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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蜀太子遇刺南郡 魏中郎水淹朝歌

英龍?zhí)煜?/a> 煙雨落北城 11029 2022-05-13 09:00:00

  旋舞的梨花開滿了整座洛陽城,鵝毛鋪下,街上的百姓都裹著厚衣,吐著哈氣,連守衛(wèi)的將士也在冰冷的鎧甲外又披上了一層外袍,呢喃著今年的冰寒。人們在眼下的雪國中匆匆穿行,不時地抬頭望去,不知道這片銀裝素裹什么時候會連同碩大的陰云一起飄走,重新迎來它背后春日的晴陽。

  厚重的城墻外,一群照例清早外出的百姓,有的搓著凍紅的雙手,有的依舊挑起了扁擔,先后遠去了,沒過多久,些許深深的腳印就又被那陣雪白覆蓋成了一片光潤的平坦,洛陽的南門在吱呀的一聲中,被大漢軍士們關(guān)了起來,前時的一陣喧鬧,霎時歸于了平靜。

  出城人群的最后,一個壯年的男子停下了遠行的腳步,像一根木樁,直直的站在了城門的不遠處,任由越來越大的白絨落在頭頂,覆在肩上,也仿佛麻木地沒有察覺,兩三個執(zhí)意跟隨的心腹家丁見狀,也只好默默放下了手中零星的行李,奇怪地看向家主的背影,等待著他再次前行。

  這個人,名不見經(jīng)傳,名叫郭循,本是涼州西平人,在漢軍攻打西平的一役中,被彼時的先鋒姜維生擒,自此降了蜀漢,官拜牙門將軍。然而,郭循此刻的心中也是萬般的堅寒,他默默地想著,誰都不會知道,自己還有另一層身份,他是遠方魏國、司馬懿豢養(yǎng)的一名死士,在大魏的時候,明面中他是一個跟隨主將戍衛(wèi)邊陲的將軍,暗地里,也只有培養(yǎng)他的主子司馬懿知道,他的另一層效用。仲達眼前的這片棋,迎面的對弈者,不光是蜀漢和東吳,早早就看到了這一點的他,早早就將思路放到了三步以后的棋局。老謀深算的狐狼將郭循連同那時尚未名揚四方的學生鄧艾,一并推薦給了欽服自己的大將郭淮,讓他們一起跟隨援助那時的上將軍張郃,與諸葛亮的大軍,對壘在雍涼的土地。仲達陰險地知道,暗中直屬自己的郭循,和鄧艾的用法截然不同。鄧艾,這個未來的棟梁之才,將要讓他在一戰(zhàn)中打響名望,打出自信,以后,他將是司馬家的中堅力量,自己手中的棟梁之才。而郭循,司馬懿早已暗中交代了長線釣大魚的密計,讓他在雍涼的作戰(zhàn)中,自尋機會,活著被擒歸蜀漢,然后降入對手的陣中,數(shù)年蟄伏,靜待時機,等到做成了蜀國的將軍后,再發(fā)揮自己死間的作用,完成終極的目標,刺殺蜀主劉玄德。

  白皙的梨花就在不知不覺的回想中,厚積在了郭循的肩頭。他冷漠的輕揚手臂,撣去了蓑衣上那份透骨的冰冷。回過頭去,他又望了一眼身后即將化作視線之外一粒塵埃的洛陽城,心中抽動了一下。幾年以來,自己成為了蜀漢的將軍,但卻始終沒有成功接近劉備的機會,即便是每次的宴會,咫尺之遙的玄德都被他身側(cè)的近臣所阻隔,絲毫沒有下手的機會。眼見一天天地過去,焦急中的他忽然收到了司馬懿派人潛來,送至的“書信”。說是書信,其實是一張通體雪白的帛絹,四四方方,用黑色的鑲邊織繡起了四面,郭循那時看去,紅色的字跡讓他慌忙將這帛絹自此緊緊揣在了身中,并如夢方醒般的,在這個冬天,向朝廷上表了辭書,意欲回到老家西平,自此過上農(nóng)耕的山民生活。不出所料,他這個大漢將軍中并不起眼的滄海一粟,辭書被批準了。只不過,他偷偷留下了自己將軍的令牌,并沒有往西而去,真的走向雍涼老家,而是喬裝百姓,在這個清晨隨著人群一道出了南門,在僅有的兩三心腹家丁不解的目光中,使勁向下又壓了壓頭上的斗笠,終于拔開腳步,繼續(xù)向南走去。

  荊州,是他的目的所在;腳印,是他留給洛陽最后的一串印記,直到下一場大雪的傾覆,那片光潤的平坦又會重現(xiàn),沒有人將會再記起這個略顯瘦弱、遠遠離開的的身影...

