后如此關心你，朕都不好再搶你的橘子了，還不多謝母后?！?p>　　我連忙回神接過橘子：“多謝太后娘娘掛懷，謝陛下?！?p>　　太后目光在我們兩人間淡淡掃過：“沒事就好?！?p>　　“好了，哀家也乏了，”太后放下茶盞便要起身，接過大嬤嬤的上前攙扶：“你們都去忙自己的事吧?！?p>　　居然就結束了，今日的我當真一頭霧水。出了宮門小翠跑上前迎我，看到我身旁的宋珩時又趕忙行了個禮。

　　我和宋珩就并肩在宮里走著，還是他先開了口：“朕沒來之前，母后和你聊了什么？”

　　我一五一十講了，就聊了下點心和剝了個橘子，我暫時也猜不透這些瑣碎的事到底有無深意。太后畢竟是當年宮斗王者，我只是個弱雞女配哇。

　　他腳步一滯，旋即擰眉閉上了眼，而后轉身朝我道：“你先回沉霜閣。”

　　我尚未回應他，只見他已經(jīng)腳步匆匆要往原路返回。

　　而后他又突然轉過身堅定地看向我：“朕是突然想起了些生辰宴的事，要去慈寧宮找母后。朕會處理好的。”

　　見我點頭，他才再次轉身疾步離去。

　　淡淡的早桂香隨微風飄來，我看著他明黃的背影越來越遠，手里還握著他在殿里遞給我的橘子，剝下一瓣，清甜微酸的汁水在口中炸開，確實恰到好處，可許是中午午膳真的吃多了，一時也沒有從前吃到好東西時那般愉悅與興奮，只覺滋味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