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真大,敲打在辦公室的窗戶上,“噠噠”作響,令人煩躁。
靠窗的工位,真的不是什么好位置,夏天曬,冬天冷。除了能看看風景之外,再沒有其他的優(yōu)點。
已經(jīng)晚上9點了,辦公室里就剩我一個人。也沒什么事,就是不想回家。
我點上一根香煙,坐在工位上刷著日劇。
“叮鈴鈴”手機鈴響起。
我拿起手機,來電顯示上寫著“老婆”的字樣。
我舔了舔嘴唇,按下接聽鍵。
“喂。”
“喂,你還不回來嗎?”
“有點忙,等下回。”我淡淡地說了句。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
“隨便你吧,我先走了。如果我有東西忘了拿的話,麻煩你幫我收起來,我以后回來取?!?p> “哦?!蔽逸p輕應了一聲。
“就這樣吧,再見?!?p> 電話掛斷。
我摁滅了煙頭,關掉電腦,走出了公司,順手鎖了門。
來到公司樓下,才發(fā)現(xiàn),不光是雨很大,風也很大。我裹緊了風衣,摸出一根香煙點燃。
路上的行人不論是打傘的或是沒打傘的,都在瘋狂的逃串。我躲在屋檐下,看著這幫路人,心想,“傻X,跑這么快有什么用?總是已經(jīng)濕透了,還不如破罐子破摔?!?p> 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我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躲在這屋檐下,讓我感受到一絲安全感。
大部分的車輛都在路上緩慢地行駛,只有偶爾幾輛車開得飛快。
開的這么快,萬一遇見一個橫穿馬路的人,怎么可能剎得住,我心想著,邁步朝馬路走去。
我站在馬路牙子上,看著面前穿梭的車輛,雨水已經(jīng)打濕了我的風衣,一股涼意席卷全身。
會疼嗎?我心想著,朝馬路中間沖去。
急剎車的聲音響起,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我的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看著這輛白色汽車,從輪轂的LOGO辨識,這是一臺大眾,但具體的車型還真看不出來。
副駕駛的車窗玻璃搖下來,司機伏在副駕駛的位置,探頭對我說,“是你叫的車嗎?”
“你在說什么?我可沒叫車。”我一臉不爽地看著司機說道。
“尾號4073的機主是你嗎?”
“不是?!蔽抑幌脒@輛車快點離開,但這個手機尾號有點熟悉。
“你是叫樂小僧嗎?”
“對?!?p> “尾號4073的機主說雨很大,讓我來這里接你去十里廟?!?p> “她叫的車?”我大概猜到是誰。
“快上車吧,就是你,沒錯了。”
“你走吧,我不坐車?!?p> “小兄弟,你可別為難我啊,我只是網(wǎng)約車司機,既然我接了單,就得把你送到目的地?!?p> 媽得,這個人真是煩,我心想著。
既然這樣,還是先回家再說吧。
我拉開了車門,坐進副駕駛的位置,把風衣脫下來,扔到了后座上。
“目的地是十里廟,對吧?!?p> “恩?!?p> 下雨天坐在車里,看著車外的人群慌亂的樣子,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我點燃一根香煙,側頭看向窗外,尋找著逃串的人群,可惜雨太大,能見度實在是太低。
“你剛才跑那么快干嘛?”司機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里。
我扭頭看向司機,仔細地打量著他,年約50歲,發(fā)根處已經(jīng)生出幾縷白發(fā),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難怪這么多話,這種中年人最喜歡仗著資深的閱歷,向年輕人說教。
“沒什么。”我隨意敷衍著。
“跑那么快可不好,下雨天能見度低,路上濕滑,車子都剎不住的,你要是再往前兩步,那可就慘了?!?p> “是嘛,那不挺好的嗎?”我冷笑一聲。
“什么叫挺好的?哎,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都這么沖動呢?!?p> 果然開始說教了,我猜的沒錯。從他們嘴里說出來的話,總是年輕人不該怎么樣,年輕人不能怎么樣......
“能不能少說兩句?”我的語氣略帶怒意。
“好?!彼緳C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雨漸漸地下的小了一點,這一點從擋風玻璃上傳來的“噠噠”聲便可得知。
“前面拐角處放我下來,我買點東西?!蔽乙娪晷×艘稽c,便對司機說到。
“誒,好嘞?!?p> 片刻后,司機穩(wěn)穩(wěn)地把車停在路邊。
我拉開車門,走下車,頭也不回的對司機說了一句,“等我一下?!?p> 雖然雨下的小了一點,但還是打濕了我的頭發(fā),我抬起手擋在頭上,朝不遠處的商店跑去。
不行,我不能跑,說不定有哪個像我一樣的人,正坐在車里看著我逃串的模樣。這樣想著,我放下了雙手,由跑變?yōu)樽?,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從容。
這家商店我來過很多次,只要哪天不想回家,我就會在半路下車,坐在這家商店里,買上一份關東煮。
我在貨架上尋找著,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瓶84消毒液,我伸手拿起,走到柜臺結賬后,便出了門。
“買的什么?84???你家里很臟嗎?”剛上車,司機就開始詢問起來。
“買著備用。”我沒好氣的回答。
“看你年紀也不大,27歲?”