  自北向南而去,自從進入了荊州的地界起,新野、襄陽再到荊州的核心江陵城,一路的國泰民安,戰(zhàn)爭、烽火、硝煙仿佛已經(jīng)和這個州郡絕緣,天下之腹的安平樂土,仿佛這里的雪也由沁骨的白色寒魔變成了裝點盛世的詩情畫意,百姓們紛紛踏著地上的皎潔,歡鬧著迎接空中不時旋落的一朵朵冰精靈,感嘆著大漢的美好生活,讓郭循不時地努了努嘴。溫飽盡足的百姓,私下里好像都對國家的事情更關(guān)心了三分,一路上都能聽到他們私下不時的私語討論,他們仿佛都已經(jīng)猜到了太子殿下早晚即將班師回朝洛陽的消息,甚至開始暗暗討論起關(guān)云長將軍和太子殿下之后,誰將最有可能繼續(xù)成為他們這片家園的最高長官。郭循不敢怠慢,加緊了自己的腳步,穿過了他們的中間,兀自地直到走進了目的地。

  自南向北而來,一個身形不算熊虎般健碩,但依舊巍峨挺拔、雙目有神的將軍,正告別了身后的公安城,站在一艘快船上,任憑舟駛江心,雙目遙望北方,他的目的地,是前方的江陵城,這個自從陛下開國大漢、定都洛陽以后,便逐漸被叫回東漢名稱——南郡的荊州首府;他的任務,是每個季度例行從荊南而來,向坐鎮(zhèn)南郡的漢家太子劉禪匯報南部四郡、以及東吳方向的情況;他身后的一桿大旗,墨色的“文”字在江風朔雪中飄飄逸逸,這個即將進入南郡的上將,正是受任與劉封共督荊南的漢鎮(zhèn)南將軍、飛豹將軍文聘、文仲業(yè)。

  ‘赤壁戰(zhàn)后,曹孟德受制于當時的孫劉聯(lián)盟,也覬覦著江陵城這個陛下當年舉兵興復漢室的起點,便想出一招離間計,以朝廷的名義敕封東吳的周瑜為這南郡太守、程普為江夏太守,意欲把陛下兩座核心城池的軍政首腦統(tǒng)統(tǒng)安排成江東的人,為諸葛丞相巧妙地化解。那個時候,我還不得明主,未遇真正的賞識,還在曹孟德的手下、在曹仁的手下忍氣吞聲駐守在這片荊州的土地上啊。都說物是人非,幸我文聘遇到了真正的英主,感受到了一個人是物非的喜悅,荊州已經(jīng)變了更加祥和了,而我還在這里,真是感慨萬千啊?!?p>  就在文聘邊走邊想的步程中,南郡的南大門已經(jīng)映入了漢將軍的眼簾,旋即他就晃了晃落雪的腦袋,收回了遐想的思緒,輕車熟路地快步走向了城心的深處。

  大殿的廳堂中,剛過而立之年的蜀漢太子坐在前方的主位上,昏昏欲睡。這個位置,是父親長期坐鎮(zhèn)南郡時的核心,也是自己主動申請留下駐守,才獲得為國分憂的資格。劉禪,這個太子不能說多么的聰慧圣明,但絕不是一個庸庸碌碌的扶不起之輩。雖然看到政事,還是讓他泛起一陣睡意朦朧,但他依舊能夠親自主政,批閱大漢文書,并很好的安撫了東吳陸遜大軍犯后的荊州各家大族,完成了這個足以讓父皇驕傲的任務。軍校的報送,讓這里的將帥知道了文聘將軍即將來到這里,依照慣例進行季度的奏報,劉禪于是也照慣例召集了這里的文武,準備迎候即來的上將。

  “殿下,文將軍即刻就到,國事當先,眾臣皆在看著殿下,不可以坐姿不端,精神不振,應立即改過才是。”

  睡意涌上心頭的太子,在身后側(cè)傳來的既熟悉又嚴肅的聲音中,下意識看了一眼那束忠貞無二,卻又刻板三分的目光,驚得一身戰(zhàn)栗,瞬間消退了睡意,不情不愿地正了正衣領和發(fā)簪,像個做了錯事的學生,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態(tài),一改慵懶的狀態(tài),等待著召喚文聘進來相見。

