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陸陸續(xù)續(xù)來了挺多來幫忙的鄉(xiāng)親,因為是晚上,又是白事,自然都是以男人為主,幫忙抬棺槨,幫忙準備靈堂草鋪的。藍兒那邊有了汪家那有經(jīng)驗的人接生,倒也用不著搭手,況且這女人生孩子的事,男人們自然也插不上手。施成川在門口站了許久,進進出出的鄉(xiāng)親們和他搭話他也不理不睬,不一會兒施有仁出了屋子看到施成川,說讓他歇一會兒,他也沒搭話,只是挪了挪步子坐到了院門邊的墻角。那墻角黢黑黢黑的,又是夜晚,不仔細看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有人坐在那里。
接著不久藍兒那間屋子里又傳出幾聲啼哭,伴隨著那幾聲啼哭,藍兒昏睡過去了,她實在太累了。
“哎呀,成了,成了,平安出生了,還是個女娃,兩個小公主,一對兒雙胞胎呢。怪不得之前看著藍兒的肚子那么鼓呢,原來兩個?!蓖艏业睦咸抛匀皇切老驳?,這與人接生就同自己生孩子一般,孩子能平安出生,那就是相當?shù)挠谐删透械囊患聝毫?,怎的能不高興。只是這會兒高興的似乎只有她一個人,旁的人都是站在一旁喘著氣,哭喪著臉。
誰都知道藍兒這么辛辛苦苦地懷了這孩子,就是因為想要個男孩兒,如今又是女孩兒,而且還是倆,這要是等她醒來怕是并不覺得這是好消息。再聽聽門外另一間屋子嘈嘈雜雜熙熙攘攘的聲音,就知道是做什么的,哪有人還笑得出來。青青看著藍兒的孩子一出生就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去秦玉珍那間屋子,一邊走一邊哭了起來。
青青走到了門口,被門口的鄰居攔住了,藍兒身上有青青生產(chǎn)的時候不小心粘上去的血,這種情形下她很顯然是不適合進去那屋子里見秦玉珍。青青站在門口便哭喊了起來,哭著哭著癱軟到了門口,因為照看藍兒生孩子,青青沒能陪著母親走完最后一程。
進進出出忙活的人偶有人勸她快回屋去,她也顧不得,還是,哭到最后嗓子都哭啞了。霜霜和香秀從屋子里走了出來,把青青扶了起來扶進了另一間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人誰也沒發(fā)現(xiàn)坐在墻角的施成川,施成川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墻角看著那漆黑中來來回回的腳。
“哎,孩子他爺呢,去哪了,怎么一直沒看到?”這時有人念叨了一句。
“對啊。施家二哥呢?”有人一提,馬上就有其他人應(yīng)和起來。
“大?大?”
“去哪了?今天晚上都沒怎么見著呢?!?p> “剛剛我看到在門口站著,我說讓回屋去,后來就沒見著了,我以為回屋去了呢,屋子里不在嗎?”
“不在啊,沒進來?!?p> “大?你在哪兒呢?”
“哎,別找了,在這兒?!毕阈阕钕劝l(fā)現(xiàn)那漆黑的墻角坐著的施成川。施成川眼神渙散,完全不在意旁的人說的什么話,別人滿院子的找他他也不去理會。
“大?你坐這兒干啥呢?進屋去吧,外邊太涼了,夜里的溫度還是瘆人,回屋里坐著吧?!?p> “就是,大,找了你半天,沒想到你在這兒,天太黑沒看清楚,進屋里坐著吧,陪陪我媽?!?p> “走吧,進屋吧,大?!?p> 幾個人說著話就拉著施成川進了屋,施成川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因為坐得太久他腰膝都有些僵硬,于是駝著腰弓著背被幾個小輩扶進了屋。進屋就看到屋子正中間停著的棺木,紅紅的棺木里躺著秦玉珍,此時的秦玉珍已經(jīng)不同生前了。孩子們給她換了新的衣裳,那種老式的紫紅色連襟上衣,還有一條裙子,新的鞋,新的裹巾。施成川看著秦玉珍的樣子心里有些發(fā)緊,想起他第一次見秦玉珍時的情形,還是那么清晰,現(xiàn)在再看到她已是這般模樣。這是自己能見到這個妻子的最后一眼了吧,往后的日子可真的是單槍匹馬,一個人孤苦伶仃了。施成川看了一會兒便扭過頭去,上了炕躺下了。
此時的施成川覺得自己心里是空的,要說難過有多難過,感覺不到,悲傷有多悲傷,還是感覺不到,他覺得自己更像一個軀殼,一塊兒木頭。施成川躺在炕上聽著屋子里屋子外來來回回忙碌的人,也不睡覺,睜了眼睛直瞪瞪盯著屋頂。時而有進屋的鄉(xiāng)鄰看了一眼施成川,本來想說些什么,最后卻又沒開得了口,捉摸不透施成川怎么了。施成川那張臉,那個神情叫人看了也確實心里發(fā)寒,若不是那眼珠還時不時動一下,怕是大家伙會覺得施成川比那棺材里的秦玉珍更像一副死尸。他臉上全然沒有活人的靈氣,眼神全然沒有活人的精氣,目光呆滯,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只是睜著眼睛擺在那鋪炕上。
第三日,家了來了兩個看起來上了年紀的女人,說是秦玉珍的姐姐和妹妹,說起秦玉珍,兩個人就抹起眼淚來。她們得知秦玉珍去世了才來看看,平時見她次數(shù)也少,上次見還是幾年前的事了。她們一邊哭一邊說著秦玉珍小時候的事,說她在家沒少受委屈,說她一輩子受苦。
秦玉珍的遺體還是按照往常的習(xí)俗在屋子里停了三天,因為夏季,肉體腐爛得極快,天氣又連著幾天悶熱。為了讓那句尸體能夠多保持原本的樣子,大家想盡了各種辦法為屋子里降溫。起初是在地上潑上涼水,后來發(fā)現(xiàn)涼水并不能降溫,便又想了法子潑上熱水,熱水果然比涼水有效果一些。但是不論什么方式,等到三天過去了,屋子里開始有了腐肉的味道,那味道,像是酸的,又像是臭的,是一種讓人形容不上來的怪味。施成川躺在那炕上自然也聞到了,只是他已經(jīng)全然不在意那些了。秦玉珍被封棺要抬走的時候腹部漲得鼓鼓的,臉上的肉也已經(jīng)有些凹陷,嘴角流出來青綠色的液體,她這具軀體已經(jīng)耐不住夏季的高溫了。
秦玉珍在吱吱嗚嗚的嗩吶聲和嗚嗚咽咽的哭泣聲中被埋在了離家不遠處的那塊田地里,青青在墳頭哭得撕心裂肺,邊哭邊喊“媽呀,你走了,你讓我們你怎么辦啊,你讓我大一個人怎么活啊?”。霜霜也哭,只是她聽到這句話心又難過又有些恨,“怎么活?婆婆在世的時候也沒見這個公公對她有多好,年輕的時候不管不顧,又打又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