“恩?!蔽翼樋趹艘宦暎缓笥峙ゎ^看向司機,“還不走嗎?”
“哦,好的,馬上走?!?p> 汽車繼續(xù)在路上行駛,我掏出手機翻閱著,把相冊里所有關于她的照片,一張一張的刪除。
“干嘛要刪了呢?”
看來司機是看見我刪照片的動作了,這人還真的多事。
“分手了,就刪了唄。”我滿不在意地說道。
司機看著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把視線停留在中控區(qū)的空調(diào)出風口。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發(fā)現(xiàn)出風口上夾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男的站在中間,摟著兩個女人。如果我猜得不錯,左邊那個應該是妻子,右邊那個應該是女兒,中間這個男的就是司機本人。上車的時候為什么沒有注意到這張照片呢?估計那時候根本就不想上車吧。
“你的家庭很美滿嘛?!蔽铱嘈α艘宦暋?p> “哪有什么美滿不美滿的,過日子唄,都不是那樣?!彼緳C頓了頓,接著說,“不過,看到你手上的84消毒液,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p> “哦?怎么說?”我突然來了興致。
“我22歲左右的時候,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做了很多份工作,但每份工作都做不過1個月。我的母親并沒有責怪我,反而,每次都會大老遠從老家趕到省城,幫我在寢室里收拾行李,然后幫我搬到下一個工作地的寢室去。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買一瓶84消毒液,幫我把床位里里外外的擦干凈,然后把我堆積如山的臟衣服清洗一遍?!?p> 司機嘆了口氣,好像想起了傷心事,接著說道,“那時候看著她幫我背著行李到處奔波的樣子,我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的,這一切好像是理所當然,我是她兒子嘛。”
我聽見司機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他接著回憶,“有一次,母親幫我整理好一切,準備離開時,她塞了一張疊好的衛(wèi)生紙給我,里面好像包著什么東西。當時,我并沒有打開看,而是催促她快點離開。后來我工資沒發(fā),錢就花光了,好幾天都沒吃飽飯。那天晚上我回家躺在床上,想起母親臨走時給我的那疊衛(wèi)生紙,我趕緊爬起來在衣服堆里翻出那條臟兮兮的牛仔褲,從褲兜里摸出那包衛(wèi)生紙。我打開一看,兩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包在衛(wèi)生紙里面,我當時就哭了,哭得很厲害,覺得自己就像一坨屎一樣。”
聽完司機的話,我抿著嘴舔了舔后槽牙,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來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有著相同的經(jīng)歷。
“25歲的時候我和未婚妻分手,就在結婚的前一個月。”司機的話匣子打開了,接著說起另外一件往事。
“哦?”我猛地抬起頭看著司機,想聽他說下去。
“那時候我去接她下班,看見她手捧著一束花,我逼問她,才得知是她出差時結識的一個男人送給她的,我當時都快氣炸了。”
“后來呢?”我急切地問道。
“后來我和她分手了,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好幾個星期沒出門,也沒有上班。后來公司打電話給我媽,說我沒去上班,電話也打不通,我媽就千里迢迢的來找我。本來我分手后一直沒哭,可看見我媽的那一刻,我在也忍不住了,一個成年人趴在母親的懷里痛哭,想起來,還蠻丟臉的?!?p> “哈,這沒什么,我也有過?!蔽倚α诵?。
“哦,是嘛?”司機驚訝的看著我。
“是啊?!蔽尹c點頭。
“如果那次我媽沒來找我,我可能就買瓶84消毒液,整瓶灌進肚子里了?!彼緳C斜眼看著我手上的84消毒液說道。
我渾身一哆嗦,尷尬的笑著,“是......是嘛?”
“是啊?!彼緳C歪著嘴笑著,然后又說了一句,“活著真好啊?!?p> “好?活著,真的好嗎?”我低下頭自言自語。
“叮鈴鈴”手機鈴聲傳來。
我看了看來電顯示,掙扎著按下了接聽鍵。
“喂,媽?!?p> “喂,樂樂啊。在干嘛呢?”
“啊,我剛下班,準備回去?!?p> “小趙......”