  這個錚臣,是在歷史中被后世評為“蜀漢四相”之一的董允,董休昭?,F(xiàn)在也正擔任著劉禪老師的職責,時刻教育著這位太子儲君的學識與德行,正直的董允教會了劉禪許多事情,讓他走在了人生的正規(guī),但嚴厲的老師也讓這個身為太子的學生,一邊心中又畏又敬,一邊也想擺脫束縛,重拾無拘無束的自由。早先的時候,太子就和群臣商議定下,荊州已然重歸安平,只等今年額外嚴寒的大雪季節(jié)過后,初春來時就派人先回洛陽,回稟陛下,只等皇命召喚,便可班師回京,然而劉禪的心里卻好像迫不及待,想要在春天來前就回到父皇的身邊,和母后弟弟們家人一起共度新春佳節(jié)。

  “哎?這次文將軍的匯報,應該是我在荊州聽的最后一次枯燥匯報了,等把他送走,月末的時候我就提前派人回去報告父皇,能早一天回去就早一天回去,之前還在猶豫派誰回去,這一下好了,就讓我這老師做一回使者吧,在這期間,我就能難得放松幾天,好好享受幾天了,就這么辦!”

  劉禪想到這里,雙眼一亮,來了精神,正逢文聘到來,于是劉禪不再召喚,親自走出外面,冒著大雪迎接例行前來見禮匯報的文聘。仁德之風的余脈讓在場的眾人也沒有料到,紛紛心中稱贊,董允也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期待著太子更多的進步,撐起未來數(shù)十年的這個國家。

  深冬的大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收斂的跡象,直到臨近了年終歲末,方才淅淅瀝瀝逐漸收住了傾瀉的勢頭,街上的商販、人群也逐漸多了起來,大家都逐步踏上了迎接新的一年到來的路途。天地,一片冰封,即后,便會消融。自然常理,人之常情??蜅5拈T外,這日的清晨,郭循披著一件大衣,目光冰寒地從里邊走了出來,看向?qū)m廷的方向,站了許久,一個不自覺的寒顫讓他緊了緊身上的衣袍,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轉(zhuǎn)身又回到了溫暖的屋中。這段時間以來,他年少時被訓練出來的獨有資質(zhì),讓他很快就摸清了這座城的要隘、建筑的分布、太子的臨時行宮、寢宮等一切要素,他盯上了這位大漢的儲君。而且,憑著留下的將軍令牌,他也得以憑大漢將軍的身份,獲得了自由出入外宮等地的信任條件,還別有心機地和戍衛(wèi)宮門的幾對士兵、幾組校尉將領混了個臉熟,時刻盯著太子的行蹤,準備摸尋劉禪的出行規(guī)律,準備在蟄伏數(shù)年之后,為魏國、為司馬公建立功業(yè)。

  然而,偏偏事與愿違,若是劉禪勤于軍政,超然開明,事必躬親,那反而會讓郭循的計劃得以成功。恰恰這蜀太子雖不昏聵,但也并非堯舜圣君,在穩(wěn)定了各方大族,天寒地凍的這個時候,沒事只愿宅在內(nèi)城的他,反而讓郭循一連數(shù)日蹲守刺探,都無功而返,反而躲過一劫。好不容易,元旦來臨,荊州一年一度的燈火晚宴再次巡街游展起來。劉禪終于出來了,心懷異動的郭循立刻喬裝打扮,混在了人群之中,做好了伺機而動的堅定準備。

  燈會的紅火映透了半邊天,伴著已經(jīng)微弱勢小的白雪,讓紅色的溫馨和彩光的綺麗交相輝映,取代了那份淡寒的素白。全城的警備都已經(jīng)折騰出動,這份祥和和快樂,父皇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自己如今有幸也來歡樂一番,這讓劉禪開心不已,親自帶著夫人——大漢驃騎將軍張飛的女兒張星彩、年幼的兒子劉璿,和更小的、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劉諶,一起坐在車里,在兵卒的圍翼下、在人潮的流動中看這看那,向前涌去。劉禪和百姓眼中的紅色,是馨和的燦爛,在藏匿于前方路旁人叢中的郭循眼中,這只是肆意噴涌的鮮血的顏色,是殘酷,是冰冷,是沒有溫度的殺戮。他,也更喜歡這種殘陽的顏色。只不過,他沒想到正由于劉禪的一個臨時決定,帶上了他這兩個年少、年幼的兒子,反而讓董允的心中泛過了一絲警惕和不安,身負太子老師職責的忠臣,毅然決然放棄了不湊熱鬧的念頭,親自跟在太子的車駕旁邊,并安排將軍向?qū)櫠嗵肀κ匦l(wèi)沿途,并撥一支衛(wèi)隊給了自己,隨行跟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程無心賞燈,護衛(wèi)著整座荊州最核心人物的安危,忠臣難得。郭循看見這番情景,心中暗暗自語這董允若在,恐怕自己將無立功機會,有負司馬恩公。讓這他心中焦急萬分,心慮劉備那里沒有可乘之機,在劉禪這邊也遇到了瓶頸阻礙,急的他連連緊握懷中的那張司馬傳來的絹帛,扣下了帽檐,讓劉禪的車隊就這么近在咫尺地,從身前緩緩走過。他甚至看到了劉禪歡笑的臉,只能返身消散在人群中,不留痕跡,好似從未出現(xiàn)過。

  元旦節(jié)后沒過幾天,心情舒暢的劉禪做出了一個他一生悔恨的決定。他迫不及待地讓董允離開南郡,北向漢都,面見父皇、丞相,準備只等詔命,便起身軍還洛陽。董允走后,卸下包袱的劉禪自以為得計,便松懈了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也讓將軍向?qū)櫜槐嘏汕材敲炊嘧o衛(wèi),在這安平祥和的荊州界內(nèi)日夜巡邏,護衛(wèi)他這一個點,讓將士們也輕松一些,放松放松,準備等一紙詔令,便可陪他一同還京。向?qū)欕m感太子體恤將士疾苦,但職責所系也幾進勸諫,無奈董允不在,劉禪不聽旁人所言,向?qū)欀缓眠m當撤去了警戒,但自己以身作則,代替了撤去的將士們,日夜親自執(zhí)劍,擔起了護衛(wèi)的職責。

  董允剛縱馬馳進洛陽的城門,他不知道,荊州就出事了。

  蜀漢的元老肱骨、劉備的開國功臣,留在南郡相助太子的廷尉伊籍,在寒冬將過的時候,病逝城中。劉禪雖無大智,但卻有慈愛的心和單純的情感。他立即親自下令,厚葬伊籍,并在不鋪張枉費錢財?shù)幕A上,安排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傳告三軍,自己將親自出席祭奠,并要求校尉以上將領,盡皆前來拜別大漢功臣。命令一出,南郡皆動,手持將軍令牌的郭循,自然是喜從心來,聽說董允已走,他孤注一擲,將一柄短刀藏在胸前,沒敢走進將領紛至沓來的正門,而從那些前時已與自己臉熟的衛(wèi)士們把守的側(cè)門,進了葬禮的會場。

  雪,已經(jīng)停了。風,還是蕭蕭。陰云不知為何,依舊牢牢籠罩在晴日的前方,讓人倍感壓抑。在太子的帶領下,荊州的將士們祭奠了伊籍。劉禪親自站在伊籍的墓碑旁,每個將領都走上前去,按照太子的指令,在碑前閉目,微微頓首,對逝去的故人,寄托著心中的哀思。在劉禪親自代表遠在洛陽的父皇,拜別了伊籍之后,身后一個身著白衣的將軍,走上前來,一邊低頭坐著哀思的模樣,一邊睜開眼睛瞟向了側(cè)方的位置。隨后,他走近劉禪,自告是從洛陽來的牙門將軍,要向太子傳達陛下的詔書。劉禪心中倒也欣喜,這么快就有了消息,于是揮手屏退了身旁二三前來阻攔郭循近身的護衛(wèi),迎上前去,開口便說了一句:

  “將軍何人,父皇有何令在但說無妨。”

  就在兩人面對而立的時候,郭循尚未開口,只聽身后的向?qū)櫃C警地跑來,大喝一聲:

  “且慢!洛陽之命就算如此之快的傳到,陛下和董侍中均無書信先到,怎能派人在葬禮上呈什么詔書,你是何人膽敢靠近太子,我看有詐,左右先將他拿下,再做計議!”

  不等周圍反應,郭循伴著陰云的壓迫,早已左手把住了劉禪的右肩,他向懷中摸去的右手,再次伸出的時候,劉禪發(fā)現(xiàn)握著的不是什么詔書,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眾人見太子毫無征兆已被劫持,正在處驚恍然時,只聽一聲話語:

  “太子殿下,我是大魏中郎將郭循,只因劉備防御森嚴,我不能行刺成功,只好轉(zhuǎn)向你了!不問天下如何,只為魏國效死,蟄伏多年,郭循功成!”

  話音剛落,伴隨著向?qū)櫯c衛(wèi)士沖來的喊殺,伴隨著尖刀的數(shù)次捅入,白冰一般的寒刃早已經(jīng)浸滿了鮮紅的血色,哀傷太子!悲戚儲君!錯生帝王家的劉禪,在亂世的危險中、在耳畔逐漸聞聽不到了的山呼海嘯聲中,倒下了身影,倒在了血泊中??蓱z舊葬未完全,又添新殤龍鳳悲......