“啊,她走了?!蔽冶M量讓自己顯得滿不在乎。
“是......是嘛?!蹦赣H的聲音變得哽咽。
“媽,還麻煩通知下親戚,說婚禮取消了?!?p> “哎,又要取消了?!?p> “我知道,會很難,但沒辦法。”我緊咬著嘴唇。
“恩,是啊,沒辦法?!?p> 我和母親都陷入了沉默,半晌沒有說話,最后,還是母親先開口了。
“既然一個人了,那就換個位置住吧。”
“恩,我知道?!?p> “搬家的時候記得跟我說,我過來幫你收拾一下,消消毒?!?p> 我伸手搭在嘴唇上,努力地克制住情緒,“沒關系的,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會照顧自己?!?p> 電話那頭又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再次傳來聲音。
“在媽的心里,你始終都是個孩子。”
我閉上眼,清了清喉嚨,掩飾一下情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租房子,還有錢嗎?”母親繼續(xù)問道。
“別說了,媽。我先掛了。”
我趕緊掛斷了電話,把頭轉向窗戶一側,拼命地咬著嘴唇。
“我就是一坨屎。”我低聲暗罵了一句。
車停在了小區(qū)門口,我拿起那瓶84消毒液,打開車門下了車。
“這玩意,可不是用來喝的?!彼緳C的聲音從我背后傳來。
我轉身透過副駕駛打開著的窗戶看向車內(nèi),司機也正俯身探頭看著我。
“謝謝,我知道?!蔽疑驳臄D出一絲微笑。
司機低下頭,吞了口唾沫了,片刻后又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憂傷。
“你的人生,不止是這樣。哪怕是一坨屎,那又怎么樣?!彼緳C說完這句話,朝我點點頭,隨后坐直了身子,回到駕駛位。
“我還得去買禮物呢,再見了?!彼緳C的聲音再次傳來。
副駕駛的車窗慢慢搖起來,伴隨著一陣引擎聲,白色的汽車朝遠處駛離。我看了一下掛在車尾的車牌,“XA·S5820”
我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那瓶84消毒液,把它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內(nèi)。
雨終于停了,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時隔20幾年了,我依然記得那個雨夜里載我回家的司機??僧吘惯^了這么久,要記起他的模樣,還是太難了。
“老公,快遞到了,你下去拿一下?!逼拮幼谏嘲l(fā)上敷著面膜,轉身對坐在餐廳的我說道。
“哦?什么東西?!蔽乙苫蟮脑儐柫艘痪洹?p> “不知道,你下去看看吧?!逼拮影杨^轉過去繼續(xù)看著電視。
“啊......”女兒從次臥沖出來,興奮地尖叫著。
她跑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弄得我一頭霧水。
“怎么了?這是?”看著女兒高興,我也笑著問道。
“考上了,我被錄取啦?!?p> “啊,太好了?!蔽医K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媽,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女兒嘟起嘴,看向沙發(fā)上的妻子。
“有什么好驚訝的?!逼拮右荒槻恍?,然后突然大笑起來,原來先前的冷漠是裝出來的,她接著說,“我對我的寶貝女兒,一直都很有信心啊?!?p> 我傻笑著,輕輕推開了女兒,“好了好了,我下去拿個快遞,上來在和你慶祝。”
“哼,你的女兒這么厲害,你沒一點表示嗎?”
“好好,趁我下去拿快遞的空擋,你好好想想要什么禮物。”我笑著對她說道。
“哈,你可不許食言啊?!?p> “一定?!蔽尹c點頭,轉身走向大門,打開門離開。
剛剛走下樓,便看見快遞員坐在電瓶車上,從他不悅的表情判斷,應該是在這等了有一回。
“在這里簽字。”
我拿起包裹在快遞單上簽了自己的名字??爝f員撕下了快遞單后,便匆匆離開。
“會是什么呢?”我心想著,拆開了包裹。
不一會,包裹便被我撕開,原來是從車管所寄來的車牌。
前幾日,我買了一輛二手的白色寶來,2038款的,車況還不錯。但是由于工作忙,車牌是妻子去車管所挑的。
我點燃一根香煙,看著車牌號碼,露出一絲微笑。
“馬上就要下雨了呢?!蔽姨ь^看了看天空,然后走向停在樓下的白色汽車。
很快,我便裝好了車牌,然后打開駕駛室的門,坐進了車內(nèi)。
正當我準備發(fā)動汽車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從大衣內(nèi)側的口袋里摸出錢包,然后取出錢包里那張家人的合照,夾在中控臺的空調(diào)出風口,隨后掏出手機給女兒撥打了電話。
“靜靜,爸爸要出去一回,你仔細想想要什么禮物,我回來給你買。”
“你要多久?。课乙呀?jīng)想好了要什么了?!迸畠翰粣偟穆曇魪穆犕矀鱽?。
“那好,你要什么我給你買回來。”
“我要,一把吉他?!?p> “哈,好。我等下就給你帶回來,Gibson J-45怎么樣?”
“哇,好啊好啊。”興奮的尖叫聲從聽筒傳進我的耳朵里,差點把我的耳膜震破,“老爸,看來你也挺懂吉他的嘛?!?p> “開玩笑,你老爸也有年輕的時候。不說了,我得去會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