  向?qū)欆S上前來,眼眶恣裂,大吼大叫,當先幾刀將郭循也斬殺在地。他的懷中,一張四面用黑邊鑲織、四四方方、通體雪白的帛絹就這樣墜了出來,在空中漫卷開了腰身,通體鮮紅的兩個字扎眼地迎入了眼簾——“太子”。撲來的大漢將士一擁而起,瞬間便將魏國的刺客死間砍作一團肉泥,雪白的帛絹也頓時被另一片淤黑的深紅全部浸滿,孤寂地落在了地上的一洼血泊中。悲哀愚忠,竟不問天下民生是否安和,也不問領導決策是否正確,亦不計后果代價助紂為虐,上卑鄙也亦步亦趨,上昏聵也不思自重,讓更大的悲哀誕生。

  一場大漢未及預料的驚變,一場太子突如其來的暴斃。眾人驚哭一片,哀鴻遍野,劉璿、劉諶在母親的懷中嚎啕大哭,星彩亦是悲痛萬分,然而她不愧英雄之女,龍杰之后,忍住心中難忍的汩汩血流,立即登臺主持大事,傳令眾將安定全城,立即肅清有無余黨,而后告示荊州魏國郭循手段卑劣,迅速安定荊州民心,好在太平已久,全州上下人心向漢,未有動亂繼出,星彩立即邀請文聘還鎮(zhèn)南郡,書信馬忠助力劉封共御荊南,事后定然呈報陛下,先斬后奏之過,兩員重將大吃一驚,紛紛第一時間果斷接令,重保荊州平穩(wěn),防止東吳趁虛舉兵。隨后,星彩眾人帶著棺木即刻北還洛陽,然而大漢遭遇一時挫折,劉備此時在病床上還不知道這個驚天的噩耗,他在接到董允,正在欣慰、打算詔命劉禪一行還都的時候,卻不逢時地接到了另一封軍報。

  魏軍偷襲洛陽臨近的朝歌,縱水淹城,幸虧有中郎將蔣琬當機立斷,先斬后奏進入城中指揮,計阻司馬師,雖有損失但卻只讓大水沖了郊外,朝歌一城無憂,前方正在酣戰(zhàn)。劉備顫抖的雙手立刻在將書信摔落在地,立刻在孔明、士元的建議下,安排馬超帶領一軍前往救援,由此更覺體乏難耐。

  這一番變故,要把歲月的日晷撥回并州戰(zhàn)后、法正軍回洛陽那段時光。彼時,司馬懿全軍也從壺關(guān)班師,回到了鄴城。司馬師獨自掌兵,牽扯蜀漢大軍,此行曹丕認為他功不可沒,當即嘉升司馬師為魏國的中郎,自此在朝中任職。

  司馬師生性穩(wěn)健,心中能藏驚雷巨浪,外表平靜如常。司馬懿見兒子文已與“四聰”為行伍,武又立功受到魏帝曹丕的親自封爵,心中知道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于是在當晚單獨和長子促膝長談了心中的密事。司馬師多少猜到了父親一直受制于曹操、曹丕兩代君王的高壓抑制,應該會有為他自己、為司馬家族考慮后路的想法和打算,但聽到了父親的心里話,司馬師的心中還是陡然驚顫了一下,然而司馬家的血脈父承子繼,長兄伯達司馬朗寬仁謹慎,生性不爭,他的兒子司馬遺也秉承父風,低調(diào)敬業(yè),默默無聞;三弟叔達司馬孚溫厚廉讓、忠貞曹魏,他的長子司馬邕、過繼給大哥司馬朗的次子司馬望,以及其他的兒子們也都同樣心地純善、一生效魏。而這二哥仲達司馬懿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韜略、忍術(shù)、狡黠、野心的性格也完完全全成為了翻版的父親,于是在司馬師內(nèi)心短暫的驚詫過后,倒也反生出一種烈火燒灼,精神振奮,想要和父親一起做一番轟轟烈烈大事的心情。

  擔心司馬昭經(jīng)事不多,尚不成熟,性格上又過于激進,于是內(nèi)心的種種秘密,司馬懿都暫只跟心中認定可成大器的長子司馬師和盤托出,告訴了他蜀漢內(nèi)奸的存在,也告訴他天幸曹丕身體每況愈下,太子懸而未決,只怕人正中年的大魏皇帝反而命恐不久,要他開始提前謀劃,如若新皇繼位成為事實,那么就立刻和自己聯(lián)手招募組建一支人數(shù)三千的死士,找地方秘密操練、豢養(yǎng),并散落民間,只等更好的時機到來,再一令呼而天下起,完成自己家族的終極目標。

  今年的冬天愈發(fā)的冷。嚴寒毫無征兆地侵襲了整個河北冀州,魏都鄴城,也被籠罩在了天寒地凍的牢籠。曹丕的咳嗽更厲害了。經(jīng)日的徹寒,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最近連上朝都不能久坐長時,回到后宮就只有伴著火燭躺在床上,照映著他年正應該血氣方剛,卻只能盡顯煞白病態(tài)的臉龐,越來越重地干咳,忽然間,他伸手拽過一張白色的手帕,半坐了起來,突然在重重深咳的同時,捂住了自己的嘴。手帕抬起的那一刻,曹丕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就好像他擔心的看到了未來的大魏帝國將在風雨飄搖中微微的顫抖。白色的手帕間,鮮紅的血,被他咳在了正中央,還在慢慢不停地向外浸染,蠶食著四周的白綢。

  曹丕癱倒在床上,張著嘴嘆息了一聲,悵然若失。自己的身體不爭氣地倒下,他自己知道,恐怕來日已經(jīng)無多。

  ‘可能是自己造的孽太多了吧?將來見到父親,他會問我四弟去哪兒了嗎?還有仿佛在對著自己冷笑的劉協(xié)....’

  他苦笑了。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時間占滿腦海的是這些畫面,難道這就是死神的影子嗎。他又笑了,笑的那么苦澀,那么不甘,還帶著幾分悲涼。長舒了一口氣的曹丕,馬上又陷入了新的惆悵,自即位以來,大魏太子的位置,一直懸而未決,他豈不知儲君對于這個國家、這個政權(quán)的意義?他和甄姬的兒子、武德侯曹叡雖然年紀正合、身份也是長子,又頗受自己的父親曹操喜愛,但是,曹丕自己卻非常不喜愛這個兒子,甚至被一些謠言弄得火冒三丈,自己都在冷落了甄宓之后,開始疑惑地相信這些傳聞,懷疑這曹叡是否真的是在甄宓還為袁熙妻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早有了的身孕,心中不悅他是不是袁家的子孫。雖然這種流言尚屬無稽之談,毫無根據(jù),但父子兩人關(guān)系冷僵,確也真同這酷寒的季節(jié)般,如出一轍。然而上天仿佛在跟他開著一個莫大的玩笑,曹叡既然不合心意,曹丕和皇后郭照卻一直不能有新的兒子誕生。就在怒也無奈的時候,他突然聽聞了一個喜訊,有了新的兒子曹協(xié)。但是天讓曹丕無言,晴空霹靂而下,還未等新子長大幾歲、能讓自己下令立他為太子的時刻來到,他的曹協(xié),就夭折了。久不得子,得而又喪,曹丕心里的創(chuàng)傷和精神的陣痛,積合成的今天重病,不是一日鑄成的。躺在床上的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他又連連嘆了幾口氣,終于在心中下定了決心,揮了揮手傳出圣諭,召受冷落的曹叡,速進宮來見駕。

  當夜,曹叡獲封平原王爵,次日朝堂,被立為魏太子。

  曹丕雖然身患重病,但心思卻沒有糊涂。他更加憂心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后,曹叡和動蕩中的魏國,能不能抵御得住劉備、孫權(quán)的覬覦,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對付得住司馬懿這個已經(jīng)有了軍功的毒蝎狼蛛。為了竭力不使司馬懿成為權(quán)臣,他已經(jīng)將夏侯氏和司馬家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但是,就在一日的清晨里,剛醒的曹丕得到近臣忽然來報,尚書令陳群帶著滿身白衣的護軍將軍夏侯霸、廣武將軍夏侯和在門外求見——驃騎將軍夏侯淵,寒夜去世了。曹丕的難過,無以復加。他不僅少了一個國家的柱石、英勇的將軍,還少了一個值得依賴的叔父和對司馬家的掣肘。但已如此,憂心夏侯徽與司馬師的聯(lián)姻將產(chǎn)生微妙變化,而不足以讓夏侯家再成為司馬氏牢固枷鎖的他,卻也還是清晰地認識到了司馬懿由于九品中正制的實行而大獲其益,門生故吏已遍天下,已不可簡單地殺掉尚只有功而無罪的這位智囊,于是只好又想出了一個手段,在不久之后,主持了一場婚禮,將大魏的忠臣、已故元老王朗的孫女、王肅的女兒王元姬,嫁給了仲達的小兒子司馬昭,促成了名望赫赫的王氏與司馬家的聯(lián)姻,以期保全司馬懿不生異心,讓司馬家在更加盤根錯雜的魏國朝堂中不剩多余的精力,保證曹叡和大魏的安定無虞。

  智人千慮必有一失,何況曹丕和司馬懿相比,就更加相形見絀、難算智人了。這些舉動雖然讓司馬家一時牢牢地被牽制住,暫時只有忠心保魏,但卻也無疑是飲鴆止渴,讓司馬家又在官方的主持下獲得了更高的社會名望和更廣的人脈基礎,只等新皇曹叡、未來的大魏再出現(xiàn)什么裂痕,四伏的危機就將蓄爆炸裂,徹底摧毀這個政權(quán),翻開嶄新的篇章。

  司馬懿自然更加清楚地認識到,意外的機遇,隨著魏帝曹丕的即將凋零,也將轉(zhuǎn)瞬到來。這時,司馬師又想出了一個奇襲計劃,夜里前來商議。一脈相通的父子二人,決意合力共下一盤大棋,為了將曹丕困在局中,司馬師將自入宮中,向曹丕獻計攻襲蜀漢,并外示對魏的忠心,騙取曹丕的信任,讓他想到通過牢牢籠絡住司馬師、司馬昭這一代人,來削弱他們的父親司馬懿,松弛魏帝心里對父親和司馬家的戒備。

  一切都在精于算計者的掌控之中,曹丕聽了司馬師的私下進奏,果真不知覺地被香餌引誘著,走進了三馬共織的巨大毒蛛網(wǎng)中,只等后知后覺的時刻,才會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全身禁錮,終于無法逃脫,在這個曾經(jīng)幫助自己、編織巨網(wǎng)毒殺一切阻礙,獲得世子與皇位的心腹智囊眼中,自己也是它的獵物。曹丕生時還難以洞徹頓悟,愈發(fā)被疾病折磨地神智衰減的他,失去了往日的耐性與不可捉摸的神秘,只剩下了一心的急切。曹丕當即親封司馬師一條御賜的腰帶,一柄碩光披靡的碧影凝光劍,拍著他的肩膀鼓勵他做一個大魏的楷模,同意讓他即刻按計出兵。在被燭火拉長的曹子桓背影后面,彎腰作揖的司馬子元已露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表情,抱拳告辭低頭領命的司馬師,被寬大衣襟完全遮擋住的臉上,已然露出了一份滲人邪惡的猙獰面龐和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意笑容。

  朝歌,這個具有三千多年歷史的殷商國都,是司馬師此行欲要擾亂的終極目標。他已經(jīng)仔細勘察打探,黃河不凍、淇水易化,于是才敢提出不可思議的作戰(zhàn)計劃。準備三日,司馬師召集了兄長夏侯玄、表親夏侯霸、夏侯威、心腹摯友諸葛誕、一心提拔的寒門小吏石苞、東漢司徒王允的親侄、前輩王凌等人一同奔襲出征,一路南下,冒著風雪,渡過洹水,讓叔父王凌軍向黃澤守衛(wèi),自己率軍直入蕩陰,進城后方才稍作休整,兵臨朝歌。司馬子元便欲夜里偷偷西進掘開淇水河道,直接淹向朝歌。此時一人走近身邊,止住了這個不顧一切,貽害古都的行為,正是諸葛誕,他勸諫說道:

  “子元,我有一計,可以不做如此犧牲便可得利?!?p>  “哦?公休你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快快說來。”

  “我們現(xiàn)在奔馳疲憊,進入了蕩陰,所幸蜀漢并不知曉,沒有防備,與其打草驚蛇讓蜀漢驚覺,或者偷襲成功直接淹沒一城百姓、古跡,給朝歌帶來劫難,我看都不算好計,都不如破敵、遷民、獲利,來得更好一些。我愿意率領一軍繼續(xù)疾馳向南,在淇水和白溝相匯的小城枋頭歇腳,然后擾亂臨近司州的蜀漢地界,吸引沿途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蜀漢軍不斷前來增援,我必能一一抵擋,以守為攻,那時子元已經(jīng)休整待畢,人馬精神,再突然興兵,以夏侯霸、石苞兩位將軍為先鋒,子元你和夏侯玄將軍坐鎮(zhèn)中軍,后面讓王凌將軍提軍趕來接應殿后,我料定可一戰(zhàn)突破疆界防守,可直抵朝歌之外,如果一切順利,我軍便可一戰(zhàn)突破朝歌,然而不可久守,便要遷移民眾、攜帶戰(zhàn)利歸入大魏;而如蜀漢頑強抵抗,我軍便可淹毀外郊大批屯田的土地,讓明年春來后蜀漢的耕種獲得損失,然后將外圍民力、資本統(tǒng)統(tǒng)遷回大魏,讓這里成為一個兩軍緩沖的真空地帶,若是蜀漢還想兵逼冀州一側(cè),那就必須再耗巨大的代價,費力調(diào)兵,關(guān)內(nèi)遷民,重修水道、耗資錢糧,才可成行,如此兩路,子元定可成就戰(zhàn)功!”

  滔滔一席話,技驚四座人。諸葛誕,無愧于他的姓氏,不愧于是蜀漢丞相諸葛亮的表親,首次戰(zhàn)甲上身,崢嶸隨軍就顯示出了過人的機敏和從容不迫的調(diào)兵遣將能力。這樣一來,城郡不會遭受巨損,百姓不會遭遇巨害,他一心忠貞的魏國也會得到最高的利益回報,文武雙全的諸葛公休,之后也成為了魏國軍界的后起之秀,在文壇已獲“四聰”之一美譽的他,也將帶兵鎮(zhèn)衛(wèi)一方的土地,成為冉冉新星,照耀在天下的視野中,諸葛亮、諸葛瑾、諸葛誕,這三個諸葛名士,將獲得后世“南陽三葛,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的美譽,毫無貶義,這是對他忠貞勇略的最好評價。

  司馬師邊看戰(zhàn)圖,邊贊譽不絕,當機立斷采納諸葛誕的良言,依計行事。果不其然,皆如公休所料,南邊的蜀漢各地不曾想到大雪冬天魏人能來輕襲,頓時一片混亂不堪。肆意紛飛的大雪中,只見一隊行伍嚴整,進退有序的精銳當中,一員雙眼透光,意氣風發(fā),跨坐寶馬,手提長刀的英武將軍諸葛誕正指揮三軍連連挫敗四處增援的漢軍,趁勢將境內(nèi)的百姓也遷移入魏,一戰(zhàn)大獲全勝。而司馬師也已經(jīng)盡起大軍西撲而來,左手緊握魏帝賞賜的那柄碧影凝光劍,右手提一支長槊揮領三軍掘開河道,滾滾冰冷的江濤漫卷襲來,直將朝歌的郊外全部湮沒,司馬師授意石苞、夏侯玄兵分兩翼,急忙也將所虜百姓遷回冀州,做了魏國的人口,一戰(zhàn)獲利頗豐,直將司州一角攪合的驚天動地,兵鋒直抵朝歌城下。然而,讓司馬師也沒有料想到的是,自己的軍中此行有個諸葛誕,而人才濟濟的蜀漢那邊,雖然這里似乎沒有重將謀主,但卻依然臥虎藏龍,一戰(zhàn)成就了此時站立在朝歌城頭、力阻魏軍終未破城的這個小小的中郎將——蔣琬,蔣公琰。

  零陵人蔣琬后世被譽為蜀漢“四相”之一,馳名天下,多有良才的他早年間便在荊州跟隨了劉玄德,被任命為廣都縣令,只因在劉備、諸葛亮出巡廣都縣時醉酒不醒,被罷免停職??酌鲪巯Y琬之才,多次垂青于他,并單獨找他談話,并與劉備交流。蔣琬自慚形穢,自此戒掉酷愛的酒醉滋味,一心研習學識,踏實為政為民,在諸葛亮的周旋下,劉備也才認可了他是一個難得的英龍人才,慧眼識珠,重新對他提拔任用。蔣琬此行巧于出洛陽朝廷,來朝歌沿線督軍慰民,代表大漢解決嚴冬帶來的百姓疾苦,頗受萬民感戴。蔣琬一聽南邊諸葛誕異軍突起,造成混亂,當機立斷書報朝堂,并讓沿途援軍即刻去救,交代損失些許財物盡皆無妨,定要解救百姓不可讓他們身陷囹圄。而后,微微思考一番的蔣公琰也立刻表現(xiàn)出了過人的機敏,他似乎料想到了朝歌,恐怕才是這場聲東擊西的關(guān)鍵所在,于是不辭危險,先斬后奏,毅然決然帶領著身邊所有能調(diào)動的人馬,即刻重返離開不久的朝歌城,并第一時間安撫民心,調(diào)防守城,得到萬民擁護,軍民皆兵,嚴陣以待。果不其然等到司馬師的主力大軍。

  雙方一陣攻守,司馬師眼望城頭飄起“蔣”字大旗,文臣模樣卻依舊舞劍在手,親立城頭指揮左右,漢軍有了主心骨也是人人奮戰(zhàn),弓弩連發(fā)。一片喊殺在漫天的白雪中此起彼伏,司馬師見難以攻下,自詡兵少便趁雪夜撤圍班師,路上匯合諸葛誕、王凌,攜領戰(zhàn)利,回到鄴城,也算襲擾功成,凱旋歸來,振奮了朝中的士氣,堅實地立下了在軍中的威望。

煙雨落北城

正所謂天雷驚滾殤幼龍,烈馬后嗣猶勁松。   煙消愿世少虞詐,良才能起多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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